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爾茨是美國人類學家。他提出的解釋人類學甚至改變了人類學研究的方向。在《深層的游戲:關于巴厘島斗雞的記述》中,格爾茨通過田野調查撰寫了有關巴厘島斗雞的記述,是格爾茨的巴厘島系列民族志的代表,這篇民族志是格爾茨實踐其“深描”民族志寫作手法的典型。分析這篇民族志的內容是理解格爾茨解釋人類學的最好方式,對理解斗雞更深層的文化意義也有很大的幫助。本文運用解釋人類學的研究方法,通過將藏族賽馬與巴厘島斗雞進行比較研究,探析藏族賽馬映射出來的文化意義。
1 解讀《深層的游戲:關于巴厘島斗雞的記述》
巴厘島男人對他們的雄雞有著深刻的心理認同。斗雞游戲中,表面上搏斗的是公雞,而實際上是男人。“雄雞被隱喻地用于表示‘英雄’‘勇士’‘冠軍’‘有才干的人’‘政治候選人’等”[1]。雄雞是他們自身的象征性表達或放大。另一方面,巴厘島人審美地、道德地和超自然地將其視作人性的直接翻版和動物性的表達。“在斗雞中,人與獸、善與惡、自我與本我、激昂的男性創造力和放縱的獸性毀滅力融合成一幕憎惡、殘酷、暴力和死亡的血的戲劇。”斗雞,就其本質來說是一種涉及金錢流通的賭博。斗雞之所以是“深層”的游戲,主要是因為投入錢的數量很大,而更為重要的是,贏家所追求的還不是物質性的獲取,而是名望、榮譽、尊嚴、敬重。總之,游戲與“地位”相伴而行。一個雄雞所有者與他的合作者、圈外的支持者們通過金錢來賭他們的地位,投身于這種賭博也就是以其雄雞為媒介,間接地、隱喻地投入一個人公開的自我。僅僅基于經濟目的的賭博,只能看成是一種淺層的游戲,而深層的斗雞涉及的不僅是金錢,而是等級、地位和榮辱。
2 概述藏族賽馬文化
賽馬是藏族傳統的集娛樂與競技為一體的民間游樂性活動,具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和深厚的社會文化內涵。每個地區都會舉行規模不一、時間不一的賽馬活動,比如西藏那曲的賽馬會、甘南藏族自治州瑪曲的賽馬會、玉樹的賽馬會等。屆時,也有射箭、民歌、跳舞等活動,同時還要舉行各類祭祀儀式,這主要是對神山圣湖崇拜的外在表現,非常具有民族特色。騎馬對于藏族的牧民來說是基本功,他們通常都會騎馬,相關的馬文化也豐富。“吐蕃時期,藏民族為了生產和戰爭的需要,以軍隊為主的武術體育訓練大量展開。如弓箭術、使矛術、騎術、駕馭術、馬術、搏斗術等。吐蕃贊普堆松芒波杰的時候出現七位體育強人,有的以射箭準確見長,有的以舉重聞名,有的以力拉野牛蓋世。騎術精者在軍中當屬傳遞公文的‘飛鳥使’,肩插羽翎,日行百里。[2]”在吐蕃歷史文獻中有關馬的記載不少,止貢贊普和洛芒達茲之間的對決也是在馬背上進行的,赤德祖贊之子將擦拉雯也是因賽馬過程中沒能駕馭好馬而被馬拖死。敦煌文獻中還出現馬是從天而降的馬起源說。在《柱間遺囑》中寫道:“囊日松贊的時候,野馬被馴養成家馬。[3]”前者賦予了馬以神話色彩,后者則是對于家馬出現的年代的考究。從這些文獻中可以看出藏族對馬獨有的感情和重視。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讓娛樂性和競技性并存的賽馬活動延續至今呢?高海拔的生存環境養育了藏族,但并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藏族人民通過飼養牲畜來滿足生活的需求。馬在游牧生活當中占據著相當重要的地位。雖然被賦予“高原之舟”之名的并不是馬,但是馬在牧業生產生活中作用也是非凡的,而且藏族人民用“智慧”“編者”等名指代馬,給馬的評價很高。藏族的諸多山神都騎著馬或騎著騾子,馬不僅是人的交通工具,也是神的交通工具,可見馬在藏族人心中的地位很高。馬文化滲透于藏族文化的各個方面。藏族的民間文學中也有賽馬文化,比如家喻戶曉的《格薩爾王傳》,有一個章節是“賽馬稱王”,主要內容是講格薩爾王如何通過賽馬當上了部落聯盟的首領,雖然故事情節里面摻雜著神話,富有神秘色彩,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藏族的賽馬文化的真實面貌。藏族的諺語中也能找到很多有關馬的諺語,都是稱贊馬的,可見馬的形象是非常積極、正面的。因此,馬文化是非常值得作為一個切入口,讓我們去對藏族文化展開深入研究和探討的。
