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麗(教授),尹 妍
當前我國經濟發展面臨著國內供給、需求和預期三重壓力,且不穩定的國際形勢也給經濟外擴帶來了不小的挑戰。為了更好地應對壓力、迎接挑戰,必須在新業態新模式新產業中尋找發展機遇。數字金融融大數據、區塊鏈、物聯網、人工智能等新信息技術于一體,無疑會為經濟發展注入許多“新鮮血液”,且數字金融具有普惠性、包容性等特征,與經濟發展存在著廣泛而密切的聯系,那么數字金融能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嗎?如果能,數字經濟如何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呢?
為了解答上述問題,學術界近年來從多層面、多領域圍繞數字金融與經濟高質量發展展開研究,這些豐碩的研究成果一方面有利于加深人們對數字金融本身的理解,促進數字金融發展,另一方面有利于挖掘數字金融的聯動效能,使其帶動經濟鏈條良性運轉,從而推動整個社會經濟高質量發展?,F有文獻研究范圍雖廣,卻過于零散;內容雖豐富,卻有些雜亂;結論雖總體一致,卻也有矛盾之處;研究方法雖有嘗試性探索,卻仍然較為單一。因此,有必要對數字金融支持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相關文獻做一個系統梳理,以為未來研究搭建“索引”。
1.數字金融是什么。對于數字金融的概念,目前并沒有形成統一認知。這個概念起始于2015年世界銀行扶貧協商小組,國內外學者在此基礎上不斷豐富和完善數字金融的定義,形成了三個研究視角:①從數字金融的特點出發,馮興元等(2021)認為,數字金融的定義應盡可能涵蓋普惠金融的特點,因此應該在定義中納入“獲得和使用金融服務的多樣性、安全性、適當性和便捷性等”特征描述。黃益平和黃卓(2018)在對數字金融內涵進行界定時,突出強調了數字金融的技術屬性和金融屬性,認為數字金融既包括數字化的傳統金融業務,也包括互聯網公司利用現代技術創新出來的金融業務。②從數字金融的功能出發,唐松等(2020)認為數字金融能夠利用現代信息技術盤活游離于正規金融體系之外的金融資源,使之為實體經濟服務。③從數字金融的參與主體出發,白當偉等(2018)認為數字金融的參與主體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傳統的金融機構,另一個則是新金融服務提供商,并且在眾多新金融服務提供商中,金融科技公司占據主體地位。關于數字金融的概念,國外學者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例如:Manyika 等(2016)認為,數字金融實際上是一種通過某種工具如移動網絡或信用卡等提供的金融服務;Gomber 和Koch(2017)從三個維度介紹了數字金融,分別是數字金融的提供者、業務類型以及所使用的技術。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數字金融的本質是現代信息技術與金融不斷融合后所形成的一種新型金融業態,即數字金融不脫離傳統金融服務,并在此基礎上利用互聯網技術、數字技術等新技術對金融業務進行創新,創造出能夠更好服務于實體經濟的新型金融產品與業務,是對傳統金融進行拓展后形成的新領域。
2.數字金融發展水平如何測量。數字金融非常復雜,涉及范圍極廣,目前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均未形成公認的數字金融測度指標體系。
從國外來看,主要是利用普惠金融發展指數作為數字金融發展的代理指標。普惠金融發展指數的構建最早由Sarma 和Pais(2011)發起,他們從普惠金融產品的使用效率、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和滲透性角度,測算了45 個國家的普惠金融發展指數,但因未考慮到成本問題而存在缺陷。后來有不少學者在此基礎上從多個角度完善了普惠金融發展指數,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觀點有兩個:一是Gupte等(2012)認為,普惠金融發展指數的構建還應該考慮交易成本和交易便利性;二是Ambarkhane 等(2014)也從三個方面來衡量普惠金融的發展水平,與Sarma 和Pais(2011)不同的是,這三個方面主要是供求方、需求方和基礎設施建設。除運用普惠金融發展指數來度量數字金融發展水平外,還有一部分學者是從金融排斥的角度進行度量,即運用自我排斥指標、地理排斥指標、價格排斥指標等金融排斥指標來測算數字金融發展水平。綜上,國外學者常用的普惠金融發展指數和金融排斥指標皆是對數字金融發展水平進行間接測度,由此面臨能否全面準確代表數字金融發展水平的質疑。
