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占春
通向絕對
礫石與沙粒。空間復制著
無盡的沙與石,以致無限
原始物質的無夢沉睡
酷熱,堅硬,單調,浩瀚
可見的無限性,心醉神迷時
轉化為沒有神名的教義
而一切都在趨向于極端
像鹽生植物,節省枝繁葉茂
適度就類似于激進,唯有
農業偏向中庸,在灼熱中
碎石再次碎開。高溫榨干
石頭,蒸發最后一微克水分
正午的陽光利劍一樣砸向
戈壁,礫石在碎裂中彈跳
通向龜茲的路,因荒無人煙
而神圣:人跡罕至,通向絕對
沙漠:一或多
徹夜風暴后,清晨的沙漠
留下潺潺波紋,靜謐而優雅
細微的漣漪,仍在起伏
如舒展大地深處的欲望之軀
在正午的沙沙聲里,連綿的
沙山悄然改變游走的曲線
沙漠是一,沙漠是多
沙漠是一和多的詭秘聚合
它是一盤散沙,它是聚沙
成山,一支游牧大軍攻城略地
沙漠是完美至沒有縫隙的群體
每一粒沙卻都在自由無際地漂移
任何古老的祭祀都難以馴服
無名神獸,一個可見的精靈
在正午的光中,沙漠呼喊
幾乎絕望地,模仿著昔日的瀚海
沙漠之書插頁
一泓雪山之水,一片綠洲
戈壁沙漠中抒情的段落
維吾爾人把家園叫作巴格
是的,花園。那就不再巴望
天堂。短暫完美的塵世
像優美的插頁,在沙漠之書里
巴格有花木盛放和瓜果的夏天
沙漠只有溫度的酷熱與奇寒
沙漠是永恒的教義,包圍著
瞬息的塵世,脆弱的花園
就像一首詩,或一個神諭
在一些并不簡單的渴望上加密
沙漠的臉
或許你并非命中
讀懂沙漠的人
你在和田人的臉上
恍然看見沙漠
灼熱忽而,冷漠
絕對,十個世紀的哀傷
如木卡姆追趕
狂草疾書的沙漠音節
先知和沙漠
互為鏡像,在內心辨認
每一粒沙的教義
如占星師,凝望夜空
他接受河水
斷流。接受胡楊枯死
拒絕不堅毅的草叢
從沙原鉆出
純粹,是唯一的尺度
如沙漠玫瑰
他接受唯一的水
是圣者的淚
克孜爾,干涸的風景
如果不是千佛洞,沒有人
光顧這片荒漠。木扎特河
從克孜爾石窟下面流過
如若沒有這條河,絲路商隊
不會經由此地,藝僧們
也不會在砂巖內讓佛現身
我沒有信仰,他們也不曾
相信藝術,千年后宗教變身
文物,幸免于毀滅或遺棄
一切事物都有匿名的命運
文物是化為碎片的幸存
藝術是一切失敗之物的名字
比商業宗教藝術更永恒的
是千淚泉的傳說:木扎特河
源自龜茲公主愛的眼淚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