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共產黨宣言》作為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政黨的綱領性文件,其中蘊含豐富的資本批判思想。對于《共產黨宣言》的解讀,理論界存在兩個誤解:一是剩余價值理論在《共產黨宣言》中的“不在場”,二是“消滅私有制”的翻譯與解讀偏移。產生這兩個誤解的原因就在于對《共產黨宣言》中資本批判思想的忽視和誤讀。實際上剩余價值理論隱含在對資本內涵的分析中,“消滅私有制”的主張隱含在資本特性的揭示中。《共產黨宣言》通過對資本內涵和特性的揭示,批判了資本引發的“對抗危機”“原子化危機”和“同質化危機”。消解這三個危機的關鍵在于實現“祛魅”,實現階級意識覺醒引發的“理論祛魅”和“現實祛魅”的雙向互動,這一“祛魅”也就是《共產黨宣言》中資本批判的思想旨歸。
關鍵詞:資本;剩余價值;消滅私有制;祛魅
中圖分類號:A1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4767(2024)06-0067-09
《共產黨宣言》(下稱《宣言》)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為共產主義者同盟撰寫的一份“詳細的理論和實踐的黨綱”,長期以來,《宣言》被從不同角度進行解讀,這已積累了豐碩的理論成果。但是在一些解讀中,還存在對《宣言》思想的誤讀和偏離。一是有些解讀只關注《宣言》中的唯物史觀,忽視了其中的剩余價值理論。其原因在于不了解《宣言》產生之前剩余價值理論的發展情況,甚至誤以為剩余價值理論是在《宣言》之后才產生的。實際上《宣言》中對資本的分析就蘊含著剩余價值理論的核心因素,只是表達的術語還不完善。恩格斯指出1848年馬克思清楚地知道“資本家的剩余價值”從何產生以及如何產生[1]。《宣言》中關于資本的相關論述再次說明了這一點。二是一些解讀針對語詞Aufhebung的雙重釋義,認為應該將《宣言》中的“消滅私有制”翻譯為“揚棄私有制”。在這些誤讀中,普遍存在的問題就在于忽視《宣言》的資本批判思想,從而產生了誤解和對文本正確解讀的偏移。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宣言》中是如何批判資本的?這一批判的目的何在?只有把《宣言》中的資本問題搞清楚,才能真正理解《宣言》中表達的基本思想。這不僅有助于增強對《宣言》蘊含的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理論的理解,而且能為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提供理論遵循。
一、《宣言》中剩余價值理論隱顯于資本內涵的分析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通過分析絕對剩余價值和相對剩余價值從而對剩余價值理論作了科學的論證。但問題在于剩余價值理論是否在《宣言》中就已經產生了相應的萌芽?俄羅斯學者巴加圖里亞表示,“在制定共產主義者同盟的綱領時,作者只能根據第一個發現(即唯物史觀),第二個發現(即剩余價值理論)只是在差不多十年后完成的”[2]。實際上從馬克思1847年發表的《哲學的貧困》一書中可知,他在對蒲魯東的批判中已經初步發現了剩余價值的存在,并在當年對工人的演講(后整理為《雇傭勞動與資本》出版)中形成了剩余價值思想,只是尚未完全成熟而已。1848年因受委托而寫成的《宣言》表達了對當時新發現的理論展示。恩格斯在回顧共產主義者同盟的歷史時指出,“我們決不想把新的科學成就寫成厚厚的書,只向‘學術界’吐露”[3]。這一新的科學成就之一即包含當時并不成熟的剩余價值理論。剩余價值理論的雛形其實可以從《宣言》對資本內涵的揭示中窺見。
《宣言》在第一部分“資產者和無產者”中,在對資產階級的大篇幅分析中隱含對資本的分析,例如《宣言》中有這樣一句話即“隨著資產階級即資本的發展”[4]38,這表明《宣言》中資本的分析與資產階級的分析是聯系在一起的。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更明確指出資本家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5]。在一定程度上,資產階級為資本增殖所做的一切,如降低工資、開拓海外市場等,其實質都是資本本身的運動。因此,《宣言》對資產階級的批判,實質上就是對資本的批判。
對資本的正確認識,是資本批判的前提。回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早期著作,可以發現在寫作《宣言》前,馬克思和恩格斯已經初步掌握了資本內涵,為剩余價值理論的發現奠定了基礎。從1848年以前幾本代表性著作的寫作順序來看,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以異化理論建立起人本主義的資本批判,在對國民經濟學家的相關論述的研究中重申“資本是積累的勞動”這一思想;《德意志意識形態》以唯物史觀分析了資本概念,分析了從等級資本到現代意義上資本的發展過程;《哲學的貧困》指出能夠提供利息的土地是“土地資本”[6]648;《雇傭勞動與資本》揭示了作為生產關系的資本的內涵。在1848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已對資本做了初步的研究,意識到資本這一范疇的重要性,《宣言》已成為他們揭開資本秘密的一個階段性研究成果的展示。