從國內來看,我國數字金融發展水平的衡量方式主要有以下四種:
第一種,參考一些機構公布的數字經濟數據構建數字金融指標體系。如財新智庫《中國數字經濟指數報告》中的數字經濟指標體系,但由于數字經濟與數字金融在概念上存在很大差別,該方法的科學性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響,因此目前很少有學者運用。
第二種,運用傳統金融調查中的數據衡量數字金融發展水平。如盧亞娟和張菁晶(2018)在研究中使用的中國家庭調查數據(CHFS),該調查數據從微觀角度對數字金融進行衡量,反映的是家庭數字金融的使用情況,因此該方法僅適用于有關家庭領域的研究,在其他領域并不適用。
第三種,利用網絡爬蟲和文本挖掘方法構建數字金融指標體系。如沈悅和郭品(2015)通過確定互聯網金融關鍵詞,利用網絡爬蟲工具提取相應搜索量來構建互聯網金融指標,但這種方法構建的指標不僅容易受到關鍵詞選擇主觀性的影響,而且無法避免錯誤關鍵詞的反復出現,因此運用該方法構建的數字金融指標的準確性還有待考量。
第四種,運用研究機構公布的數字金融指數度量數字金融發展水平。其中最常用的是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該指數是郭峰等(2020)借助螞蟻金服有關用戶數據,從金融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三方面出發,采用變異系數賦權法,通過33 個具體指標編制的31個省份、337個地級以上城市、約2800個縣的數字金融指數。該指標體系兼具深度和廣度、體現普惠金融服務的均衡性,利于地區間橫向比較和縱向比較,但沒有反映企業層面的數據。由于該指數是我國數字普惠金融領域指數編制的首次嘗試,并且獲取數據方便,具有一定權威性,因而長期以來被絕大多數學者所采用。例如:楊先明和楊娟(2021)借鑒該指數研究了數字金融對中小企業的創新激勵效應。
總而言之,上述四種方法各有利弊,必須根據具體問題進行相應選擇,在實踐中第二、第三和第四種方法運用得比較多。如果所研究的問題與家庭層面有關,那么選擇第二種方法比較合適;如果研究的是各地區或省份層面的問題,那么選擇第四種方法比較合適;如果所研究的是企業層面的問題,且第四種方法又無法運用時,那么選擇第三種方法比較合適;而第一種方法作為一種補充方法比較合適。
關于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定義,國內學者主要從三個角度對其進行界定。一是從“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新發展理念出發,即經濟高質量發展就是創新的、協調的、綠色的、開放的和共享的發展(馮套柱和李聰,2023;陳國生,2022;張雙才和尹慶偉,2021;潘桔和鄭紅玲,2020;魯亞運等,2019;金碚,2018),這是現有文獻最常用的角度,也是官方認可的標準。二是從宏觀、中觀和微觀視角出發,即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指宏觀經濟、中觀經濟和微觀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其中,宏觀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指能夠使社會總需求和總供給在規模和結構上達到平衡狀態(袁曉玲等,2019),中觀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指實現各大產業之間的協調融合發展(葉紫青等,2023),而微觀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指能夠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突出強調人民的幸福感、獲得感和安全感(魏海湘等,2023)。三是從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博弈的角度出發,即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指在經濟增長的同時,注重生態環境的高水平保護,突出強調經濟與生態環境協調統一而非對抗發展(張頔和曾紹倫,2023;金春,2022;生延超和周垚,2021;萬媛媛等,2020)。
