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民營企業合規管理意義重大

趙運鋒 唐巧

改革開放以來，民營經濟從小到大、由弱變強，民營企業在穩增長、促創新、增就業、惠民生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成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對此，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高質量發展對民營經濟發展提出了更高要求，要不斷優化民營經濟發展環境、依法保護民營企業產權和企業家權益。

2023年10月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黨組（2023年第35次會議）通過的《關于全面履行檢察職能推動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釋放出為民營經濟發展壯大創造更加公正的法治環境、提供更加有力的司法服務和保障的積極信號。

在民營經濟發展迅速的同時，民營企業職務犯罪呈現出頻發、多發、高發的態勢：民營企業內部人員，特別是民營企業高管、財務、采購、銷售、技術等關鍵崗位人員，違反刑法禁止性規定、利用職務便利為自己或他人謀取利益，不僅嚴重侵犯了民營企業和企業家的合法權益，而且擾亂了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破壞了民營企業的發展環境，給國家和社會造成了重大損失。當下，探討如何預防民營企業職務犯罪、保護民營企業合法權益、推進民營企業合規發展，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在司法實踐中，職務侵占、商業賄賂、挪用資金等腐敗行為是民營企業職務犯罪的主要表現形式。根據《2022年度中國企業員工舞弊犯罪司法裁判大數據報告》顯示：近3年來我國舞弊案件平均案值超196萬余元；其中，職務侵占案人數最多、金額最高。根據北京師范大學中國企業管理人員犯罪預防研究中心統計數據：在2016年至2022年的刑事判決案例中，共可檢索到企業家犯罪案例13093件，企業家犯罪15561次。其中，民營企業家犯罪數為13681次，高達企業家犯罪總數的87.9%。這表明，當前民營企業職務犯罪的問題已成為困擾民營企業家的心頭之痛，影響了民營企業的健康發展。

筆者認為，在懲戒犯罪的同時，全社會更應關注如何預防相關的職務犯罪。為了防止“辦理一起案件，垮掉一個企業，失業一批職工”，最高人民檢察院近年來開始推行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工作，共發布4批20件企業合規典型案例。截至2023年9月，全國檢察機關共辦理涉案企業合規案件7815件，依法對整改合規的2898家企業、6102人作出不起訴決定，對136家監督評估不合格的企業或企業負責人依法起訴追究刑事責任，已構建起“中國式”的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基本框架。

趙運鋒

圍繞與商業賄賂犯罪密切相關的治理結構、規章制度、人員管理等方面問題，在企業合規改革試點典型案例之一的“王某某、林某某、劉某乙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案”中，檢察機關了解到涉案公司為省級高新技術民營企業、在專業音響領域居國內領先地位后，既做到了“嚴管”與“厚愛”相結合，對企業提出整改意見、簽署合規監管協定、推動企業合規建設，又進行了合規考察回訪；令企業從管理混亂到逐步形成合規文化，從而實現了刑法的一般預防功能。

當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二）》已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于2023年12月29日審議通過，并將自2024年3月1日起施行，體現了我國刑法將進一步加強對民營企業的平等保護，避免民營企業內部人員利用職務便利搞非法利益輸送、損害企業利益。該修正案在第一百六十五條、第一百六十六條和第一百六十九條中各增加一款，將現行對“國有公司、企業”等相關人員適用的罪名擴展到民營企業，即：民營企業內部人員如有非法經營同類營業、為親友非法牟利、徇私舞弊低價折股、出售資產等行為，故意損害民營企業利益，造成重大損失的，要追究刑事責任。

盡管預防民營企業職務犯罪勢在必行，合規機制在民營企業職務犯罪的適用仍有許多待解決的實務難題。在“民營企業職務犯罪與合規問題論壇暨上海市法治研究會2023年年會”上，上海交通大學張紹謙教授提出，應當妥當運用刑事手段，處理好嚴懲犯罪與慎用刑法、公正司法與追求效益、懲治犯罪與預防犯罪、能動司法與公正司法之間的關系，推動民營經濟健康發展。上海市人民檢察院四部副主任許磊表示，不僅要嚴厲打擊民營企業內部腐敗引發的各種犯罪，保護企業和企業家合法權利，還要注意準確把握法律政策界限，嚴格區分違規和違法、罪與非罪、重責與輕責。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法官潘庸魯表示，推進民營企業反腐需要樹立系統思維，鼓勵民營企業主動作為；要發揮數字監督功能，優化監督手段；檢察機關和法院要加強合作，共同有效推進企業行政合規管理工作。

那么，民營企業職務犯罪為何頻發、多發、高發呢？筆者認為：

一是存在“重公輕私”的不平等保護傾向。從司法實踐看，相比于國有經濟，刑法在罪名設立上對民營經濟的保護存在較明顯的不平等保護傾向。比如，有些罪名僅僅是針對危害國有企業利益的行為而設置的，這就造成了一些侵犯民營企業的行為無法可依。同時，法律制裁重公職人員輕企業人員，懲治行賄與懲治受賄之間未能有效銜接；使得一些民營企業內部人員在犯罪成本低、收益大的情況下實施更加猖獗的違法現象；也造成司法實踐中對民營企業保護不力、打擊了民營企業家的積極性、客觀上助長了違法犯罪氣焰。