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揭示資本和雇傭勞動的對立中分別從三個層面論述了資本的內涵。第一,“資本是剝削雇傭勞動的財產”[4]45。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資產者預付一定量的資本雇傭“現代的工人”(即無產者),無產者出賣勞動力為資產者生產新的商品,實現資本的增殖。從財產到資本的轉變,這一過程就在雇傭勞動中實現質變,雇傭勞動所帶來的資本形成與積累具有剝削性質,這一勞動并未給無產者帶來“財產”,而是為資產者生產“資本”。第二,“資本是集體的產物”[4]46。資本是作為整個社會全體共同出力而實現運轉和增殖的。在資本增殖過程中,資本、雇傭勞動、勞動工具、買者、賣者都是缺一不可的,缺少任何一個環節,資本都無法實現流通和運轉。無論是童工、女工還是男工,抑或是資產者,都只是資本增殖過程的一個“零部件”。第三,“資本是一種社會力量”[4]46。作為一種社會力量,資本以絕對的宰制將各國家、地區卷入資本世界,一方面是更多無產者遭受這一力量的剝削,另一方面是形成了“統一的”資本主義文明、民族、法律等,資本對生產力、政治秩序、世界格局等均產生廣泛影響。概而言之,對資本內涵的深刻揭示突出了資本與雇傭勞動的對立。
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在于獲取剩余價值,用《宣言》的話來講,就是“財富在私人手里的積累”或“資本的形成和增殖”。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宣言》中對資本的分析揭示了資本由雇傭勞動生成的秘密,資本不僅生產使用價值,更重要的是生產出剩余價值。資本以絕對追逐利潤的方式獲得了更多的“增殖資本”,作為一種“社會力量”的資本,在追逐剩余價值的同時創造了一個新的資本世界。《宣言》發現了資本控制資本主義世界的真相。因此可以肯定地說,《宣言》存在剩余價值的理論雛形,這一理論就體現在馬克思和恩格斯對資本的深刻分析中,只是在《宣言》中還沒有用新的術語來表述。直到《資本論》及其手稿的發表,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才有了更為完善和成熟的理論表達。
二、“揚棄”還是“消滅”私有制的問題隱含于資本特性的揭示
Aufhebung一詞在德語中既有“揚棄”的意思,也有“消滅”的含義,由這一語詞引發的對正確解讀《宣言》中“消滅私有制”問題的討論,實際上產生于一種文本解讀的偏移。問題的關鍵不在于爭論“揚棄私有制”翻譯的正確與否和文本使用的含義,而在于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主張是“揚棄私有制”還是“消滅私有制”。這一問題的解答恐怕還是要回歸到《宣言》中對于資本特性的揭示中。
在《宣言》發表以前,早期共產主義者就已經認識到“私有制”的相關問題。共產主義者同盟的主要領導者威·魏特林、約·莫爾、卡·沙佩爾等人在文章中都表露出了對消滅財富不均和實現財產公有的渴望,如魏特林認為是金錢導致人類不平等,因此強調“在一個和諧與自由的制度里不要金錢”[7],主張實行財富共有共享。但這是一種粗淺的平均主義,充滿德國手工業者樸素的階級幻想。1844年,通過對美國震教徒、拉普派等教派所建立的“以財產公有為基礎的公社”的分析中,恩格斯論證了“財產公有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8]235。就共產主義者同盟的主張來看,其始終追求的理想社會都是沒有私有制的社會。1847年6月發表的《共產主義者同盟章程》表明同盟目的在于“通過傳播財產公有的理論并盡快地求其實現”[8]419,同年12月經過修改的《章程》宣布同盟的目的在于“建立沒有私有制的新社會”[9]572。從帶有烏托邦色彩的“財產公有”到“沒有私有制的新社會”,共產主義者同盟對于廢除私有制主張的基本遵循,體現出對資本的一種反抗。此外,就《共產主義信條草案》和《共產主義者原理》來看,作為《宣言》的“前稿”,兩個文本中也一直強調廢除私有制。由恩格斯撰寫的《共產主義信條草案》強調“廢除私有財產,代之以財產公有”[8]373,在《共產主義者原理》中更為明確地指出“無產者只有廢除一切私有制才能解放自己”[6]679,在《宣言》中經過更為審慎地提煉總結概括為“消滅私有制”。從“廢除私有財產”到“廢除私有制”再到“消滅私有制”,這一思想的發展蘊含著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堅定信念。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宣言》中強調了共產主義的特征是“要廢除資產階級的所有制”[4]45,資產階級的所有制建立在階級對立、階級剝削上。對這一對立和剝削的本質揭示鮮明體現在《宣言》對資本的深刻批判中。
