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香蕉史

袁漢

當地時間2021年11月8日，哥倫比亞安蒂奧基亞省，當地一個香蕉種植園的工人在移除患病的香蕉樹。哥倫比亞作為世界第五大香蕉出口國，約占世界香蕉出口市場的十分之一。

近年來，由尖孢鐮刀菌引發的枯萎病“熱帶四號”變種（TR4），即巴拿馬病的出現引發了人們對于香蕉可能滅絕的擔憂。患巴拿馬病的香芽蕉會整片枯死，最可怕的是，尖孢鐮刀菌還會頑固地留存在土壤中，使這片土地無法種植香蕉。

今天世界上大部分的食用香蕉都是香芽蕉，又叫卡文迪許蕉，得名于英國第六代德文郡公爵威廉·卡文迪許。這是一種經過雜交的品種，種子已經大幅退化，只剩下香甜軟糯的果肉。世界各地的蕉農并不“種植”香蕉，而是用香蕉樹的地下莖塊培育幼苗，本質上是一種“克隆”。 這樣做的結果是香蕉的生物多樣性消失，全世界幾乎出產同一種香蕉，這就是香蕉危機的根源。

過去十余年，巴拿馬病從亞洲蔓延到大洋洲、中東、非洲和拉丁美洲，科學家們嘗試過許多辦法，其中最有希望的一種是用能抵御巴拿馬病的馬達加斯加野生香蕉與香芽蕉雜交，培育出不受感染的新品種。這種方法的難點在于，馬達加斯加野生香蕉本身就瀕臨滅絕，在挽救它之前很難進行大規模雜交實驗。

歷史上，香蕉已經因巴拿馬病滅絕過一次。20世紀50年代，人們吃的是另一種香蕉，據說它比香芽蕉更大、更甜、更糯，它的名字叫大麥克香蕉。如今這種香蕉也瀕臨滅絕，只有泰國還有少量種植。倘若你想知道大麥克香蕉的口味與香芽蕉有什么不同，倒也不用專門跑去泰國，只要去買點香蕉糖，就能感受大麥克香蕉的味道。這是因為今天使用的香蕉香精還是60多年前的配方，它的口味藍本正是大麥克香蕉。

很不幸，美味的大麥克香蕉是巴拿馬病的第一個受害者，當時中美洲的所有香蕉種植園集體淪陷，園主們不得不尋找一個替代品種。他們沒有選擇口味與大麥克香蕉最相近的品種，而是選擇了外觀與其相似的香芽蕉，打賭顧客們會逐漸習慣新的口味。他們賭贏了：香芽蕉取代了大麥克香蕉，成為全世界最暢銷的水果之一。

其實香蕉是人類最早種植的水果，大約在公元前8000年，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原始人就開始種植香蕉。那時的香蕉表皮呈棕色，果體小且多籽，口感和味道都一般，但可以用來填飽肚子。經過幾千年的種植和雜交，香蕉的個頭越來越大，種子越來越少，口味也越來越好。

集結于公元前6世紀的佛教經典巴利三藏中提到印度商人從馬來西亞帶回香蕉，這是目前最早關于香蕉的文字記載。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中也有關于香蕉的記載，從中可知古埃及學童在學校吃午餐時，經常會吃香蕉。公元前327年，亞歷山大大帝入侵印度，撤軍時把香蕉帶回了歐洲。

中國種植香蕉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世紀的漢武帝時期，但長期以來只在南方地區少量種植，因此被視為一種“異果”，直到20世紀才普遍流行起來。英語中的“banana”一詞起源于公元650年的阿拉伯語，當時的阿拉伯人管香蕉叫“banan”，意思是“手指”。還有一種香蕉不叫“banana”而叫“plantain”，在中文里叫作大蕉，它的皮很難撕開，需要煮熟或烤熟后再吃。

今天常見的水果香蕉大約在1400年前起源于非洲，是由小果野蕉和野蕉這兩種野生香蕉雜交而來。15世紀的葡萄牙水手在西非發現了水果香蕉，將其帶到加那利群島開園種植。今天盛產香蕉的加勒比地區并不是香蕉的原產地，而是1516年西班牙傳教士把香蕉帶到那里的。鑒于香蕉種植在加勒比地區大獲成功，1600年，西班牙定居者又嘗試在今天的美國佛羅里達州種植香蕉。不幸的是，那年冬天的一場霜凍使種下的香蕉樹全軍覆沒，遭遇失敗后，定居者們不再嘗試，也許這就是今天佛羅里達州盛產柑橘而不是香蕉的原因。

1876年的費城世界博覽會上，美國人第一次接觸到香蕉，他們很快被這種美味的水果征服，香蕉在美國市場上大行其道。順應這一潮流，波士頓水果公司在1885年應運而生，它通過把香蕉和其他水果從西印度群島運到美國東部販賣而賺取了豐厚利潤。到1899年，波士頓水果公司并入新成立的聯合果品公司，當時誰也不知道，香蕉這種水果即將因這次合并獲得更高的歷史地位。

戲劇也好，電影也好，只要有人扔出一塊香蕉皮，觀眾們就本能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一個人踩上香蕉皮滑倒是最俗套的搞笑方式，但直到今天，它都能讓大多數人笑起來。

