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丹青繪幽蘭

陸安寧

小時候，老家院子里有一塊菜田。有一年春天，在田地晦暗的角落里，一株小小的蘭花破土而出，在早春的寒風中瑟瑟搖曳。愛花的外公將它救起，從此，我們家的書房里多了一抹孱弱的身影。一年又一年春天過去了，弱小的蘭花漸漸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樣。

暖陽下，外公在檀木桌上攤開薄如蟬翼的宣紙，用毛筆蘸上墨汁，描摹著風姿綽約的蘭。宣紙上，濃墨與淡墨交相變換，層次分明，白中泛黃的花朵在如寶劍般細長的蘭葉間盛開。我連連稱贊，滿眼驚羨地纏著外公道：“好漂亮啊，快教教我怎么畫！”

外公沒有拒絕，只告訴我畫好蘭花不是一件易事。我看他運筆輕松自如，心中不以為意：明明只要簡單幾筆就能畫出來，外公也太瞧不起我了！于是，我自信滿滿地拿起毛筆，準備讓外公大吃一驚。沒想到，毛筆像成了精似的左扭右拐，我畫出來的蘭葉像被蟲啃過一樣。我重取一張紙，慢吞吞地移動筆桿，小心地控制著筆，自以為這一次萬無一失了，沒想到，墨水在紙上洇染開，花葉變成了“煤團”。

外公笑著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別看畫蘭花只需寥寥幾筆，卻需要畫者靜心專注，下筆果斷而流暢，這樣才能圓滿。”

我坐在桌前，沉心端詳著蘭花，拿起外公的畫仔細揣摩，心逐漸寧靜平和下來。我不再急于求成，而是仔細地在練習布上感受筆尖的觸感，耐心地研究水墨配比。

時間在我廢寢忘食的時候悄悄流逝，夜色緩緩地侵蝕了天空。我暫停研習，重新拿出一張宣紙，深吸一口氣，墨筆丹青穩穩地在紙上劃過。第一片蘭葉畫成功了！我暗自竊喜，收拾好情緒繼續描畫。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筆下的蘭花逐漸綻放。

此后，我愛上了國畫，哪怕每天的學業再繁忙，我也會抽空在萬籟俱寂的夜里認真研究畫稿的細節：花莖怎么長、蜜蜂的翅膀怎么振動、山體脈絡的走勢是什么樣的……案前的蘭花在晚風中搖曳，好似在揮舞著應援棒為我加油打氣。

終于，我迎來了一個能夠展示畫技的機會。學校組織了繪畫大賽，比賽方式為現場作畫。看著臺下一片黑壓壓的觀眾，我的心里升騰起一陣緊張。為了避免出錯，我選擇了平日里常常練習的蘭花為繪畫對象。可天有不測風云，比賽時，另一名選手在彎腰拾起鉛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我正要落筆的右手，讓我將蘭葉底部的線條帶歪了。我瞬間愣住了，正在回憶蘭花形態的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連同學的道歉聲都被耳膜屏蔽了。

我訥訥地回道“沒關系”，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這道歪曲的線條上。思考良久后，我深吸一口氣，重新執起毛筆，小心翼翼地彌補著。

觀眾們都為我感到惋惜，最后卻意外地在一等獎名單中聽到了我的名字，大家紛紛不可置信地圍在作品欄前觀看。只見水墨相映間，一株肆意盛開的蘭花扎根在假山背脊上，柔軟的葉片半遮半掩地躲在山體后。原本可能毀了畫作的那筆意外，最后成了嶙峋奇山的神來一筆。這一刻，潛心研究的意義得到了具象化的體現。

此后，我愈加努力鉆研國畫，蘭花在書桌前見證了我的畫技從青澀到成熟的蛻變。而它也越來越茂盛，在幽靜處默默地積蓄能量，獨自成長，看不出當初羸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