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川軍各派紛紛請戰,并稱愿意服從國民政府的統一指揮。由于長期以來,四川地區大小軍閥割據,混戰不斷,加之川軍內部紀律不張、裝備落后、缺乏必要的軍事訓練,導致川軍的持續作戰能力較弱。在抗日戰爭中,川軍雖悍不畏死,為抗日戰爭的勝利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也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雙槍兵”之形塑
全面抗戰爆發前,四川軍閥派系斗爭嚴重,存在“速成系”“武備系”“保定系”等軍閥派系,不同派系的軍閥常年混戰,導致整個四川地區四分五裂。川軍由于缺乏正規軍事訓練,加之裝備落后、軍紀意識淡薄、戰斗力低下,故一直為社會所詬病,稱其為“雙槍兵”。
首先,軍紀不張,戰力低下。川軍軍紀渙散是時人有目共睹的,蔣介石曾斥責川軍軍官:“毫無革命軍人之儀態,形象甚為難看,可見毫無教育。”就連外國人也對川軍的紀律廢弛有所耳聞,川軍給當時的外國人留下了“川軍是中國軍隊中最糟的”這一印象。足見抗戰前期川軍紀律之敗壞,作風之散漫,不僅毫無軍人姿態,還對川內百姓生活造成困擾。
從軍紀的敗壞也可看出,抗戰初期川軍在作戰技能上的缺失。四川軍閥楊森所率20軍(如圖1所示)已是川軍中較優秀者,然其在淞滬會戰中的表現就連楊森本人也只能用“無陣地戰經驗,犧牲精神有余,殲敵能力則不足”之套話加以總結,川軍的戰力低下可見一斑。在第二次長沙會戰后,川軍高級將領對歷次戰役中因指揮失能導致部隊傷亡慘重之事予以總結。“各部任務繁多,下屬莫衷一是,結果以有限兵力于廣泛地區對諸方應戰,傷亡奇重,戰果毫無,幾致全軍覆沒。”同時深感:“我官兵耐勞忍苦,士氣旺盛,惟中級軍官之戰術修養,下級軍官之戰斗技能仍感不夠。”可見川軍軍容渙散、戰斗力低下實為一大問題,這也導致在抗戰前期川軍死傷甚重。川軍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如圖2所示)。
其次,種吸鴉片,深受其害。晚清以來,鴉片于蜀地泛濫,四川受“煙毒”之害頗深。厚利之下,四川的大小軍閥都熱衷于走私煙土,劉湘、楊森等大軍閥都大批販毒,在川軍中吸食鴉片的情況更甚,眾多官兵沾染毒癮,無法自拔,
“軍人狂嫖濫賭,懶惰,奢侈,以吃大煙為生命。”全面抗戰爆發后,中央政府雖著手禁煙,但川軍內吸食鴉片之風并未得以完全滌清。為維護販賣鴉片而獲得的巨額利潤,部分川軍甚至依靠武力,抗阻中央政府禁煙。“道委禁煙委員,赴褒沔者,皆被威嚇折回,赴略陽者幾遭毀辱。”吸食鴉片成癮的官兵們無論在日常訓練還是行軍打仗都攜帶煙槍,毫無軍人風貌與作戰能力。適逢武漢會戰如火如荼,中國軍隊利用黃泛后的地理優勢,節節抗擊,卻有部分川軍因毒癮發作,喪失作戰能力,甚至臨陣脫逃。“蓋彼輩均有吸食鴉片煙之嗜好,一遇癮發,即肢體疲軟,或伏臥陣地待死,或棄械曳彈而逃。”這對戰局產生了極其消極的影響。
最后,軍備廢弛,軍制殘缺。1929年,一位美國的駐華外交官曾透露:“在四川的二十五萬軍隊中,只有一半人才有可用之槍。”至全面抗戰爆發后,川軍的武備情況也并未得到有效改善。“武器窳敗,每連僅輕機槍六支,每團僅重機槍六挺,尚有殘缺不堪用者。”淞滬戰爭后,楊森在總結川軍作戰得失中也指出:“亙全戰斗經過,軍無直協炮兵,故步炮協同困難。”應對已經基本實現軍隊現代化的日軍,川軍的整體情況則是:“每個士兵僅有粗布單衣2件,綁腿1雙,單被1條,小單席1張,草鞋2雙,斗笠1頂,所用步槍80%系川造,質量差。1個師僅10余挺機槍和幾門迫擊炮,而射程較遠、殺傷力較大的野炮或山炮幾乎沒有,至于坦克之類武器裝備,有的川軍士兵竟不知何物。”