國外研究對經濟高質量發展內涵的探討也主要是從三個方面展開。一是強調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之間的平衡關系,即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指經濟發展不以生態環境的惡化為代價,且生態環境的優化也不以經濟暫緩發展為代價(Chaudhry等,2017;Li等,2012;Ma和Lian,2008)。二是強調產業結構的作用,即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指依靠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拉動經濟增長,而非過度依賴某一行業拉動的發展(Wu 和Zhu,2022;Micheal,2002)。三是強調經濟增長速度和經濟增長質量共存,即經濟高質量發展既要具有更高的增長率,又要具有更優的發展質量(Mlachila等,2014;Thomas等,2001)。
本文在借鑒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將經濟高質量發展界定為同時具有經濟效應和生態效應的發展,經濟效應表現為從宏觀、中觀和微觀的角度來看經濟處于增長狀態,而生態效應則表現為生態環境的高水平可持續。
1.從作用機制看數字金融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從作用機制來看,數字金融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對經濟發展產生影響。在直接機制方面:數字金融通過提高商品流通的便捷性以及增加投資和消費來影響經濟(李林漢和田衛民等,2021),數字金融也可以通過信貸渠道、儲蓄渠道、企業融資渠道、保險渠道等直接減少貧困和增加收入(王剛貞和謝露露,2020;王丹,2019)。在間接機制方面:這是大部分學者的研究視角,將中介變量分為微觀因素、中觀因素和宏觀因素,其中微觀因素包括居民消費(王年詠等,2023)、企業科技創新(李林漢等,2022)和政府干預(汪雯羽和貝多廣,2022)等,中觀因素包括產業結構轉型(張慶君和黃玲,2021;徐偉呈和范愛軍,2022),宏觀因素包括營商環境(張蕊和余進韜,2021)、市場化水平(徐亞平等,2023)、國際貿易(王剛貞和陳夢潔,2023)等。
2.從研究視角看數字金融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從研究視角來看,數字金融的經濟效應可以分為宏觀經濟效應、中觀經濟效應以及微觀經濟效應。
(1)數字金融對宏觀經濟的影響。數字金融對宏觀經濟的影響體現在諸多方面,包括對國內生產總值、就業、城鄉消費和收入等的影響,本文主要是從社會總需求和總供給兩個方面來探討數字金融對宏觀經濟的影響。
從社會總需求來看,一是數字金融的發展會影響總需求規模。這種作用主要體現在:一方面是通過提高貨幣流通速度起作用,數字金融由于能夠利用電子貨幣來普及在線支付,這使得交易成本降低,貨幣流通速度加快,由宏觀經濟學中的數量方程可知,當貨幣流通速度增加時,總需求規模會隨之擴大(冉光和和唐滔,2021)。另一方面則是通過提高貨幣政策有效性起作用,數字金融的發展有利于促進政策利率向市場利率的傳導,完善利率的價格傳導機制,從而緩解信貸約束問題,促進社會消費和投資需求的增加(郭明旭等,2022),最終導致社會總需求規模的不斷擴大。二是數字金融的發展會影響總需求結構。數字金融供給對總需求結構具有調節作用,這種作用主要體現在兩種傳導機制上。第一種機制是“數字金融發展→消費需求結構優化→社會總需求結構改變”,由于稀釋預防性儲蓄渠道和強化機會型投資渠道分別對消費結構升級產生抑制和促進作用(傅聯英和呂重陽,2022),而數字金融的發展有利于不斷擴大機會型投資渠道,促進了我國消費結構的升級,因此隨著消費結構的優化,社會總需求結構也會得到優化。第二種機制是“數字金融發展→投資需求結構優化→社會總需求結構改變”,由于數字金融能夠帶來許多創新的金融產品,活躍金融市場,金融產品的投資需求增長,使得社會資金大量流入虛擬經濟,此時容易引發投資結構的“脫實向虛”(王紫璐,2022),但是當數字金融的發展使金融產品數量增長到一定限度時,就可能造成虛擬投資的預期收益率下降,引發社會投資偏好的轉變,實體經濟的投資需求增加,實現投資結構的“脫虛向實”(郭瀟涵,2022),從而導致社會總需求結構的改變。
