0 引言
20世紀最著名的非洲裔美國作家之一托尼·莫里森(以下簡稱莫里森)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這位黑人女作家成長過程深受黑人文化和黑人歷史的影響,因此,黑人傳統重塑是她作品中的焦點。她的第七部小說《天堂》出版于1998年,是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出版的第一部小說,小說展示出非洲裔美國人的痛苦、創傷和困惑[1]。
創傷理論起源于醫學概念,后擴展至心理學、社會學及文學等多個學科。弗洛伊德認為:“一種經驗如果在一個很短暫的時期內,使心靈受到一種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謀求適應,從而使心靈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擾亂,我們便稱這種經驗為創傷。[2]”創傷具有多樣性,包括心理創傷、文化創傷、民族創傷等。朱迪思·赫爾曼在《創傷與復原》一書中詳細闡述了創傷復原共有建立安全感、回顧與哀悼以及重建與正常生活的聯系這三個階段[3]。她強調,創傷復原不僅僅是個人努力的結果,還需要社會的支持和理解。創傷理論為我們提供了理解創傷本質和復原方式的框架,通過回憶創傷經歷和重建外界聯系等方式,受害者可以逐步走出創傷陰影,重建自我認知和情感聯系。
基于創傷理論,本文擬從創傷恢復的途徑入手,對莫里森的《天堂》進行研究,探討不同人群創傷的表現形式及其恢復途徑。筆者認為,對于黑人女性而言,回憶創傷記憶并建立與外界的聯系是創傷恢復的有效途徑。
1 集體創傷的表現及恢復方法
1.1 種族歧視和父權制下的集體創傷
集體創傷是魯比鎮居民普遍遭受的創傷,這主要是由白人的種族歧視和普遍存在的父權制造成的。魯比鎮的黑人祖先接連遭到白人和淺膚色黑人的無情拒絕,只能在“夾縫中尋找安心立命之地,鑄造新的文化身份和文化共同體”[4],他們被迫建立一個與外界隔離的小鎮,后人在此基礎上建立了魯比鎮,這是種族歧視的產物。魯比鎮的人們無法忘記祖先的經歷,那些痛苦的記憶時刻提醒他們遭到的不公對待,成為一代又一代的集體創傷。
首先,《天堂》中的黑人集體創傷來源于種族歧視。在白人文化占主導地位的社會里,非洲裔美國人始終無法享有與白人同等的權利,更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19世紀70年代,黑人祖先開始尋找一個沒有種族歧視的避難所,在此過程中,他們不斷遭到白人甚至淺膚色黑人的排斥。小說中,魯比是一名黑人女孩,她是摩根兄弟的妹妹,在尋找“天堂”的中途生了病,僅僅因為其黑人女性的身份,“沒有正規醫生肯接待他們”,最終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而不幸失去了生命。這個故事體現出白人的冷漠態度以及黑人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加劇了摩根兄弟對白人的反感,也給黑人集體帶來了創傷,使他們很難忘記和原諒白人長期以來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受到種族歧視的黑人,開始拒絕接受白人和淺膚色的黑人,黑人及其后代遭受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導致魯比鎮的黑人避免與外界建立聯系,甚至拒絕與魯比鎮內部的淺膚色黑人建立聯系。
其次,父權制是集體創傷的另一種表現形式。魯比鎮的女性生活在父權社會中,受到不平等對待,“女人的職責僅僅是料理家務、照顧子女、繁衍后代,她們沒有自己的話語權”[5]。表面上,建立魯比鎮是為了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保護黑人妻子和兒女不受到傷害。但事實上,魯比鎮的男性控制了所有權力,他們統治這個城鎮,并用父權制控制著生活在這里的女性。在父權制的壓迫下,女性身心受到創傷。摩根兄弟是父權制的代表,他們控制著一切,魯比鎮的女性沒有真正的幸福和自由,她們只是男性展示自身實力的工具。索恩和多薇這一對姐妹是父權制度下的典型受害者,她們與丈夫之間缺乏溝通,摩根兄弟從來不關心她們的真實想法,這也是造成許多女性發生悲劇的共同原因之一。索恩和多薇嚴格遵守父權制,并堅定地支持自己的丈夫,多薇知道她的丈夫就是傷害康妮的兇手,卻仍然選擇否認真相。小說中的另一位女性,阿涅特也是父權制的受害者之一。她的一切都由父親和哥哥決定,沒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婚姻,父親很自然地說,這些他會“安排”的。這證明在父權社會中,女性無法選擇和表達自己的思想,她們的命運是由男人決定的。