《宣言》的資本批判緊緊圍繞著對人與資本的對立狀態的闡述展開。資本與人的對立不只是無產者與資本的對立,而是社會其他階級都與資本處于對立狀態。從中間等級的生存狀況來看,小工業家、小商人等原先處于“溫飽狀態”的階級,都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逐漸淪為無產階級。或是在競爭中被大資產者所“吞食”而導致破產,或是被機器所“排擠”而失去手藝,最終都不可避免地走向“無產”。從資產階級的發展境遇來看,資產者作為資本人格化的對象,在資本操控下攫取財富,資產者與無產者的區別就在于資產者是“資本的有意識的承擔者”,有意識地承擔資本增殖的職能,成為資本操縱下的一枚棋子。當生產力無法適應資產階級所有制關系發展時,資產階級就再也無法支配資本這一“魔鬼”了。
此外,資本與人的對立更明顯表現于資本與無產者的對立。在資本與人的斗爭中,無產者處于最劣勢的地位。在這兩個階級的生活中,可以明顯觀察到資本與人之間的巨大鴻溝。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主體性的凸顯與人的主體性的消解是同時并存的,人作為主體,卻在資本運作中遭受資本的“非人”統治。對這一“非人”統治的分析體現在《宣言》對資本的三個批判中。
一是批判資本導致物質層面的人的生存境遇出現“對抗危機”。由于機器的推廣和分工的擴大,無產者的勞動變成機械化的操作,“人”成為機器的“附屬物”。無產者從工作強度的加大、工資的壓縮、勞動環境的逼仄等方面遭受了資本的層層盤剝,同時機器的改進也導致部分無產者失去了工作機會,廉價的女工、童工也在資本的壓制下淪為資本之奴。
二是批判資本引發精神層面的人的主體性日漸消亡,出現“原子化危機”。“原子化”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隔離狀態,彼此間成為互不干涉的、孤立的原子個體。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用“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沒有良心的貿易自由”[4]34等詞匯描述了這一“原子化”過程。人本身作為“自由自覺的個體”卻淪為被動的資本的奴隸,喪失了個性與獨立性,人與人之間原本存在的“溫情脈脈的關系”也變成了純粹的冷冰冰的金錢關系。馬爾庫塞認為工人階級被資本同化是由于其扎根于“壟斷資本的政治經濟之中”[10],在資本增殖的整體布局中,人作為一個被遮蔽的孤立原子,喪失了人的主體性,并成為了否定性存在。
三是批判資本隨心所欲制造資本文明引發“同質化危機”。資本增殖的本能迫使一切民族采用資本的生產方式并推行資本的文明。資產者將自身的文明推行至全世界,“按照自己的面貌”和資本價值觀而創造了一個個“同質化”的資產階級的文明世界。在這一“隨心所欲制造所謂文明”的過程中,資本具有獨立性和個性,但是“活動著的個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4]46。活動著的個人在這一“同質化危機”中,被迫參與資本的增殖和擴張進程。而臣服于資本文明的地區,實質上都埋下了資本自我毀滅的種子。在這三個批判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了資本化身為“異己的力量”遮蔽、消解、扼殺了人的主體地位。
為什么資產階級私有制是必然要被“消滅”而不是“揚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資產階級私有制所具備的剝削和壓迫的本性不可能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得到根本解決。克利蓋提出“我們不想剝奪任何人的私有財產……我們只想防止繼續盜竊國民財產的行為,防止資本以后剝奪勞動的合法財產”[9]6。這一觀點受到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批判,指出它是“荒誕的傷感主義的夢囈”[9]3。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再次對資本問題做了論述以強調“消滅私有制”的問題:一方面,《宣言》強調要消滅的是資產階級的私有制,特指利用財產的私人占有制度去剝削他者勞動的私有制;另一方面,《宣言》指出資產階級私有制由于其剝削性質而必須被消滅。戴維·麥克萊倫在談到馬克思1844年的第二手稿時指出,私有財產的存在意味著資本的生產,資本使所有的自然的和社會的特性都變得無關緊要[11]。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資產階級私有制是建立在“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剝削”上的,資產者將資本“私人占有”,這一“私人占有”使“富者累巨富”的同時,無產者卻連同自身的勞動力日漸“一文不值”。
