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東的詩 [組詩]

敬文東1968年生于四川省劍閣縣，文學博士，中央民族大學文學院教授，有學術著作、隨筆集、小說集和詩集若干部，曾獲得第十六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批評家獎。

只到過一次的地方太多了，但我并不

為此感到遺憾。我兩次到過

桃花島，那里風景很好

但黃藥師已作古多年。我欣賞他

對假正經的鄙視，對名門正派的

厭惡。我也曾游走人間，試圖

像他那樣隨意東西。但濁世的

密度太大，我只得像魚那樣

不時冒出水面呼吸吐納。

只到過一次的地方自有其美

就像你只到過一次的人間。

你想喝咖啡，正如我

酷愛喝茶。我喝過無數次茶

就像只喝過唯一一次

我好像見過你無數次，但也僅僅

見過你一次。

桃花島風景很美，我第二次來游

該有多么幸運！

黃藥師不在，郭靖也不在

但不影響我看見我的前世與他們

把盞、吟詩、言歡、切磋武功

其實，我愛黃蓉不亞于郭靖

黃藥師喜歡我超過喜歡郭靖，只有

黃蓉蒙在鼓里

在我今天看來，這個聰明絕頂的

姑娘，不過是位傻丫頭。

很慚愧，我目前的力氣僅夠

絕望；我甚至端不起桌上的

小酒杯。我孤零零地獨自晚餐。

秋風原本讓人緬想，此刻

卻讓我慚愧得捂住了老臉。

我慚愧：我無法策馬揚鞭，無法

剪燈夜話；甚至沒有力氣

打開虛無的話匣。我慚愧：

不在慚愧中沉默

就在沉默中慚愧。

也有偶爾到來的揪心想念，

偶爾到來的脆弱興奮，偶爾到來的

雷聲、雨水、冰雹、上天的震怒，還有

偶爾到來的遠方問候、小小的善意的疾病

以及幽暗的囈語，以及顫巍巍的呻吟。

今天，我終于愿意說：讓我們活在

勝利中，讓我們活在

遙遙無期的慶祝中。

但更多的是夢境。它們不請

自到，天天光臨我

神經衰弱的臥室：

一個夢讓我欣喜，

另一個夢讓我恐怖，

還有一個夢

為前兩個起到了平衡的作用

卻讓我醒來后心如枯井

萬念俱灰；我得巴望著下一個夢：

它號稱第四種夢。

就像曼德爾施塔姆的第四散文

我終生的朋友：

失敗、無聊、出家的念頭和破罐破摔。

我終生的愛好：

寫作、發脾氣以及抵抗終生的朋友。

我終生的渴望：

平靜、安靜、清靜和潔凈。

我終生的敵人：

狡詐、弱智、卑鄙、偽善，最后

一定還得再加上一小撮人的好運。

詞語，我虛擬的食物。

詞語，我真實的情人。

詞語，讓我暗中雙手合十的詞語！

你是我的墳場，

我的葬身之地，

我的來世和今生，

我的死亡和一小把骨灰！

天涯的十分之一是良心，

十分之二是推理，

十分之三是好運，

十分之四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