從社會總供給來看,一是數字金融的發展會影響總供給規模。數字金融較傳統金融的交易成本更低,獲取信息的速度更快、范圍更大,對用戶需求的匹配效率更高,因而服務提供者可以充分利用用戶信息與數據創造出多樣化的產品與服務(王如玉和王志高,2021)。同時,Li 等(2021)利用差異模型評估數字金融對城市創新的純效應后發現,數字金融可以提高城市的專利數量,促進產品創新,這無疑會使得總供給規模擴大。二是數字金融的發展會影響總供給結構。數字金融能夠通過提高儲蓄—投資轉換效率,優化資源配置,在提高生產資源產出效率的同時,有效引導資金流向高附加值產業,促進高附加值產品的生產(周超,2021;冉光和和唐滔,2021),最終導致總供給結構發生改變。
(2)數字金融對中觀經濟的影響。相關學者從中觀視角對數字金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數字金融對各產業的影響上,其中一部分學者側重于研究數字金融發展與產業結構升級的關系。例如:孫倩和徐璋勇(2021)認為,數字金融具有促進縣域產業結構升級的作用,而這種作用主要得益于數字金融供給范圍的擴大和數字化程度的提升,與數字金融的使用深度關系不大;楊虹和王喬冉(2021)認為,數字金融主要通過三種效應來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即科技創新效應、創業效應、人力資本效應,并認為在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的地區之間,這種促進作用存在異質性;而張成思(2016)則主張數字金融可能會對產業結構升級產生不利影響,其原因是一旦金融過度或者畸形發展,會導致金融資本與產業資本無法匹配,從而使得產業空心化,最終不利于產業結構的調整。即便如此,從目前來看,主張數字金融發展對產業結構升級產生有利影響的觀點仍占主流。另一部分學者則是僅針對數字金融對單一產業的影響進行研究,大致分為以下幾類:
其一,對農業的影響。由于數字金融在農業生產環節具有普惠價值,并且數字金融發展水平越高,傳統耕種方式越有可能轉向半機械化、機器化方式,從而促進農業機械化發展(閆桂權等,2022),因此數字金融的發展能夠降低農業碳排放強度,有利于農業碳減排目標的實現。數字金融可以促進農業生產中資本對勞動的替代,有助于農業創業或農業技術進步,進而提高農業產值(程秋旺等,2022)。數字金融發展對農業生產的資本替代效應隨著時間的增長而逐漸減弱,這種效應在北方、三區和大農戶中表現得更為明顯(張正平和劉云華,2021)。
其二,對制造業的影響。數字金融可以通過加大創新強度和提高數字化水平來促進制造業服務化發展,同時也可以通過緩解融資約束和促進創新兩個渠道來提高制造業企業的出口質量(耿偉等,2021)。并且數字金融對制造業的影響存在時間異質性和企業類型異質性,主要表現在對中西部地區企業、勞動密集型產業、高科技產業和民營企業服務化的促進作用更為明顯(Chen 等,2021),在2012年以前,其對技術密集型企業并不產生顯著影響,而從2013 年開始為技術密集型產業提供附加值服務(段睿媛,2022),由此對技術密集型企業的影響力逐漸增強。數字金融對不同層次制造業企業的影響效果也具有異質性,對中低端制造業企業起到促進作用,而對高端制造業企業起到的是抑制作用(涂強楠和何宜慶,2021)。
其三,對服務業的影響。數字金融對我國服務業發展能力的提升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但是在行業和地區間存在差異性,相較于生產性服務業和中部地區服務業而言,該正向效應在生活性服務業和東西部地區服務業中更為突出(徐禮禮,2020;丁日佳等,2019)。陳康(2022)認為,數字金融服務能夠通過提升農戶可支配收入水平和理賠效率,從供給和需求兩個層面促進農業保險的發展,除此之外,其對金融業同樣也存在一定影響。這種影響表現在:隨著數字金融的不斷發展,金融服務業對于學歷和技能的要求越來越高,從而產生了技能溢價,即高技能者與低技能者的收入存在差異(陳梓晗,2021)。
(3)數字金融對微觀經濟的影響。從微觀角度對數字金融的影響進行研究是當今學者最常用的角度,通常會以某個市場主體作為切入點,分析數字金融的產生與發展對該主體產生的多方面影響。本文從居民、企業和銀行三大市場主體出發,闡述數字金融帶來的微觀經濟效應。
