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名是地域的語言符號,是地理實體的專有名稱,是歷史和社會的產物。它與周邊環境、空間方位、歷史文化等因素密切相關,記載著歷史的年輪,反映著生活的軌跡,常被學界稱為人類歷史的活化石。解讀這些語言符號可以深刻認識其蘊含的地域文化。
文章從語言與文化的雙重維度出發,深入剖析利辛地名在音節構成、內部結構、專名通名運用等方面的特色,并對部分地名予以簡析,以期發現利辛地名命名的規律特征。資料來源方面,文章以安徽省第四測繪院編制的《利辛縣地圖》(2021年版)為藍本進行不完全統計,爬梳出23個鄉鎮、361個行政村(社區)以及1893個自然村的地名信息。
利辛縣位于安徽省西北部,亳州地區南部。該縣轄地先秦時屬楚地;秦朝時分屬汝陰、下蔡縣地;漢朝時分屬城父、山桑等縣地;南北朝時城父縣并入浚儀、山桑縣地置渦陽縣;隋唐復置城父、山桑縣;明洪武年間,城父縣入亳州,下蔡縣入壽州;清雍正年間,鳳臺縣和阜陽縣設立。新中國成立后,安徽省委以利辛集為中心,沿西淝河兩岸,從阜陽、渦陽、蒙城、鳳臺4縣析置出利辛縣。
利辛地名的語言學分析
地名作為語言符號,其形成與演變與語言學緊密相連。故從語言學角度研究地名尤為重要。筆者將從音節結構和詞匯構成兩方面分析利辛地名。
音節是指從聽覺上最易分辨出的最小語音單位,在漢語中,一個漢字常對應一個音節,每個音節由一個漢字來書寫。利辛的地名主要由雙音節和三音節組成。筆者整理的2277個地名中,雙音節地名1138個,如闞疃、康洼、東門,占比49.98%;三音節地名1068個,如劉家集、紀王場、杜竹園,占比46.9%;四音節地名68個,如門東王莊、溝沿張莊,占比2.99%;五音節及以上地名3個,如茆老家前莊、諸王中心村,占比僅0.13%。
在利辛地名中,雙音節地名和三音節地名占主導地位,原因在于這種地名簡短易記且表達明確。因地名在日常交流中被頻繁使用,而簡短的地名正好滿足語言表達的便捷性需求。“現代漢語的詞匯在數量上是以雙音節占優勢的,但從歷史上看卻有一個從單音節發展的過程。”地名和其他漢語詞匯一樣,遵循語言演變規律。對于地名命名,先秦時地名多為單音節,隨著時間推移、人口變遷,逐漸演化為雙音節、三音節甚至更多音節的地名,以區別或避免重名。如利辛地名中的栗土樓與栗寨孜、鄭小集與鄭大樓等,均屬此類地名。
地名結構特點反映了人們的邏輯思維和認知方式。利辛地名的詞匯結構以偏正式為主,前面的語素修飾限制后面的語素。偏正結構地名在數量上占絕對優勢,顯示人們在認知上多使用說明法來創造新詞。
程湖這個地名,前面的姓氏“程”修飾后面的中心成分“湖”,構成偏正結構。鞏店、江集這些地名是雙音節的偏正結構。劉家集、紀王場這些三音節地名是“2+1”模式的偏正結構,前兩個音節的結構更緊密,組合后再修飾限制后一音節。孫老家、張板橋這種偏正結構的三音節地名屬于“1+2”模式,后兩個音節的結構更緊密,組合后再受第一個音節修飾限制。說明法指通過對事物的說明來創造新詞語,通常從形狀、用途、顏色、數量等方面加以說明。利辛歷史上人口流動頻繁,人們通過自然環境、地理位置、人文歷史和宗族文化等方面的特征來區分地理實體,形成大量的偏正結構地名。如前潘、淝東等地名通過相對方位修飾并限制通名;雁溝、雙河等地名則依據自然地理特征命名村莊。此外,還有以姓氏結合自然地理特征進行命名的地名。如河灣李用“河灣”修飾“李”姓,諸如堿土王、馬灣套等地名亦遵循此命名模式。