軍閥統治下的川軍建制也存在很大問題。據出川軍官回憶,在戰地通信方面,“通信部隊極不健全,旅、團均無通信兵的編制。”由此可知,在戰爭中,上級對下級的統籌部署極為困難,應對突發事件及軍隊緊急動員能力薄弱。“武漢情況不明,對于長官部之通信聯絡完全中斷,無法接受命令,左右友軍皆無從聯系,更乏一兵一卒堪資應援助。”在戰場急救方面,“軍、師都沒有野戰醫院。”傷殘兵員難以得到有效的戰地救治,因重傷或救濟不及時而導致減員情況嚴重。“軍、師沒有輜重部隊,集團軍也沒有兵站。”軍隊基本的戰爭消耗品補給及后勤保障難以為繼,“糧秣一度無法接濟,醫藥亦感困難,對戰力不無影響。”因此,川軍可持續作戰的能力較弱,整補頻繁,非戰斗減員十分嚴重。
“雙槍兵”形象固化的原因簡析
“雙槍兵”這一負面印象的固化,與部分川軍的劣行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川內從大軍閥的割據分裂到基層兵士的巧取豪奪,層層剝削之下,人民苦不堪言,因此川軍的整體風貌暴露出諸多弊端,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外界對其形成作戰力低、軍紀散漫的印象。
首先,將無雄才,兵無銳氣。劉湘、劉文輝、楊森等四川地方實力派,大多出生貧寒,且因政權更迭、社會動蕩,未能接受專門的政治、軍事教育,導致其社會治理及軍事指揮能力不足,在援引軍權掌握地方政權后,無力勾勒出合理的施政方針,加之川地其他軍事勢力的威脅,在理想化的施政治軍構想中,極難考慮到地方民眾的實際承受能力,因而民怨沸騰。其無力為麾下的武裝力量擬定科學的治軍、練軍方略,更無成熟的武器采購,軍官提拔等機制,直接影響了川軍的官兵素質與作戰能力。同時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四川,由于人口壓力、經濟凋敝等諸多原因,大量無地農民和城市失業游民在走投無路之下選擇加入川軍,為四川軍閥提供了兵力來源,但其整體素質不高,入伍只是謀求生路,入伍后又缺乏系統訓練,更使其戰力低下,管理上也存在問題。除人員構成復雜外,基層官兵的待遇也極低。且各級軍官貪污成風,導致“軍餉總是拖欠。軍官們普遍克扣士兵軍餉,中飽私囊。”在層層剝削之下,基層官兵的基本生存堪憂,因而縱兵劫掠、壓榨民眾之事時常發生,如1923年的一次戰后,領軍者就下令士兵可以自由搶劫三日,“達縣人民,突罹慘禍,比戶巧掠,莫遺貧富。”
其次,連年內戰,橫征暴斂。自1917年,川軍劉存厚與滇軍羅佩金為爭奪川省軍政大權爆發戰爭始,直至1933年,四川地區經歷了諸多戰役,大小軍閥為爭奪權位及財源地,大動干戈。“四川之軍隊,無歲不起斗爭,今且演成最大之內斗,戰禍蔓延,及于全省。”這對四川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造成了巨大的障礙,加劇了當地民眾的負擔。在暴日侵略之時,本不應有私人利益之爭,更不應將派系利益凌駕于國家利益之上,然在長期內戰的環境下,加之地域觀念鮮明、高級軍官素質較低,四川地方實力派對中央政府統籌川地軍政殊為警惕,始終堅持川人治川的理念。四川軍閥縱橫捭闔,內訌頻發,其目的不過是爭權奪利、一較高低。1933年初,日軍攻占熱河,平津地區面臨直接威脅。“現當華北形勢緊張,平津存亡呼吸之時,正是我國軍人奮起以報效國家民族之日。不想四川廿四軍軍長劉文輝,與廿八軍軍長鄧錫侯因利益沖突,復起內戰,自相殘殺,田頌堯軍亦牽入漩渦。”大敵當前,川內各實力派內戰頻發,實為各界詬病川軍的一大緣由。