對居民而言,數字金融主要從四個方面產生影響。①數字金融對居民收入的影響。一般來說,數字金融能夠提升城鄉居民收入,但存在區域異質性,具有“益貧性”特征,即無論是收入效應還是創業活動方面,數字金融對農村居民收入的提升效果均大于城鎮居民,并且對中西部農村的減貧效應比東部地區更顯著(周才云和鄧陽,2022;張碧瓊和吳琬婷,2021;Chen等,2021),從而有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Ji 等,2021)。另外,段坪利和王淑敏(2021)利用地級市數據證明了數字金融對居民收入的影響還存在階層異質性,即相對于高收入階層來說,數字金融提高中低收入群體收入的效果會更加顯著。②數字金融對居民消費的影響。數字金融與居民消費存在相互促進作用,即在短期內,居民消費對數字金融的發展起到推動作用,而在長期內,數字金融的發展也會對居民消費的提升產生正向促進作用(謝汝宗等,2022),但這種影響存在區域異質性,西部受影響最大,然后是中部,東部受影響最?。ㄋ{樂琴和楊卓然,2021)。同時,肖云和米雙紅(2021)認為數字金融有利于縮小城鄉居民消費差距,數字金融發展水平越高的區域,該功效越顯著。③數字金融對居民創業的影響。數字金融通過信貸約束間接影響創業成功率,這使得具備高金融素養的、以創業為生的居民較易創業成功(陳曉芬等,2021)。張碧瓊和吳琬婷(2021)發現,推動農村居民創業是數字金融縮小城鄉收入差距的重要機制,并且其促進農村居民創業的類型主要集中于小微、勞動密集型創業上。同時,研究還發現這種促進作用是有限的,當人力資本跨越相應門檻值后,這種促進作用就會隨著門檻變量水平的提高而不斷減弱(羅新雨和張林,2021)。④數字金融對居民資產配置的影響。數字金融的發展能顯著提高家庭配置風險金融資產的概率,并且對家庭配置風險金融資產的比例也有顯著正向影響(劉穎等,2022),同時降低了居民家庭交易性和預防性貨幣需求(劉超和李國成,2022)。
對企業而言,數字金融的影響表現在三個方面。①數字金融對企業融資的影響。一方面,數字金融可以通過提高企業股票流動性和減少投資者監督成本兩條途徑來降低股權融資成本,從而緩解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余珍和周磊,2022)。另一方面,數字金融也能夠降低債務融資成本,且數字金融發展水平越高,債務融資成本越低(肖忠意等,2022)。②數字金融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基于A 股上市公司和新三板掛牌公司的數據研究發現,數字金融的發展有利于緩解金融投資行為對企業創新的擠出效應(楊亞平等,2021),還有利于強化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弱化政府補助對企業創新的貢獻,即政府補助與數字金融在促進企業創新中存在替代效應(陳利等,2022)。同時,數字金融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具有產權和區域異質性,主要表現在數字金融更能促進國有企業和經濟欠發達地區企業的創新(巴曙松等,2022)。③數字金融對企業投資的影響。一方面,數字金融會對企業項目投資產生影響,其有助于提高科技型企業和環境敏感型企業的投資效率,緩解企業投資不足的問題,相對于“兩高”(高污染、高耗能)企業,綠色企業投資效率的提升更顯著(郭靜怡和謝瑞峰,2021;張友棠等,2020),且數字金融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企業投資期限錯配問題,防止企業“借短投長”(李佳和段舒榕,2022)。另一方面,數字金融還會對企業金融投資行為產生影響,其途徑是緩解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進而加快企業金融化進程(蔣鵬程和江紅莉,2022)。