利辛地名中的專名通名
漢語標準地名通常由專名和通名構成。地名的專名指專用的名稱部分,是識別個體地名的主要標志;地名的通名指通用的名稱部分,是識別個體地名所屬類型的標志;一般專名在前,表特殊性,通名在后,表共性。利辛的地名專名主要標明某地顯著的區別性特征,如姓氏、地形地貌、動植物名稱等。通名包含行政區劃、地貌特征和功能用途等類別。這些通名因地理環境、歷史背景及文化傳統等多重因素的綜合作用,呈現出各自獨特的特征。
利辛地名中常見的通名“莊”在行政區劃中代表基本聚居單位,常與姓氏類專名結合形成村名,如栗莊。姓氏重復時,根據村落規模大小可能會細化,如小侯莊、大侯莊。除以姓氏為專名外,聚居地功能或其主導產業亦可作為命名依據,如安綆村、菜園。
利辛的地貌類通名包括溝、洼、坑、口、坡、灣、河、拐、塘等多種類型。該縣地處淮北平原南部,境內有西淝河和芡河兩大水系,西淝河流域覆蓋總面積的84.4%,芡河流域則占15.6%。淝河古稱夏淝水,《明史·地理志》中稱西淝水,清已稱西淝河。芡河發源于渦陽花溝集南杉木橋,東南流經公吉寺至郭寨東入利辛縣境,再東南流經舊城集西、過蘆溝集入蒙城縣地,境內長度為34公里。
筆者統計,西淝河穿境沿岸的127個地名(含自然村和行政村地名)中有39個與地形相關,占31%,通名以水和灣為主;芡河穿境沿岸的42個地名(含自然村和行政村地名)中8個與地形相關,占19%,主要通名為圩、湖、灣。
從地名中體現的地理方位來看,村莊地名中使用“東、西”方位的地名較多,使用“南、北”方位的地名較少;相對方位中,“前、中、后”地名的使用頻率較高,“上、下”相對方位的地名未見使用。這些方位常用于修飾地理和人文景觀。
西淝河對利辛地貌的塑造起決定性作用,形成以剝蝕堆積為主導的地貌特征。宏觀上審視,利辛地勢平坦,平均海拔約28米。然而,細致觀察則發現,河道溝洫多淤積,導致地形起伏不定,形成半封閉的碟形洼地,出現口、溝、灘、坑、洼、河、灣、拐、塘等地貌特征,如許溝口、辛溝、紀大灘、康洼、新河、楊灣、楚溝拐、陳塘。這些獨特的地貌特征也反映在利辛地名的命名中。除了自然地貌外,人為因素也塑造了相關地貌,如“圩(wéi)”指的是江淮低洼地區用于防水護田的堤岸,或指被圩圍住的區域,如東圩、前圩。值得注意的是,與湘、贛、粵、桂等地區所指的“圩(xū)”雖字形相同,但后者指的是集市,與商業活動相關。
利辛縣功能類通名主要涵蓋軍事、商業等領域,其形成深受歷史時期該地區所承擔功能的影響,具體包括營、寨、市、集、店、鋪、坊等。
“營”“寨”等通名均與軍事活動有關,舊時軍隊駐地叫營或寨。利辛地處淝水與淮河之間,屬于兵家必爭之地,民多且聚族而居,扎寨結營,因此該類地名較多,如路寨、長營。先秦時期,該地為吳楚邊境的緩沖區,多次成為兩國交戰地。“公元前536年,楚國令尹子蕩率軍征伐吳國,駐扎于豫章。后移師乾溪,吳軍在房鐘將其擊敗。”乾溪即今張村鋪一帶,房鐘則對應今闞疃一帶。
“市、集、店、鋪、坊”則是與商業活動有關的通名,如王市、李集、鞏店、張村鋪、王油坊等。這些地名所在區域多處于交通要道,人們往來逐漸形成集市進行商業活動。利辛縣城便是由驛站始,后演變為商業中心,援用利辛集名。“利辛”之名源于驛站,自潁州至蒙城,途設插花鋪、桃園鋪、利現鋪、中瞳鋪等供古時過往官吏歇腳、換馬。“利辛集”則為舊時利現鋪,“利現”二字在口口相傳中音轉字衍,誤為“利辛”,遂成定例。