連年混戰之下,為充實財力用以擴充軍事實力,四川軍閥遂在勢力范圍內橫征暴斂,極盡搜刮之能事。1933年川軍總人數即達到60余萬人,所有的軍費開支都由地方財政和人民承擔。高額軍費支出沒有提升軍隊的戰斗力和士兵的整體形象,反而對四川經濟社會發展造成了惡劣影響,極大地制約了四川社會進步與現代化進程的推進。這些掠奪性、非爭議性的戰爭也使得民眾對軍閥領導下的川軍產生了極為厭惡的負面印象。
最后,中央式微,地方坐大。自辛亥革命推翻兩千年之帝制,舊制已潰,新綱未張,中央尚無統制全國之力。四川地處西南邊陲,中央鞭長莫及,川地已成獨立王國,“在中央方面,所謂治川方案,省整改委會,所謂派員入川,所謂根本解決,雖喧囂塵上,煞費苦心;而紙上談兵,畢竟毫無用處。”而軍閥巨頭劉湘的表現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然劉湘方面,……既陷瀘州,復圖敘府,最近又有會戰成都之令,其一種窮兵黷武,勇于內戰之態,與中央政府之喧囂苦心,民眾之呼吁痛勸,恰成一巧妙對比”,在民眾對停止內戰的迫切要求下劉湘方面所表現出來的窮兵黷武、逞于內戰也使得川軍的前途更加惡化。劉湘去世后,其他的地方實力派仍圈地自守固執己見,以一己私利凌駕于國家和人民之上,1938年“前蜀省主席劉湘逝世后,國民政府即任命蔣直系之張群繼任,是以四川省土著將領,深為不滿,拍發反對張群蒞蜀之通電,重慶國民政府要人大為狼狽。”四川軍閥為了保障其既得利益,甚至不惜以武力對抗中央,絲毫不顧及抗戰救國的歷史使命。大敵當前本應一致對外,但是四川軍閥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劣行不僅對外毫無抵抗力,對內還使本就凋敝的社會每況愈下,使得社會各界將川軍視如敝履。
川地長期戰亂,經濟社會的現代化進程嚴重受挫,加之各派勢力對民眾的巧取豪奪,金融秩序混亂,四川財政難以負擔高額軍費。而各派勢力重擴軍卻不重練軍,重拉攏、分化各派軍官而忽視軍官的基本軍事教育,對軍備的更新、軍制的完善、軍人的訓練更是缺乏必要的關注。這導致川軍軍紀敗壞,派系林立,軍備落后,素質低下,在社會各界眼中形成了“雙槍兵”的固有形象。
全面抗戰爆發初期,川軍雖已經歷整編,但一時之間仍難以脫胎換骨,其固有頑疾難以得到滌清,直接影響川軍戰斗力的提升,導致其在對日全面戰爭中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從1937年8月到1945年5月,四川有40余萬軍隊直接參與了對日作戰中的20余次重大戰役,川軍參戰人數之多、犧牲之慘烈,居全國之首,故有“無川不成軍”之說(如圖3所示)。在曠日持久的戰爭進程中,川軍所表現出來的英勇無畏、視死如歸也逐步扭轉了社會各界對川軍的刻板印象,川軍也從為人戲謔的“雙槍兵”成為勇冠三軍的威武之師。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熱土一抔魂,川軍及四川人民為中國的抗日戰爭勝利作出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今人在考察分析川軍形象時一定要理清川軍在不同時期的形象變化,不可將其混為一談。
(作者單位:西華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