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之死

〔波蘭〕奧爾加·托卡爾丘克

在澳大利亞，迷航的鯨魚擱淺的消息一傳開，住在城郊的所有人都會跑到海邊。人們輪流值班，不遺余力地把一桶桶水澆在鯨魚光滑的皮膚上，試圖勸誘它回家。顯然，你只能對它說：“走吧，走吧，我的好兄弟。”最好閉上眼睛，把你的能量傳遞給它。

人們終日聚集在海灘上，等待漲潮，讓潮水把它帶回海里。他們也做了別的嘗試，在船后綁緊拖網，想把它拖進海里。然而，那龐然大物很快就會變得死沉死沉的，對求生之事無動于衷。難怪人們會說這是“自殺”。一群社會活動家也會到場，只為申訴動物的死亡權：只要它們想死，就該讓它們死去。也許，每一個生命體都有自己設定的生命期限，肉眼不可見，但一旦期限已滿，生命力就會自動消逝。

薩滿也來到垂死的鯨魚身邊，施一番法術，那樣子不免讓人起疑，還會引來攝影愛好者和專門追蹤特異事件的看客。還有個鄉村小學的老師把整個班的學生都帶來了，并將布置給孩子們的繪畫作業命題為《永別了，鯨魚》。

鯨魚的死亡通常要好幾天。在這段時間里，海岸上的人很快就習慣了這個安靜、威嚴、心意堅決但令人費解的生物。有人會給它起名字，通常是人類的名字。地方電視臺會到現場做直播，借助衛星電視，整個澳大利亞，乃至全世界都會參與到這場死亡事件中。每一個新聞頻道都會播報擱淺海灘的這個生命體所引發的問題。他們會借機大談特談全球氣候變暖及各種生態問題。學者、專家們會被請到演播廳激辯一場，政客們會在選舉演講時特別提到環保議題。鯨魚為什么要這樣做？魚類學家和生態學家們各有各的答案。

最終，鯨魚徹底死亡，人們不得不把尸體從海灘搬走。此時，人群已基本散盡。事實上，誰都不會留下來，海灘上只有身穿熒光綠外套的工作人員，他們要把鯨尸切割成塊，搬上拖車，再送往某處。

這頭名叫“比利”的虎鯨，淹死在空氣中了。

（林冬冬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云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