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來頭的臨時工

邵艷云

李威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近期負(fù)責(zé)江臨區(qū)青少年宮的一個故事演講活動，和少年宮的張主任聯(lián)系較多。張主任做事一絲不茍，高標(biāo)準(zhǔn)，嚴(yán)要求，給李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總決賽的前一天，張主任給李威打來電話，說他白天要去黨校學(xué)習(xí)。布置賽事場地的事，他已經(jīng)安排了辦公室的雨寧負(fù)責(zé)，有事找她好了。

第二天一早，李威和幾個工人來到比賽場地做準(zhǔn)備。雨寧已經(jīng)在現(xiàn)場了，和李威交代了幾句，帶他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就坐在旁邊刷起了手機。

布置過程中，李威發(fā)現(xiàn)燈光的接線口位置不對，需要提供幾個線長一點兒的接線板。他和雨寧說了，雨寧拿起電話說：“老頭啊，你馬上到辦公室領(lǐng)兩個八米長的接線板送到比賽現(xiàn)場。”

很快，一個老人拿著兩個接線板匆匆趕來，笑瞇瞇地把接線板遞給雨寧。

“給我干嗎？”雨寧抬頭白了老人一眼，“給干活的人呀！這腦子，真是的……”雨寧用手指了指李威，隨后，又低頭自顧自玩起手機來。

老人把接線板交給李威，正想轉(zhuǎn)身回去，雨寧吩咐說：“老頭，你別回去了，在現(xiàn)場幫他們干活吧。”

“哦哦，好的好的。”老人唯唯諾諾地應(yīng)著，先是幫忙搬音響，一會兒又拿膠帶貼露出的電線……期間，雨寧還叫他去搬幾箱晚上要用的礦泉水。到中午，場地基本布置完畢，就等下午音控?zé)艄膺^來調(diào)試設(shè)備了。

李威走到雨寧身邊，說：“美女領(lǐng)導(dǎo)，設(shè)備安裝基本差不多了，下午見啊！”

“嗯，下午有啥事，就叫老頭好了。”雨寧應(yīng)道，并用手指指正在旁邊收拾裝修垃圾的那個老人。

這一下，李威忍不住好奇心發(fā)作，輕聲問：“這人是你們單位的，難道沒名字嗎？你咋一口一個‘老頭呢？”

“剛招的臨時工！都七十三了，你說他是不是老頭？”雨寧的嘴撇了一下，輕聲說。

“哎喲，七十三歲！你們單位這么人性化啊，怎么招這么老的臨時工！”李威驚嘆起來，對雨寧臉上的鄙夷表情感到奇怪。

“老點兒怕啥，只要是領(lǐng)導(dǎo)親戚，一切皆有可能！”雨寧坐在李威旁邊，低聲說：“現(xiàn)在那么多年輕人找不到活干，張主任招了個用老人機的來！我們都聽說了，這老頭是他的什么遠(yuǎn)房親戚，工資開得可高呢……”

說話間，雨寧往坐在角落休息的老人那里瞟了一眼。

“關(guān)系社會，臨時工都得有點兒來頭。”李威苦笑著說，心里隱隱升起了一絲鄙夷。他對這個才來青少年宮工作不久的張主任的印象本來很好，這一下徹底破壞掉了。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唄，單位里議論的人可不少，都有意見。不過這老頭倒是蠻勤快的……不說了不說了，選手差不多要進場了，我們再去對一下流程……”雨寧說著站起身。

活動進行得非常順利，結(jié)束時，張主任還特意過來感謝李威，說以后有機會多合作。李威嘴上答應(yīng)，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腦子里掠過了那個老人的身影。一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人往往決定了單位風(fēng)氣，倘若張主任是一個以權(quán)謀私的人，要不要后續(xù)合作，李威心里還真沒打算。

過了一段時間，李威送活動資料到江臨區(qū)少年宮。張主任辦公室的門關(guān)著，李威來到雨寧辦公室。雨寧坐在椅子上回過身，笑著說：“張主任出去開會了，上次的資料給我就行。”