聯合果品公司創立之初就大刀闊斧地收購了14家競爭對手，從而控制了美國超過80%的香蕉進口業務以及拉丁美洲大量的香蕉種植園。1901年，該公司接管了危地馬拉的部分政府職能，開創了水果進出口公司干涉政壇的先例，由此催生了“香蕉共和國”這種說法。到1930年，聯合果品公司已吞并了20家競爭對手，在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區擁有140萬公頃土地，是整個中美洲雇員最多的公司。如此體量的一家公司，對那些資源有限、政局不穩的拉美國家的政治和經濟決策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形成了一種新殖民體系，也由此產生了不少紛爭。

1928年的哥倫比亞和1934年的哥斯達黎加分別爆發了大規模的香蕉種植園工人罷工，都被聯合果品公司想辦法鎮壓。1951年，哈科沃·阿本斯當選危地馬拉總統，他的競選綱領之一是維護香蕉種植園工人的權利，上任后也準備兌現諾言。他沒收了聯合果品公司的閑置土地，分給沒有土地的農民。被激怒的聯合果品公司游說美國政府，稱他這樣做是準備投入蘇聯的懷抱。游說的結果是美國政府授權中央情報局在危地馬拉策劃了一場政變，推翻了阿本斯政府，扶植親美的獨裁者卡洛斯·卡斯蒂略·阿馬斯上臺。還是這家聯合果品公司，在1961年的“豬灣事件”（美國反古巴運動的高峰時刻）中也異常活躍，為入侵古巴的“流亡者”提供了大量資金。

拋開香蕉與聯合果品公司不光彩的聯系，它確實給我們帶來了美味、營養和歡樂。沒有哪種水果在流行文化中具備香蕉的地位，早在20世紀初，歌舞雜耍表演盛行的時候，它就確立了自己在喜劇中的不朽地位。

戲劇也好，電影也好，只要有人扔出一塊香蕉皮，觀眾們就本能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一個人踩上香蕉皮滑倒是最俗套的搞笑方式，但直到今天，它都能讓大多數人笑起來。據說踩香蕉皮這種表演套路是雜耍演員比利·沃森首創，他在街上看見一個踩香蕉皮的路人摔得四腳朝天，從中得到了靈感。后來沃森把踩香蕉皮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他出場時腳踩香蕉皮從后臺跌將出來，離場時以同樣的方式摔將出去，觀眾們給他起了個“滑行男”的綽號。

其實香蕉傳入美國后不久，亂扔香蕉皮就被視為一種極其不道德的行為，1880年，《哈潑斯周刊》曾撰文呼吁不要在人行道上亂扔香蕉皮，以免無辜行人摔斷手腳。學校的老師也經常教導孩子們把香蕉皮扔進垃圾桶，這是一個正派人必須有的道德修養。但當時美國亂扔香蕉皮的現象很嚴重，圣路易斯市議會在1909年立法，嚴禁往公共道路上扔香蕉皮的行為。

當歌舞雜耍表演讓位于電影時，踩香蕉皮作為經典搞笑套路被移植到大銀幕，1917年的喜劇默片《調情》首次使用了這個套路。不過真正把這個套路發揚光大的影片是默片大師巴斯特·基頓，他在自己的第一部獨立電影《暗號》中反復使用踩香蕉皮套路，將其提升到了一個新境界。

今天許多甜品店還在售賣香蕉船這道經典甜點，它是1904年由23歲的塔塞爾藥房的見習藥劑師戴維·斯特里克勒首創的。沒錯，當時的藥房還設有冷飲柜臺，兼賣飲料和冰淇淋增加收入，斯特里克勒在賣藥之余負責照管這個柜臺。他把一根香蕉縱向切開，兩端各放上一個冰淇淋球，中間放一勺生奶油，放上一個糖水櫻桃裝飾，然后再鋪上堅果碎和水果碎。店里其他甜點都賣5美分一份，香蕉船要賣10美分，即使這樣也供不應求。

好萊塢女星卡門·米蘭達在電影《高朋滿座》（1943年）中頭頂香蕉跳舞。她在好幾部電影中使用了香蕉帽造型，并唱紅了幾首以香蕉為主題的歌曲。

流行文化中的香蕉也并不總是給人帶來愉悅。1926年，黑人舞蹈家約瑟芬·貝克在巴黎的一次表演就讓香蕉備受爭議。舞臺上的貝克近乎全裸，只在腰間圍了一圈香蕉，胸前掛了一串珠鏈，如此大膽的裝束轟動全城，也引來保守人士的口誅筆伐。無論如何，貝克靠香蕉裙一舉成名，十幾年后，好萊塢的“巴西肉彈”卡門·米蘭達取得了同樣的成功，只不過她沒有穿香蕉裙，而是在頭上頂了一串香蕉跳舞。米蘭達在《高朋滿座》等好幾部電影中使用了香蕉帽造型，并唱紅了幾首以香蕉為主題的歌曲，1955年，她因病猝逝后，不斷有影片復現香蕉帽舞來向她致敬。甚至在動畫片《神偷奶爸2》中，也有小黃人學米蘭達跳舞的片段。

最后讓我們回到最初的話題：香蕉已經滅絕過一次，很可能還要再次滅絕，人們是否該恐慌？答案是不必。要知道19世紀時的英國人更喜歡喝咖啡而不是紅茶，直到其主要咖啡進口地斯里蘭卡爆發大規模咖啡銹病，咖啡種植園主不得不改種茶葉，英國人也改喝了紅茶。

人類的適應性不可小覷，香芽蕉替代了大麥克香蕉，相信若日后滅絕，一定也會有替代它的新品種出現。

（責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