《宣言》揭示了資本引發的“對抗危機”“原子化危機”和“同質化危機”,強調的是資本本身所具備的壓迫人、剝削人的特性,“現代的資產階級私有制是建立在階級對立上面、建立在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剝削上面的產品生產和占有的最后而又最完備的表現”[4]45。馬克思和恩格斯強調他們要廢除的是這一帶有剝削性質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度,而這一制度隨著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生產力之間不相容的矛盾爆發,必然要走向滅亡,因此“消滅私有制”既是共產黨人的任務,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
三、《宣言》的資本批判思想及其對資本的“祛魅”
《宣言》的資本批判思想表現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對資本的深刻理解。由上述分析可知,剩余價值理論體現在對資本內涵的分析中,消滅私有制的思想體現在對資本批判的闡述中,這兩者的理論分析之間具備共通性,形成一個以資本為中心的對未來社會的實質性指認。資本的三個內涵表明資本必然要增殖和剝削,以資本私有為基礎的資產階級私有制也遵循這一原則。無產者如何在資本的盤剝中尋找新的出路?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宣言》中指明了這一問題。實質上就是以“祛魅”的方式為無產者掃清思想障礙和提供解決方案。
(一)從階級意識的覺醒到“祛魅”的理論指認
《宣言》中的資本批判實質上隱含對無產階級階級意識的呼喚,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宣言》中指出無產階級所具備的階級特質使其能夠實現對資本的“祛魅”,其首要步驟就是喚醒無產階級意識。
呼喚無產階級階級意識的覺醒一直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極為關心的問題。以《宣言》的兩個“稿本”即《共產主義信條草案》和《共產主義者原理》來看,這兩個“稿本”和《宣言》的共通點就在于其中的“反資本”線索和喚醒無產階級意識是一脈相承的。《共產主義信條草案》以未來社會的描繪作為開端并提出“啟發并團結無產階級”以實現財產公有[8]374。《共產主義者原理》以階級狀況的現實分析得出無產階級與資本的“相悖”狀態。《宣言》延續了資本批判的思路以喚醒無產階級意識,前兩個“稿本”中還是以“財產公有”來描述這一批判,實際上這個“產”指的就是資本。
《宣言》表明了“資產階級代表從過去到現在的歷史,無產階級代表從現在到未來的歷史”[12]的歷史觀點,資產階級的統治“只能被炸毀”,而且也“必須被炸毀”,炸毀資產階級的歷史主體也只能是無產階級。《宣言》從兩個方面說明了這一點。其一,從無產階級本身的進步性來看,有三個原因:一是資產階級在同舊勢力斗爭中尋求無產階級的援助,這也意味著資產階級將“政治教育和普通教育的因素”傳播給了無產階級。二是在工業革命中由于競爭失敗而轉入無產階級隊伍的一批“舊封建勢力”給無產階級帶來了“啟蒙和進步的新因素”。三是部分人脫離統治階級而轉向“革命的階級”,這一小部分人由于具有思想高度而成為無產階級的領導者。基于此,無產階級就掌握了教育因素、先進思想、領導層,也成為“真正革命的階級”。
其二,從其他階級的革命的可能性來看,無產階級也是最有可能徹底反抗資本從而實現解放的階級。小工業家、小商人、農民等中間階級也同資產階級作斗爭,但這種斗爭是不徹底的,他們只注重于維護自身的利益。此外,流氓無產階級也被卷入無產階級運動,但由于其自身的特質,很容易被其他階級收買。而無產階級已經徹底失去生產資料,除了革命,再無別的出路可以從資本的壓迫中解放出來。但是廣大的無產階級由于人數眾多、范圍甚廣,有的無產者尚未意識到自身的悲慘境遇是由于資本所造成的,也無法意識到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的矛盾。《宣言》作為公開發表的黨綱,愈發凸顯了以資本批判呼喚無產階級意識覺醒的必要性。
《宣言》所批判的資本帶來的“對抗危機”“原子化危機”和“同質化危機”使無產階級再也無法忍受,以這三個危機為基礎所構成的無產階級生存狀況,實際上已經導致無產階級再也沒有可失去的東西。《宣言》分析揭示資本內涵和資本特性,引導無產者產生革命的階級意識,揭開資本的神秘面紗以實現對資本的“祛魅”,呼喚無產階級認識資本、領會資本、批判資本,形成一個無產階級的先鋒隊即共產黨以達到探路、開路、領路的目的。從19世紀的無產階級斗爭情況來看,德國手工業者的聯合所組成的共產主義者同盟表明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覺醒了階級意識,但是這一階級意識還需要具備徹底的革命性和積極的能動性。《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強調“徹底革命的意識”[6]542,無產階級要擺脫資本的宰制就需要有徹底粉碎資產階級的決心。正如盧卡奇所指出的那樣,無產階級不僅要反對資本,而且要成為自為的階級,要“提高為有積極作用的階級意識”[13]。這一階級意識必須是積極的、能動的,才能將理論轉化為實踐。無產階級作為社會下層需要“炸毀”官方社會上層,資本的歷史命運也將伴隨資產階級的“被炸毀”而退出歷史舞臺。只有無產階級覺醒階級意識,意識到自己將承擔“炸毀”舊社會階級的責任,才能實現真正“抬起頭來、挺起胸來”。而階級意識覺醒后,無產階級就會自覺參加反抗資產階級的實際斗爭。