才說到這兒，一個身影閃過：“雨寧科長，你的報紙。”一份報紙遞到了雨寧的手上。李威抬頭一看，正是上次活動碰到的那個“老頭”。

雨寧一反常態(tài)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哦哦，辛苦了大伯，謝謝您啊！”

“不辛苦不辛苦，你們坐啊。”老人笑笑說，拿著其他報紙走出辦公室。看著他的背影，李威忍不住笑問：“這‘老頭還在啊？轉(zhuǎn)正了？你跟他這么客氣？”

雨寧急忙使了個眼色，讓李威不要那么大聲，然后起身走到門口，輕輕掩上門，小聲說：“輕點兒，可不敢再叫人家‘老頭了！現(xiàn)在我們單位上上下下，都畢恭畢敬稱呼他‘大伯呢。”

啊？李威被搞蒙了。

“我那次不是告訴你，他是張主任親戚嗎，你猜是什么親戚？”雨寧神神秘秘地小聲說。

“什么親戚？是張主任他二大爺？”李威打趣說。

“哎喲，二大爺?shù)共凰闶裁戳耍∵@老人家是張主任的親爹！”

“他親爹！？”李威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是啊，誰會想到呀。以前老頭老頭叫得蠻順口的，現(xiàn)在知道了這層關(guān)系，誰還敢當(dāng)面那么叫人家啊！”

雨寧才說到這兒，文員陳芬進來，接話說：“你還不知道呢，每次發(fā)工資時，會計都會把張主任他爹叫過去，輕聲細(xì)語地說：‘老爹，這個月的工資，您拿好哈。隨后，遞上一個厚厚的信封。我們的工資可都是打到卡上的，他卻偏偏領(lǐng)現(xiàn)金，你們知道為啥不？”

看著李威和雨寧連連搖頭，陳芬冷笑一聲，說：“你們不知道？現(xiàn)在當(dāng)官的，做了虧心事就怕留痕跡被人抓到把柄，估計張主任就是想這么神不知鬼不覺，自己當(dāng)領(lǐng)導(dǎo)，讓老爹順便也來賺一份高薪！這老頭的工資要是少于六千塊，打死我也不信！”

雨寧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撇撇嘴說：“這個消息早傳遍了單位，可張主任呢，還裝作沒事人一樣，見到他爹，一口一個老張老張叫，我們也都裝作沒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唉，領(lǐng)導(dǎo)這表面工作不一般。”

等到陳芬出去，雨寧悄悄告訴李威，單位的工作作風(fēng)向來散漫，陳芬作為有資歷的老員工，更是大大咧咧慣了。張主任來了以后，陳芬因為工作馬虎出了幾次錯，第一次被張主任警告了，第二次、第三次張主任果斷采取“鐵血政策”，罰了陳芬的錢，算是“殺雞儆猴”。陳芬做了“靶子”，一直耿耿于懷，甚至都敢當(dāng)面嘲諷他。不過從那以后大家的工作態(tài)度確實好多了，尤其是得知“老頭”的來歷后，大家都擔(dān)心“老頭”是張主任的眼線，更加不敢馬虎。

李威搖搖頭，忍不住說：“工作上要求嚴(yán)格沒毛病，可是打鐵還需自身硬，張主任自己也要起帶頭作用才行。他要這么個干法，我看早晚要出事。”

李威沒想到，他的預(yù)言竟這么準(zhǔn)，幾天后，他承接了一個少兒舞臺劇活動，幾番猶豫，決定來少年宮再看看能否合作，一進大門正趕上一幕尷尬場景。

原來，少年宮女人多，一起嘮嘮家常、吃吃零食、跳班干點兒私事，是常有的事。自從張主任來了以后，又知道新招的臨時工是張主任親爹，大家在單位干什么事都特別小心，唯恐被老頭給告了黑狀。張主任出去開會了，雨寧知道附近一家鞋帽店在搞促銷，女人愛美，哪里忍得住，于是耍了個心眼，給“老頭”放半天假讓他回家，然后大家結(jié)伴去買鞋。等她們拎著鞋子高高興興地回到單位，正看到張主任和幾個陌生人站在院子里。

