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 [組詩]

川上

有人在一大清早

就打來電話

他向我打聽一個人

他只記得那人的外貌

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昨晚我讀著一本書

書中的那個人

已在茶幾邊坐了好久

壺中的水已開始沸騰

他依然坐在對面

不言不語

兩顆小東西

長得像孿生兄弟

一顆在我身邊

另一顆在別處

閃爍過的事物

不會消失

分子 質子 夸克

夸克太小

我們就說說分子吧

分子 但是分子也很小

每一顆分子是否都有靈魂

當我們談論食物鏈的時候

他開始在手機上玩游戲

牛吃草

草成為牛的一部分

草吃泥巴

泥巴也成為牛的一部分

昨天晚上

薛定諤的貓

游在盆子里的魚

正月十一的夜有一點小雨

酒的發明源于祭祀

他想喝點酒于是就有了酒

他們有足夠的谷物

我們釀造出足夠多的酒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我聽到一個聲音

是他在說話

他也說到一頭牛

牛在吃草

牛在山谷里

牛在吃草

在群山的低處

魚在水中

本來也在低處

此刻 它游在

三樓的一只盆子里

它的長度與這只紅色的

大盆子的直徑

是一樣的

陽光穿過云層

正好照在我的肩上

已經半個多月了

只有那些

飛在天上的人

見過它

云層那么厚

它只把它們的背面

照得那么好看

太陽是透明的

它穿越云層

出現在天空的那一刻

我正好看見它

它看著像月亮

卻沒有月亮

那么亮 那么大

薄薄的

像衣扣

黑云做的衣裳

穿在了誰身上

只有幾片葉子

特別明亮

雨在下

樹上的葉子

被洗得特別干凈

但只有幾片

特別明亮

用一年的時間

寫一首詩

就像光用一年的時間

找一個人

有時候一整天都是陰天

這一整天

光是不是就住在陰云里

就像下雨天

我們不出門

讓雨留在雨水里

是否應該剔除夜晚

光在夜晚

是否也在睡眠

像我們一樣

徘徊在夢境

光用一年的時間

尋找一個人

剔除陰天 雨天

剔除它在黑暗中的停頓

剔除夢

剔除它在一朵花上的喜悅

和猶疑

剔除它穿越迷霧時的遲緩

剔除反射

折射

剔除一粒塵埃的辯證法

光用一年的時間

尋找一個人

所有看起來筆直的事物

都是彎曲的

我寫一個一字

我確認它是直的

因為太直

它更像一個破折號

我寫下兩個一

它們挨得很近

組成一個二字

兩個一

挨得很近

足夠近

但仍然是兩個一

兩個一

挨得很近

橫著的時候

就有了上下

豎著的時候

就有了左右

有人用一輩子

研究一個一

有關這個一的學問

成為一門大學問

有人用一輩子

研究一個二

有關這個二的學問

也是一門大學問

又是一個早晨

又是陰天

光在今年

像個貪睡的人

更愿意待在夢里

這是三月

花只開到一半

光已睡進夢里

有什么理由

可以阻止一場夢

花開了

但只開到一半

另一半還留在夢里

有什么理由

是必然的理由

一在一的上面

一生二

二生三

一在很多個一的上面

一在越來越多個一的上面

他稱自己為孤

為寡

為不谷

最上面的那個一

越來越冷

行走的人

是一在地上移動

奔跑的人

是一在地上

快速地移動

去年漢馬

他站在湖邊

看見很多人在身邊移動

他看見一個一

在很多個一里面

移動

光用一年的時間

尋找一個人

去年漢馬

光看見一個人在一群人里

快速地移動

光看見一個一在一群一里面

快速地移動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一

是黑色的

緊跟在他后面的兩個一

也是黑色的

跑在這三個一后面的所有的一

都是黃色的

所有的一都在湖邊快速地移動

只有湖邊的樹是不動的

它們是一群綠色的一

它們站著

也像是看著

當所有的移動都停下來之后

它們仍在那里站著

也像是看著

昨天下雨時

特別明亮的那幾片葉子

此刻仍然是明亮的

今天是個陰天

有一點點風

所有的葉子

都在輕輕晃動

小熊坐在屋頂

它坐在一根晾衣桿上

一只松鼠也坐在晾衣桿上

一只小花貓縱身一躍

也抓在了晾衣桿上

三只小動物

只有小花貓是真實的

其他兩只

都是小花貓的玩具

這只小花貓是真實的

昨天晚上它一直在嚎叫

它的發情期比其他的小花貓

來得要晚一些

已經是春天了

它才開始尋找伴侶

沿著湖岸往南走

是文馨街

穿過文馨街繼續往南走

是南湖大道

穿過南湖大道

繼續往南

那里有一個更大的湖

在湖水盛大處只有一條路

一輪明月

等在水天交接處

走一條水上的路

只能依靠想象

除非有一條船

或者想象出一條船

光在水上

鋪著一條路

延伸到天際

延伸到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