對銀行而言,數字金融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①數字金融對銀行風險的影響。現有學者關于數字金融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研究可分為兩種,第一種是探究數字金融的發展與銀行風險之間的線性關系。主要包括兩種觀點:一是認為二者呈正相關關系,即銀行的風險程度會隨著數字金融的發展而提高。原因是:首先,數字金融的發展會加劇銀行競爭(吳桐桐和王仁曾,2021),這會導致各大銀行為了搶占市場、擴大競爭力而盲目擴大信貸規模(劉莉亞等,2017),提升商業銀行貸款損失準備率,同時也提高了管理成本(劉孟飛和王琦,2022),最終導致銀行破產的風險增大。其次,數字金融的發展降低了商業銀行的產品議價能力(汪可,2018),壓縮了盈利空間,提高了銀行的風險程度。二是認為二者呈負相關關系,即銀行的風險程度隨著數字金融的發展而降低。原因是:數字金融的發展能夠使銀行在風險管理和獲客方面具有顯著優勢(黃益平,2017)。首先,數字金融的發展為銀行帶來了先進技術,有利于緩解銀行在信貸業務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降低道德風險和減少逆向選擇(王澎涵和范瑞,2022)。其次,數字金融具有兩種效應,即普惠效應和長尾效應,無論是發達地區或省份,還是落后地區或省份,也無論是資金雄厚的大客戶,還是資金有所欠缺的中小客戶,數字金融都可以為其提供服務,即數字金融可以降低金融服務的門檻(張賀和白欽先,2018)。因此,數字金融的發展能夠使銀行獲得更為廣泛的客戶群體,使其市場勢力不斷增大,進而降低銀行承擔的風險(李學峰和楊盼盼,2021)。第二種則是探究數字金融的發展與商業銀行風險之間的非線性關系。韋顏秋和邱立成(2022)研究發現,數字金融對商業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呈現U 型趨勢,初期先下降,到后期上升反轉。原因在于:短期來看,數字金融可促使銀行利用先進技術減少管理成本,進而降低風險,但長期來看,卻會與銀行爭奪存款資金,使銀行資金成本增加,銀行將面臨更高的風險(郭品和沈悅,2015)。②數字金融對銀行業績的影響。關于數字金融對銀行經營業績的影響,現有文獻存在相互矛盾的觀點。一部分學者認為,數字金融的發展不利于銀行經營業績的提高,原因是:數字金融通過提高資金供求雙方的信息對稱程度、降低企業的融資成本以及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來降低企業對銀行信貸的依賴程度(李佳和段舒榕,2022),使得銀行經營業績下降。另一部分學者則認為,數字金融對銀行經營業績的影響是正面的,原因是:數字金融通過金融創新、技術溢出、市場競爭和強化銀行信用風險防控能力來驅動商業銀行提升經營效率(楊望等,2020;杜莉和劉錚,2022;郭麗虹和朱柯達,2021;張正平和劉云華,2022)。劉孟飛和蔣維(2020)運用單階段估計技術法也得出數字金融有利于提高商業銀行經營效率的結論。
學術界除了研究數字金融與經濟發展之間的關系,還探究了數字金融與生態環境之間的關系,即數字金融的生態效應。這是2021 年以來新興起的一個研究方向,因此相關文獻較少,本文從作用途徑和作用結果兩個角度對數字金融的生態效應進行分析。
從作用途徑來看,大部分學者認為數字金融主要通過影響企業行為來對環境產生作用。首先,數字金融可以通過緩解融資約束來影響企業行為。我國中小微企業、創新創業企業長期面臨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而環境投資又具有投資期限長、風險高且收益低的特點,這使得很多企業不愿意進行環境投資,因此,可以說污染企業無法節能減排的主要原因是缺乏資金的支持(Zhang 和Zheng,2018)。數字金融具有普惠性,能夠為中小微企業提供資金支持,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魏悅羚和張洪勝,2022;巴曙松等,2022),促使企業進行綠色創新(余得生和張雨,2022),減少污染排放,降低碳排放強度(王守坤和范文誠,2022;鄧榮榮和張翱祥,2021),從而對環境產生影響。其次,數字金融可以通過限制資金流向來影響企業行為,數字金融的發展使得金融機構利用大數據等網絡資源與技術來監督企業的資金投向和經營行為(張明哲,2020),對企業項目的綠色程度進行合理判斷,針對高污染項目提高貸款門檻或限制貸款,從而倒逼企業淘汰落后產能、增強對綠色項目的投資偏好(曾繁華和肖蘇陽,2022),進而對生態環境產生影響。