李威恰好下了車，看到這一幕也覺得尷尬。

張主任跟李威打了招呼，轉(zhuǎn)過頭，沉下臉，指著那幾個陌生人，對站在一旁的女同事們說：“從本周開始，區(qū)紀(jì)檢巡察組進駐本單位進行巡察，你們工作時間出去逛商場，按照單位規(guī)定，每人罰款兩百元。”

大家聽了，都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李威也吃驚地想：張主任這也太狠了吧！人群里有陳芬在，莫不是他打擊報復(fù)……幸好舞臺劇的合作還沒開始談，自己這就回去吧……

陳芬先沉不住氣，大聲說：“主任，如果我沒猜錯，是那個老臨時工告了我們的黑狀吧？不過，我們大不了就是不遵守工作紀(jì)律，張主任你呢？你以權(quán)謀私的事怕不是兩百塊罰款就能解決的呢，你敢和巡察組說清楚這件事嗎？”

這一下，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件事以這樣的方式公開了……在巡察組幾個人的注視下，陳芬干脆利落地反映了“老臨時工”的事兒，說完了，她得意揚揚地看著張主任。

張主任倒沒顯出一絲驚慌，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你和張老頭是什么關(guān)系，說說吧，我們都聽著呢！”

張主任緩緩抬起頭，說：“我和他之間的確有關(guān)系，他是我的老爹。”

盡管早都知道答案，大家還是發(fā)出一陣驚嘆。

“我錯了，這事是我沒處理明白，鬧出這么多烏龍。我給大家道歉。”張主任緩緩說了起來……

原來，張主任老家在江臨區(qū)一個偏遠(yuǎn)的小山村，父母就生了他這一個孩子。去年年初，他娘因病去世了，剩他老爹一個人在家，他就把老人接到城里來住。可來了幾天，老爹說沒啥事干，不適應(yīng)，硬要回老家。張主任是個大孝子，于是每周都會回老家一趟，陪伴老人。可自從三月份他調(diào)到少年宮后，工作越來越多，周末加班成了常態(tài)，回老家就成了難題，長期不回家看望老人他又實在不放心。

就這樣，張主任想了個主意，想讓老爹到自己單位來打打臨工，既可以每天看到兒子，老人的生活充實了，在城里也能待得住了。

“這件事只有財務(wù)知道。我和她說，為了避免產(chǎn)生不必要的麻煩，讓她不要和單位的同事說起。別說，這個方法蠻靈的，老爹自從上班后，還真長住下來了，每天第一個到單位上班，精神煥發(fā)的……”

“那，老頭的工資是怎么開的？”陳芬還在刨根問底，可是聲音已經(jīng)沒剛才那么響了。

“第一個月底，財務(wù)開始做工資單的時候，張主任把我叫了過去，遞給我一個信封，說，這是他爹的工資，里面是四千元現(xiàn)金！”會計接話說。

“老頭的工資是張主任給開的？！”陳芬叫了起來。

“是呀，那以后每個月張老爹的工資，都是張主任去銀行取來自己的錢后放信封里給我，我再發(fā)給老人。張主任就是想讓老人生活充實一點，有事干，而且他每天都能看到他爹，也省得擔(dān)心……”會計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主任制止了，有眼尖的人看到張主任的老爹從遠(yuǎn)處走過來，手里拿著幾份文件，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看來，雖然給他放了假，他還是想留下來多干些活……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鼓起掌來，巡察組的人也紛紛鼓掌，包括陳芬。

那老人有點兒吃驚，不安地抬頭看著張主任。張主任微笑著大聲對老人說：“老張，他們都夸你的工作干得好，讓我給你加工資呢！”

人們發(fā)出了善意的笑聲，老人也喜滋滋地笑了……

李威目睹這一切，大聲說：“張主任，我們來談?wù)労献魑枧_劇的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