(二)從理論“祛魅”到現實“祛魅”的聯合行動
理論“祛魅”和現實“祛魅”是相輔相成的,《宣言》作為共產主義者同盟對外的一份綱領性文件,既強調無產階級意識的覺醒,也強調無產階級革命的現實運動。而《宣言》的“祛魅”,也同樣指向理論和現實的兩個層面。
理論“祛魅”在于“認清形勢,放棄幻想”。《宣言》揭示了資本主義的發生、發展和必然滅亡的歷史命運,深刻指出以資本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社會所具備的壓迫和剝削的特性。為了使無產階級認清資本世界的本質,放棄對資本和資產者的幻想,馬克思和恩格斯強調了三個理論要點。
第一,資本的增殖本性不會更改。《宣言》指出資產階級生存和統治的根本條件是資本的形成和增殖,資本形成后就一直追求更高的利潤以實現自身的不斷增殖。1847年馬克思在《雇傭勞動與資本》中指出資本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6]724。《宣言》也強調了資本的社會關系,資產者通過資本增殖在生產中不僅取得生產資料私人占有,同時也占有社會的統治地位。作為統攝一切的權力,資本形成了對資產者本人、對無產者的支配,也形成了對勞動過程、勞動時間、勞動方式等資本積累環節的支配。在這些支配中,以資本增殖作為根本目的,形成資本壓迫、資本剝削的無限循環。在資本主義條件下,資本追求自身增殖的本性是不會得到根本改變的。
第二,資產階級滅亡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宣言》也客觀描述了資產階級在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方面所具備的革命作用,這一革命作用通過資本的運轉呈現出一幅現代化世界圖景。在“物質生產”上,通過生產工具、交通這兩個中介,資本“穿針引線”將各個不同國家、地區和民族的物質生產緊密聯系起來,生產和消費進入新的世界市場,由此推動世界統一大市場的形成。資本在“精神生產”方面也創造了新的世界圖景,這一創造體現了資本的獨立性、個性。在資本的驅動下,被迫卷入世界歷史的各個民族也同時進入“現代化”的過程。《宣言》雖然強調了資產階級在歷史上的革命作用,但這一革命作用是有限的,當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和生產力再也無法相適應時,就會發生“生產過剩的瘟疫”。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再也容納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財富了”[4]37,資產階級的滅亡也就不可避免了。
第三,無產階級解放的唯一出路是推翻資本主義制度。作為資本代言人的資產階級總是處于一種“高高在上”的支配地位,無產者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甚至無法維持“奴隸般的生活”。反動的、保守的社會主義等帶有幻想的主張,還在試圖重回封建統治或依靠資產階級,但這些主張都不可能拯救無產階級。《宣言》通過對“現實”的生產關系和“歷史”的發展規律的分析已經提出了科學的解放道路,即反資本主義的斗爭的道路。這一道路明確了革命的任務、主體和方式。《宣言》呼吁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反抗資本的統治,實現“反資本主義”斗爭的勝利。這一斗爭實際上就是《宣言》中的綱領性口號“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實踐遵循,而反抗資本主義的理論指向也引導無產階級走向現實的“祛魅”。
現實“祛魅”的途徑在于全世界無產者的國際聯合。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表示,《宣言》是接受委托而產生的作品,這意味著不能把《宣言》僅僅看作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個人作品,而應該是屬于整個無產階級的作品。《宣言》發出的振聾發聵的戰斗口號“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就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對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一個方向指導。“各文明國家的聯合的行動,是無產階級獲得解放的首要條件之一”[4]50,無產階級必須在階級意識覺醒之后,意識到資本的剝削,真正組織起來、聯合起來共同展開反資本主義斗爭。無產階級要通過“聯合起來”以發揮聯合、團結、凝聚的力量來對抗資本的力量。