藏族的賽馬一般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正式型的賽馬,專門定地點和時間進行正規的比賽,現在各個地區盛行的賽馬節就是正式型的賽馬;還有一種是非正式型的賽馬,主要是祭祀神山,尤其是插箭節(拉則)的時候進行,是對山神最高的敬禮,藏族人民通過這種方式展現自己的騎馬技術。非正式型是沒有人負責動員大家參賽,都是自愿參加比賽的,而且也不會分排名,以觀賞性為主要目的。
3 藏族賽馬民俗蘊含的文化意義
不管是巴厘島斗雞還是藏族賽馬,看似是以娛樂的形式進行,但是孕育著特殊的文化意義。“賽馬是藏族古代社會主要的儀式活動,從賽馬在《格薩爾王傳》史詩中的實質性功能來講,它不但具有維護文化傳承的功能,在王位繼承時還具有象征意義的政治功能。[4]”賽馬在藏族的日常生活和文學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格薩爾王傳》的“賽馬稱王”將格薩爾王如何稱霸嶺國的故事情景描述得有頭有尾、無比精彩,也交代了賽馬的起因是為了地位和名望。“賽馬稱王”的大概內容是:格薩爾王經歷生活中的種種困難,現在已長大成十二歲。這個時候超同決定用嶺國的王位賭博,打算在嶺國舉辦一場賽馬。絨擦查干派珠姆去迎請被嶺國流放的格薩爾王,而且郭薩和珠姆給格薩爾王送了一匹馬,讓他參加賽馬。最后格薩爾王贏得了比賽,他通過賽馬名正言順地拿回了屬于他的一切,包括嶺國的王位以及名望、榮譽還有尊嚴。這一英雄史詩里面的諸多故事情節都是真實生活的直接投影。苯教大師喃喀諾布也曾說,《格薩爾王傳》里面的許多地名能與現在的地名匹配,故事里的生活方式和呈現出來的價值觀都與牧民的實際生活相契合,因此“賽馬稱王”這一故事也是真實生活的反映。既然賽馬涉及了賭博,下文就可以用“深層的游戲”來總結這一游戲活動。格薩爾王得到了神的指引,在競爭激烈的賽馬當中也拿到了冠軍,這些都是讀者或者民眾所想看到的,反映了藏族人民普遍的文化心理,而這種文化心理是他們共有的價值觀念和認同感促成的。正如索代學者所言,“《格薩爾王傳》中的格薩爾就是一個理想化的人物,他代表智慧和力量”[5],格薩爾王得到王位不僅是賽馬的最終目的,也是藏族人民共同的期望,因為部落需要智勇雙全的領袖。在涉藏地區舉行的賽馬都是以男性為主,包括參賽者或者觀眾,男性是主力軍。從父系社會形成開始,男性在社會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在家庭中擔起各種各樣的責任,參與戰爭(抵抗侵略或者掠奪財物)也是男性的主要職責,生產上也是男主外、女主內。男性面對的是大自然,然而當他走投無路、力不從心的時候,會崇拜更強大的力量,希望這種外在的自然力能夠輔助他,使他戰勝困境。賽馬中存在一樣的道理,此“賽馬”非彼賽馬,賽的是男性的尊嚴、男性的名望。在賽馬之前會煨桑、祭祀山神,猶如以前部落和部落之間發生斗爭的時候,首先會在山神面前煨桑、祭祀一樣,希望能得到山神的保佑和護佑,驅逐不利于賽馬的各種障礙,幫助自己贏得比賽。因此,賽馬實際上跟男性參加戰爭一樣,他們抱著強烈的渴望,千方百計地贏回比賽,通過賽馬來滿足虛榮心。格爾茨在《深層的游戲:關于巴厘島斗雞的記述》里面就說,雄雞其實是男性的象征,雄雞代表的是男性。那么進行類比推理,賽馬會上,馬是男性的象征,馬的輸贏與男性榮辱直接聯系在一起,因此整個賽馬過程會進入激烈和刺激的狀態,一定程度上把一群人維系在一起,這是比賽的魅力所在,也是賽馬民俗能傳承至今的重要原因之一。不同的時代賽馬都顯得充滿活力,具有高度的競技性,是男性共同的追求,因此男性始終踴躍參加。總而言之,賽馬不僅是展示男性雄偉之風的一個大舞臺,更是人與人、部落與部落之間交往交流的媒介。即便時代千變萬變,男性對名望和地位的追求不會變,因此賽馬也在歷史的長河中代代延續。