魯比鎮是男人的“天堂”,男人不希望女人有除做家務之外的任何自由和權利,所有的悲劇事件都是由集體創傷造成的,這是普遍父權制的結果。創傷記憶不斷喚醒摩根兄弟過去的傷痛經歷,激發他們對痛苦往事的闡釋和重構,故而又再次加劇了他們的心理創傷。
1.2 集體創傷復原——重建外界聯系
對于創傷受害者來說,他們需要接觸外界,這樣他們才能正確地面對自己的創傷經歷。毫不夸張地說,與外部建立聯系對創傷復原至關重要。對于魯比鎮的人來說,分享創傷經歷、忘記創傷并與他人和外界重建聯系,是真正治愈創傷的方式。
黑人用自己的方式忘記了創傷,在被拒絕后,摩根兄弟沒有對生活失去信心,他們建立魯比鎮是為了消除種族創傷。在創傷復原的過程中,有些人不愿面對自己的創傷經歷,摩根兄弟不同,作為鎮上的領袖,他們將痛苦的經歷告訴給后代人,轉化成代代相傳的勇氣。他們并未將自己視為受害者,而是把這些經歷變成反對種族歧視的動力。魯比鎮年輕的一代開始創新,他們開始忘記創傷,并且想要與外界建立聯系。曾經的他們拒絕任何外部的幫助,即使是生病,也不愿意找白人醫生幫助。后來,魯比鎮的女性在遇到麻煩時,選擇去修道院尋求幫助,阿涅特在修道院女性的幫助下生下孩子。這些表明,魯比鎮的人們愿意接受他人,并試圖開始重建與外界的聯系。
接受不同種族,也是魯比鎮人們創傷復原過程中的一大挑戰。在父權社會中,魯比鎮的女性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和黑人結婚,永遠不能和其他種族的人和解。然而,魯比鎮的一些人試圖打破規則,如帕特的父親娶了白人妻子。在經歷過修道院事件之后,迪肯·摩根開始反思自己,選擇將自己的創傷告訴他人,在此之前他不愿意與他人真誠地交流,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敞開心扉。選擇邁出與他人建立聯系的第一步,試圖擺脫創傷心理,建立一個新的開放的社會,才可以忘記創傷并重建與外界的聯系。
2 個人創傷的表現及恢復方法
2.1 家庭和身份危機下的個人創傷
在《天堂》中,莫里森描繪了遭受個人創傷的女性,主要包括她們所經歷的家庭創傷和精神創傷。每位女性都有不同的經歷和家庭環境,但她們都經歷了個人創傷。家庭創傷是個體創傷的一種表現,不和諧的家庭關系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家庭創傷,女性往往是受害者,同時遭受來自丈夫和孩子帶給她們的家庭創傷。
小說中的瑪維斯需要包攬所有家務,照顧孩子的同時,也要照顧丈夫。在一次外出購物時,無人照看兩個年幼的孩子,導致孩子在車里因為窒息而死亡。事情發生之后,沒有人在意這位母親的感受和悲傷情緒,瑪維斯成了人們嘲笑和譴責的對象,她的丈夫對此毫不關心,孩子們也不理解她。家人冷漠的態度使瑪維斯陷入深深的恐懼和自責,她選擇逃離家庭。這段經歷給瑪維斯帶來了嚴重的創傷,她經常聽到兩個孩子的聲音,無法忘卻這段創傷記憶,因為自己的過失而懺悔。作為一位母親,她的確因為粗心大意而犯了錯誤,但不可否認,她是家庭創傷的受害者。
當一個人懷疑自己的身份,在經歷精神創傷后會不可避免地遭受身份危機。先后到達修道院的幾位女性,因為個人的精神創傷而面臨身份危機。格蕾絲碰巧看到黑人男孩遭到警察毆打,很長時間她都無法忘記那個場景,這段經歷給格蕾絲造成嚴重的創傷,她的心里充滿恐懼,總是感覺沒有安全感。這個社會對黑人的冷漠深深傷害了她,以致她不愿面對殘酷的現實。西尼卡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拋棄了,后來被兩個家庭收養,為了得到養母的愛,她從來不哭,盡力表現良好。“完整和睦的家庭對于孩子來說才是天堂,但是西尼卡從小就沒有享受過父母的愛,這種親情的缺失無疑會給她幼小的心靈帶來傷害。[6]”事實上,西尼卡總是缺乏一種歸屬感和身份認同感,為了贏得別人的同情,她開始用刀割傷自己,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女性需要克服家庭創傷和精神創傷,這些創傷對她們的生活產生了許多不利的影響,她們應該開始新的生活,找到生命的意義和自身的價值。