《宣言》指出了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演進過程。無產者早期的反資本斗爭主要是無組織和純破壞性的,如“攻擊生產工具本身”“搗毀機器,燒毀工廠”等[4]39。這一時期無產者的聯合主要還是跟隨資產階級組織起來的,斗爭的對象是封建勢力殘余。后來隨著工業的發展,無產者開始自發聯合起來成立反對資產者的同盟。在第三個階段,無產者“越來越擴大的聯合”組成了政黨。《宣言》中的“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強調的是國際無產階級聯合的思想,各個國家的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反對資本的剝削與統治,才能實現人類范圍的現實“祛魅”。
1847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紀念波蘭起義十七周年大會上的演說時指出,各國工人的利益是相同的,而且有共同的敵人,應該“以各民族的工人兄弟聯盟來對抗各民族的資產階級兄弟聯盟”[9]412。同時馬克思和恩格斯多次強調共產主義是一種運動,這就需要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以開展反資本主義斗爭。《宣言》對具體的革命步驟做了一個簡單的描繪:首先,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形成巨大的反資本同盟,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掌握政權。其次,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后,要逐步奪取資產階級的全部資本。《宣言》提出了如“剝奪地產”“沒收流亡分子的財產”“集中信貸”等具體措施。最后,通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完全消滅階級差別和資本的剝削,實現“每個人自由全面發展”的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和恩格斯通過勾勒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藍圖,架構出溝通理論與現實的橋梁。無產階級通過階級意識覺醒與采取階級行動,將要實現的新社會就是沒有資本剝削的自由人聯合體的美好社會。
四、結 語
馬克思和恩格斯通過對資本世界的批判尋求新社會理論與實踐的重塑,《宣言》對資本內涵的三個解釋,隱含著剩余價值理論,理解了什么是資本也就能夠理解資本的產生、剩余價值的產生,這里面包括了新理論的發展過程。同時,《宣言》所提到的“消滅(揚棄)私有制”問題其實表達的是對資本的批判及其對“資本共有”的期盼,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在未來共產主義社會將不再存在剝削人的雇傭勞動,資本不再由資產者“私有”,因此《宣言》強調的就是消滅資本主義的私有制度。只要將關注的角度從“揚棄私有制”翻譯的解讀轉移到馬克思和恩格斯對資本的解讀上,消滅還是揚棄私有制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作為具備宣傳性質的實踐綱領,《宣言》中資本批判的思想旨歸就在于“祛魅”,“祛魅”即揭示資本的內涵與特征,表明資本的“非人”屬性,同時重塑對未來社會的科學追求,行動上“開辟新道路”以重塑無產階級的反抗資本主義的運動。《宣言》的“祛魅”既是面向無產階級的,也是面向資產階級的。其一,對于已經組織起來加入工人政黨的先進分子(如共產主義者同盟的成員)來說,這是一份宣言書,表明了反抗資本主義斗爭的意圖并宣誓戰斗。其二,對于還未覺醒的無產者來說,這是一份啟發覺悟的文本,推動無產者意識到資本與人的對立,明白自身的歷史使命,從而“聯合起來”參與反資本斗爭。其三,對資產階級和其他各階級的成員來說,這是一份表達決心的戰斗檄文,使無產階級的敵人感到恐懼。
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秉持著資本批判的理路和精神進行各項斗爭,不僅《宣言》中反資本的批判圖式圍繞“人”展開,而且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革命生涯中也一直貫徹著以資本批判尋求人類解放的理路。以《宣言》為主要文本聚焦資本批判,更加凸顯實踐綱領的現實意義,對于1848年之后的革命形勢以及馬克思主義的發展都具有導向作用。《共產黨宣言》發表至今已有176年,《宣言》中的資本批判思想至今仍然具有生命力。