從作用結果來看,一部分學者探究了數字金融對環境狀況的單一影響,認為數字金融有利于治理環境污染問題,優化環境狀況(朱東波和張相偉,2022;許釗等,2021),但這種環境效應具有異質性。鄭萬騰等(2022)研究發現,在中部和東北城市以及受污染程度低、金融監管強度較小的城市,數字金融發展能發揮更強的減排功效。另一部分學者探究了數字金融對經濟和環境的共同影響。張彥彥和胡善成(2022)認為,數字金融有利于促進經濟和環境的協調發展,且這種影響存在地理區位、協調程度、金融監管力度、人力資本水平和傳統金融稟賦特征的異質性,而經濟和環境的協調發展也使得城市經濟發展趨于綠色化(王艷,2021),從而有利于提高城市綠色經濟效率和綠色全要素生產率(江紅莉和蔣鵬程,2022;余進韜等,2022)。
目前學術界對數字金融支持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研究已比較全面,研究層面和領域的擴大化、內容的豐富化和方法的多樣化,為我國正確認識數字金融、挖掘數字金融價值奠定了深厚的理論基礎,同時也為數字金融是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一條可靠路徑提供了有力證據。后續研究中需要注意以下方面的內容:
首先,如何構建一個完善的數字金融發展水平測量指標體系應該是學者們未來研究的重心之一。數字金融的衡量方法有四種,且四種方法各有利弊,其中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是數字金融發展水平最常用的度量指標,由于該指數是利用螞蟻集團公布的大數據編制而成,而該大數據主要是用戶數據,同時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問題,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在編制時很少考慮數字金融在企業中的應用,使得學者利用該指數來研究企業層面的問題時會受到一定限制。完善的數字金融發展水平測量指標體系的缺失會制約學者們探討其與其他社會現象的聯系,在進行相關性、因果性論證時,可能會導致論證結果與事實相悖,從而誤導人們的認知,阻礙數字金融更好地服務于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因此,本文認為構建一個完善的數字金融發展水平指標體系是學術界應該予以重視的問題。
其次,經濟高質量發展中數字金融所帶來的風險及其防范也應被高度重視。學界更加注重探究數字金融對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有利影響,而對不利影響卻略有忽視?,F有研究也探討了數字金融發展帶來的弊端,卻主要集中于銀行層面。實踐中,數字金融依托于互聯網,這使得人們的隱私暴露風險加大,可能引起企業和居民的財產安全問題,同時還必須考慮到數字金融的發展可能引發“脫實向虛”的問題。因此本文認為,應該重視數字金融的潛在風險及風險防范與治理。
最后,本文認為還有三個方面存在研究空缺或具有繼續研究的必要性。①目前尚未有文獻研究數字金融的發展對政府的影響。政府在進行基礎設施投資時,其資金有一部分來源于銀行等金融機構,而這些機構又是數字金融服務的提供者之一,所以數字金融能夠為政府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提供資金支持,從而會對政府的投資行為產生一定影響,因此在探究數字金融的影響效應時還應該將范圍拓展到政府層面,比如數字金融對政府采購、地方債務等的影響。②現有文獻在探討數字金融發展對我國經濟的影響時,大多采用的是數字金融發展水平的絕對值,很少采用相對值,可否運用泰爾指數、基尼系數等指數測算雙方差距指標,研究數字金融能否縮小雙方差距呢?例如:數字金融發展水平的差距越小,中小微企業與大企業的融資差距是否越???經濟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的企業融資約束差距是否越???等等。當能夠證明數字金融確實可以縮小雙方差距時,往往能夠從側面印證數字金融的價值,更能夠突顯我國發展數字金融的必要性,因此這個方面還存在較大的研究空間和研究價值。③數字金融的生態效應是2021 年新興起的研究方向,因此具有繼續研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 主要參考文獻】
巴曙松,李妮娜,張兢.數字金融與企業綠色創新:排斥還是融合?[J].財經問題研究,2022(12):57 ~68.
陳利,王天鵬,吳玉梅,謝家智.政府補助、數字普惠金融與企業創新——基于信息制造類上市公司的實證分析[J].當代經濟研究,2022(1):107 ~117.