2.2 個人創傷復原——回憶創傷經歷
從創傷中恢復意味著受創傷的人,不僅要面對他們的創傷經歷,而且要開始新的生活。因此,除了與他人的聯系外,對創傷經歷的回憶在創傷恢復中也起著重要的作用。在康瑟蕾塔的幫助下,女性敢于面對創傷,她們回憶并分享自己的創傷經歷,勇敢地面對創傷并完成身份重建。如果要完成創傷復原,必須首先停止對創傷經歷的回避,并對自己和未來的生活有一個新的理解,這就需要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創傷,并與他人分享創傷經歷。
修道院的女性有不同的經歷和家庭情況?,斁S斯對她失去了兩個孩子感到非常痛苦,格蕾絲無法忘記黑人男孩被打后躺在草地上的情景,西尼卡一次又一次地被拋棄。在修道院里,這些女性試圖與別人分享她們的創傷經歷,她們學會了勇敢面對這些經歷并治愈創傷,重新發現了生命的意義,并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最后,瑪維斯成功地克服了創傷,開始了新的生活,西尼卡也用自己的方式與創傷和解。她們感受到真正的愛和關心,逐漸學會了接受自己,完成身份構建,開始與他人和睦相處。
身份危機是修道院女性面臨的一大難題。為了治愈創傷,她們需要完成身份重建。以康瑟蕾塔為首的幾位女性找到了愛和自由,她們一起為遭受個人創傷的女性建造了一個真正的天堂。用自己的方式治愈創傷,她們在地板上畫上了自己的剪影,這意味著他們放棄了作為妻子或母親的身份,只是單純做自己。她們開始與人交流,對自己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甚至試圖挑戰魯比鎮的父權權威。幸運的是,修道院的黑人女性學會了如何愛自己,成功完成了身份重建。在小說的結尾,這些黑人女性重建與外界的聯系,并成功融入社會。
3 結語
在《天堂》中,莫里森展示了黑人的創傷以及創傷復原的正確方式。她指出,種族歧視是創傷的根源,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美國社會并沒有實現真正的平等。小說中,莫里森展示了創傷復原的不同方法。事實證明,想要從創傷中恢復過來,必須與不同的種族和外部世界建立聯系。此外,人們應該完成身份的建構,找到生命的真正意義。從魯比鎮的人們和修道院的女性的經歷和故事中,可以看到受到創傷的黑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忘記他們的創傷,進行身份重建的。在這個過程中,不僅感受到了創傷對人們的傷害,而且也感受到了創傷復原的重要性。只有忘記過去的創傷,才能開始新的生活,這對創傷的復原具有重要意義,也為當前正遭受創傷的社會群體提供了一定的參考意義。
引用
[1] 托尼·莫里森.天堂[M].胡允桓,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5.
[2]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3] 朱迪思·赫爾曼.創傷與復原[M].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 2015.
[4] 林元富,黃漪瀾.美國非裔文學中的文化空間共同體思想[J].閩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35(3):65.
[5] 吳白蘭.托尼·莫里森《天堂》中的身體敘事[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14(10):15.
[6] 盧亞男.《天堂》中的創傷敘事[J].長春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28(9):127-130+136.
作者簡介:趙嘉馨(2000—),女,遼寧鐵嶺人,研究生在讀,就讀于遼寧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