當前,我國已經認識到資本問題是“重大經濟問題、重大政治問題、重大實踐問題和重大理論問題”[14],遵循《宣言》中資本批判的基本思路,在充分發揮資本積極作用的同時為其設置“紅綠燈”,防止資本野蠻擴張,使資本更好地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服務,是我們研究《宣言》中資本批判思想的必然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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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deological Purpose of Capital Criticism in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Two Misunderstandings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SU Wanzhen
(School of Marxism,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as the programmatic document of the world's first proletarian political party, contains rich ideas of capital criticism. There are two misunderstandings about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One is the \"nonexistence\" of the surplus value theory in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and the other is the ideological debate about \"abolition of private property\". The reason for these two misunderstandings lies in the neglect and misreading of the critical thinking of capital in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In fact, the theory of surplus value is implicit in the analysis of the connotation of capital, and the idea of \"abolition of private property\"is implicit in the disclosur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apital.\"The Communist Manifesto\" criticized the \"confrontation crisis\" \"atomization crisis\", and \"homogenization crisis\" caused by capital by revealing its connot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The key to resolving these three crises lies in achieving \"disenchantment\", which is a two-way interactive process of \"theoretical disenchantment\" and \"practical disenchantment\" triggered by the awakening of class consciousness. This \"disenchantment\" is also the ideological purpose of capital criticism in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Key words: capital; surplus value; abolition of private property; disenchantment
[責任編輯:王 磊,倪大兵]
收稿日期:2024-04-11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研究闡釋黨的十九大精神”專項招標課題“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變化新特點的經濟哲學研究”(18VSJ008)
作者簡介:蘇婉真(1997—),女,福建泉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發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