二是企業事先預防動力不足。一方面，不同于國有企業的合規管理工作有國務院國資委的督促推動，民營企業往往是重事后補救而輕事前防控，風險防控意識薄弱。另一方面，很多民營企業囿于規模小、人員少，缺乏長遠的眼光，認為合規成本高、時間長、回報少，即使事實上已經意識到其行為可能具有相當的風險，仍對風險的存在抱有僥幸心理，使得風險在企業經營過程中不斷升級。此外，還有人認為該等行為在民營企業中屢見不鮮，從而抱有法不責眾的想法鋌而走險，背離了企業經營的誠信精神與法治理念，最終給職務犯罪以可乘之機。

三是企業內部監管機制失效。企業在經歷了創業初期的野蠻生長后，必然會產生內控管理的相關需求，需要有組織、有計劃地開展合規管理活動，如：制定合規制度、建立合規組織、健全運行機制、強化監督問責、培育合規文化等，而涉案的少數民營企業往往對此認識不足。大多數涉案民營企業都建立了較為完善的規章制度，但是并未發生積極效果，一般是由于治理結構不完善、體制流程脫離實際、部門之間缺少溝通協調、監督機制缺失等原因引起的；這使得諸如費用審批制度、簽字權限規定等規則形同虛設，導致企業經營中違法犯罪行為發生。

四是企業人員法律意識淡薄。我國大部分民營企業是中小企業；其中，不少屬于家族式或作坊式管理經營模式，經營權和所有權無法分離。涉案人員大多認為，自己在企業中應享有特權，在人、財、物各方面都應當享有獨立決斷的能力，應當在企業內部監督體系下得到豁免。同時，重要崗位的從業人員往往多為企業家的親戚朋友，這就使得企業不僅在法律意識形成上具有遲延性，在治理結構、管理制度、企業文化等方面，往往也呈現出“一言堂”與“紀律渙散”的特點。

五是司法偵查調查取證困難。首先，利益驅動決定了家族式企業更注重生產、研發和銷售，有的家族企業往往會出現發案不報、瞞案不報的情況，原因就是出于家丑不外傳的思想作祟。其次，民營企業所涉案件往往存在刑民交織明顯、關聯交易復雜、共同犯罪較多、跨區域犯罪、作案方法隱蔽性強等特點，偵查人員的調查處理難度較大。再次，盡管現代企業通常使用辦公軟件進行業務操作，證據來源相對清晰；但證據固定的要求比較高，企業難以自行有效地固定證據，反而容易導致數據受到污染難以采用。

中國民營企業要“走出去”，必然需要把握新的全球競爭方式與競爭規則，從“要我合規”轉變為“我要合規”（圖文無關）

民營企業作為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合規建設不僅關乎自身發展，很大程度上也影響著國民經濟的運行。

筆者認為，探討民營企業合規建設具有重大意義：

首先，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是民營企業發展的重要前提。在法治社會背景下的企業可持續發展，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是立身之本。有效的企業合規管理制度，不僅能使企業符合各項監管要求，直接避免或降低行政、刑事法律風險，減少企業因誠信問題和經營問題造成的信譽、財產損失；更是企業可持續發展的基石，對促進行業發展、激發市場活力、提振企業信心意義重大。只有深入推進企業合規建設，促進企業合規管理與經營業務的深度融合，才能引領民營企業在復雜多變的市場環境下找到生存發展之路，才能幫助更多有競爭力、有核心技術的民營企業“打造百年老店”“享譽全球”，才能保障企業高質量發展行穩致遠。

其次，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是民營經濟壯大的必然要求。民營經濟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生力軍，是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礎。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依法治企的能力已成為影響我國經濟健康良性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當前，我們正經歷著百年不遇之大變局，民營企業作為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合規建設不僅關乎自身發展，很大程度上也影響著國民經濟的運行。面臨經濟全球化的沖擊，全球產業格局正在加速重構，國家的競爭實際是經濟的競爭，而企業就是競爭的主體。中國民營企業要“走出去”，必然需要把握新的全球競爭方式與競爭規則，從“要我合規”轉變為“我要合規”，自覺培育良好合規文化，推動民營經濟發展壯大。

最后，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是法治中國建設的根本需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必然是法治經濟，法治化建設不僅是國家發展的戰略目標，更是各個社會主體的努力方向。要堅持懲治與保護并重、治罪與治理并舉，幫助企業防范和化解各類企業經營風險，依法保護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合法權益，這事關社會穩定、民族復興和中國式現代化的實現。合規建設的深層價值就是促進社會治理方式轉變，積極運用法治思維推動和深化民營企業改革發展，充分發揮法治穩預期、利長遠、固根本的保障作用；從而推動法治化營商環境建設，推進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夯實中國之治的法治根基，奮力建設良法善治的法治中國。

（作者趙運鋒系上海法治研究會副會長、上海政法學院教授；唐巧系上海政法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