程秋旺,許安心,陳欽.“雙碳”目標背景下農業碳減排的實現路徑——基于數字普惠金融之驗證[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2):115~126.
杜莉,劉錚.數字金融對商業銀行信用風險約束與經營效率的影響[J].國際金融研究,2022(6):75 ~85.
馮興元,孫同全,董翀,燕翔.中國縣域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內涵、指數構建與測度結果分析[J].中國農村經濟,2021(10):84 ~105.
郭峰,王靖一,王芳,孔濤,張勛,程志云.測度中國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指數編制與空間特征[J].經濟學(季刊),2020(4):1401 ~1418.
郭靜怡,謝瑞峰.數字普惠金融、融資約束與環境敏感企業投資效率——基于1173 家上市企業面板數據[J].金融理論與實踐,2021(9):51 ~61.
黃益平,黃卓.中國的數字金融發展:現在與未來[J].經濟學(季刊),2018(4):1489 ~1502.
江紅莉,蔣鵬程.數字金融對城市綠色經濟效率的影響研究[J].軟科學,2022(4):37 ~43.
金碚.關于“高質量發展”的經濟學研究[J].中國工業經濟,2018(4):5 ~18.
藍樂琴,楊卓然.數字普惠金融能提升居民消費水平嗎?[J].財經問題研究,2021(12):49 ~57.
李佳,段舒榕,吳聳杰.數字金融能緩解企業投融資期限錯配嗎[J].財經論叢,2022(11):61 ~70.
李佳,段舒榕.數字金融減輕了企業對銀行信貸的依賴嗎?[J].國際金融研究,2022(4):88 ~96.
李林漢,田衛民.數字金融發展、產業結構轉型與地區經濟增長——基于空間杜賓模型的實證分析[J].金融理論與實踐,2021(2):8 ~16.
盧亞娟,張菁晶.農村家庭金融資產選擇行為的影響因素研究——基于CHFS微觀數據的分析[J].管理世界,2018(5):98 ~106.
汪雯羽,貝多廣.數字普惠金融、政府干預與縣域經濟增長——基于門限面板回歸的實證分析[J].經濟理論與經濟管理,2022(2):41 ~53.
王年詠,張珂,張目.數字金融對城市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效應與機制檢驗[J].統計與決策,2023(5):125 ~130.
肖忠意,陳海濤,李潤琪.數字普惠金融發展能降低上市公司債務融資成本嗎[J].財會月刊,2022(4):34 ~41.
謝汝宗,楊明婉,白福臣.數字普惠金融、居民消費與產業結構升級——基于廣東省地級面板數據的PVAR 動態分析[J].調研世界:2022(2):59 ~70.
徐亞平,潘韻婷,史依銘.數字普惠金融、市場化水平與經濟高質量發展——來自我國217個地級市的證據[J].金融發展研究,2023(1):47 ~56.
閆桂權,何玉成,張曉恒.數字普惠金融發展能否促進農業機械化——基于農機作業服務市場發展的視角[J].農業技術經濟,2022(1):51 ~64.
葉紫青,肖詠嶷,高璐玥.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中的二三產業協調融合問題研究[J].價格理論與實踐,2023(1):174 ~178.
曾繁華,肖蘇陽.數字金融對城市綠色經濟效率的影響[J].統計與決策,2022(15):144 ~148.
張頔,曾紹倫.工業經濟高質量發展與區域生態環境保護耦合協調研究——以貴州為例[J].生態經濟,2023(11):148 ~155.
Berg Tobias,et al..On the rise of fintechs:Credit scoring using digital footprints[J].The Review of Financial Studies,2020(7):2845 ~2897.
Chen H.Q.,Chen G.S.,Wei X.B.,Peng L.Y.,Zhang X.X..Effect of digital inclusive finance on increasing rural income and reducing poverty: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inter-provincial panel data[J].Economic Geography,2021(41):184 ~191.
Sarma M.,Pais J..Financial inclusion and development[J].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2011(5):613 ~628.
Schueffel P.M..Taming the beast:A scientific definition of fintech[J].SSRN Electronic,2016(4):32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