4 斗雞與賽馬比較研究
巴厘島斗雞和藏族賽馬大同小異,都是以比賽的形式展開,映射出來的文化意義也基本一樣。雄雞和馬都是男性的象征。從比賽的情景來看,斗雞的比賽過程中,人對比賽的操作性不強,完全靠雄雞自己來掌控比賽。但是賽馬不一樣,賽馬是人馬結合,馬本身的品種優劣固然重要,但是離不開人的操縱。這兩種比賽都是比較殘酷的。雄雞要生死搏斗,馬在人的鞭子之下如逃命般奔跑,因此如果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這兩種項目的話,都是對動物的一種剝削。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有很多人反對賽馬活動,認為賽馬是一種愚昧的行為。藏族提倡慈悲為懷,那就更不應該虐待動物。但是這些輿論對賽馬的延續性似乎未構成阻礙。
格爾茨把文化看作是研究對象,把探求意義作為研究目標,把“深描”作為研究方法。他指出,在研究任何一種文化現象的時候不能只看外在的,還要深入探析文化現象折射出來的意義。不管是斗雞還是賽馬,人們肉眼能看到的只是一個最為平常不過的比賽或者娛樂形式,但是對于已經投入其中的觀眾和參賽者來說,并不那么簡單。他們為此吶喊、緊張、興奮。對于“局外人”來說,比賽的輸贏并不重要,“局外人”可能是以觀賞性作為目標。但是像斗雞一樣以金錢作為賭注的,像“賽馬稱王”一樣用王位下了賭注的那些“局內人”那說,整個比賽對他們來說是意義非凡的,比賽的結局十分重要。所以說,斗雞和賽馬的性質是一樣的,目的是通過另一種方式滿足虛榮心,是對名望、地位、金錢、榮譽、尊嚴的變相追求。現在,隨著旅游業的發展,賽馬活動已經成為帶動藏族地區的經濟發展和吸引游客的重要手段之一,但是它的文化意義仍然是以比賽的形式展現男性的野性和好勝心。
5 結語
格爾茨在人類學研究方面能取得這么大的成就固然與他的天賦有關,但也離不開一系列田野調查的實踐。光紙上談兵,他不可能取得這么大的成就。格爾茨提倡的研究方法是“深描”,但是如何具體地進行“深描”,他沒有談清楚。本文試著用“深描”的方法對“斗雞”和“賽馬”兩個現象進行了研究和比較,試著揭露比賽背后隱藏的文化意義和人的情感,希望能給相關領域的學術研究拋磚引玉,提供一點參考和借鑒。
引用
[1] 格爾茨.文化的解釋[M].北京:譯林出版社,1999:491+494.
[2] 吳引水,完瑪多杰.藏族文化通論(下)[M].西寧:青海民族出版社,2017:339.
[3] 松贊干布著.柱間遺囑(藏文)[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15:64.
[4] 元旦.論《格薩爾》史詩中的過渡禮儀及其儀式原型——以《賽馬稱王》為例[J].民族文學研究,2009(4):40-46.
[5] 索代.試論《格薩爾王傳》產生的背景及傾向[J].西藏研究,1989(1):130-139.
作者簡介:仁青南加(1999—),男,藏族,青海同仁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青海民族大學藏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