“樓、臺、窯、城、堂”等通名則與建筑有關,如張樓、廟臺、牛窯、舊城、法堂。“路、橋、港、渡口”是與交通有關的通名,如后路、豐橋、鄭港、邵渡口。此外,還有些地名的專名為姓氏,通名為交通里程,如三里趙、四里何、五里孫。將這些地名標注在地圖上,發現其并非呈直線排列,而是以張村鋪為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狀分布。這些村莊與張村鋪的直線距離與地名中的里程數大致相符,據此推測,這些地名的形成或受張村鋪商業活動的影響,無獨有偶,闞疃附近也出現類似地名。
特殊通名還有孜、郢等。地名舉例:馬店孜、姜郢。“孜”,《說文解字》:“孜,汲汲也。”本義指勤勉,不懈怠。筆者在中國國家地名信息庫檢索“孜”字,發現以其作為通名的地名多集中于皖北,但通觀皖北各地志書并未見孜字地名。故筆者推測該通名或為俗名雅化,其出現為較晚近之事。“郢”字地名主要分布在皖北和皖中地區,該獨特文化現象引起眾多學者關注。現有研究提出三種解釋:一是楚移民命名說;二是鹽引說;三是“營”字轉化說。據徐進、蔡佞等學者的研究,楚移民命名說和鹽引說均缺乏史料支撐,“郢”應是“營”的雅化寫法。
利辛地名中的文化考察
利辛的眾多地名深植于厚重的歷史文化土壤中,如同歷史篇章,承載并傳遞著先輩的記憶,成為地域文化傳承的重要媒介。筆者選取部分地名予以簡析。
王人集亦稱王老人集,在縣城之西,居阜渦河、新河交匯處。“唐朝稱西城。明朝稱五樟林。”相傳清朝有一欽差途經此地,聞集內鼓樂喧天、人聲鼎沸,遂令止行,遣人相問,知一對王氏夫婦雙慶雙甲,贊道“真是一雙老人”,留賀儀而去,此地遂改稱王老人集。與西城相對的東城,今為王市下轄社區。東、西城近旁都有漢墓群,且出土了鼎、銅釜、新莽貨幣等文物,說明二城在漢代為較大規模聚落。明正德《潁州志》載:東城西城俱在州北七十里,兩城相去三十里。相傳唐置府兵于此,筑城屯營,遂名。今東城的東、北兩方護城河尚存,西城的西、北兩方護城河尚存。
天官李是利辛的一個自然村,也是元朝狀元李黼的故鄉。其族人為紀念李黼,以天官李命名該地。明正德《潁州志》載:“李黼以明經科狀元及第,授翰林國史院修撰,出江西行省郎中,追封隴西郡公,謚忠文。”后人在該村西側為其筑衣冠冢,2009年利辛城北新開鑿的河流也由此得名“狀元河”。
除可考的歷史地名外,還有些地名與民間傳說有關。如解甲集位于永興鎮,相傳伍子胥逃難時在此解甲求飯,后伐楚經此地,當地人得知求飯者即伍子胥,為紀念其忠貞,興集市命名為解甲集。
相較傳統地名,新中國成立后,人口增長和區劃調整帶來許多有美好寓意的地名,稱為寄意地名。這些地名大多鐫刻著時代印記,如“和平”“復興”。伴隨城市化,一些傳統地名發生改變,原有特征逐漸抹去。如“張村鋪”改為“張村鎮”;“劉家集鄉”改為“城北鎮”。地名作為文化符號,承載著歷史記憶,保護它們是對歷史文化的尊重與傳承。
綜上所述,利辛地名主要由雙音節和三音節組成,結構以偏正式為主,通名種類豐富。地名蘊含著獨特的自然地理和歷史文化特色。隨著城市化推進,寄意地名涌現,原有地名逐漸抹去其呈現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色彩。面對這種沖擊,利辛地名需要引起社會各界的重視與保護。
(作者單位:廣西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