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9年,我初涉講壇。身為農民的老父親,當時對我嘮叨最多的便是:“當了老師,可一定要對得起孩子。”當我追問何為“對得起孩子”時,老父親只是用那句“像我對你一樣”作答。尚未成家立業的我,雖然記下了這句話,卻未能理解其中深意,更未能付諸行動。
一、愛的迷霧——初涉教壇失途
當時的我,并不清楚怎樣才算是“對得起孩子”,但“嚴師出高徒”“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等觀念深入我心,我也深知自己教書育人的職責所在。因此,在教育生涯的初始階段,我試圖以嚴肅的表情、嚴厲的態度、嚴格的要求,努力踐行“傳道、授業、解惑”的使命。
在任教的第一年,我所在的城區學校開展體育運動技能測試,旨在衡量各校的體育教育教學質量。課堂上,我嚴厲的態度,使學生們只能規規矩矩地進行學習和練習;嚴格的要求,也促使學生們的動作完成得極為規范。果不其然,我的課堂教學成績在城區近20所小學中拔得頭籌,并在城區體育年終總結大會上受到了表揚。我滿懷興奮地在班級中宣布了這個喜訊,然而,如此優異的成績,卻并沒有讓學生們與我一樣欣喜若狂,他們象征性地鼓了幾下掌。學生們的態度,并沒有讓我反思,無論是課堂教學還是課后訓練,我依舊維持著“嚴師”的形象,也依然能取得不錯的成績:城區秋季運動會第二名、春季運動會第一名。
但我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學生在這種“高壓”的教育模式下,可能只是機械地完成任務,他們的內心或許充滿了壓抑與無奈。這種壓抑感,使得他們即使取得了成績,也無法真正從內心深處產生喜悅之情。而且,這種嚴格要求的背后,缺少了一種情感的連接,導致師生之間的關系僅僅停留在教學與被教學的層面,沒有深入到情感的交流與共鳴中。
二、愛的蛻變——嚴師可以有愛
當時,在學生的心里,我已經嚴厲到被稱為“魔鬼老師”的程度。課堂上,他們依舊對我“唯命是從”,按照我的教導進行學習和練習;下課后,見到我也會禮貌地問一聲“老師好”;可在校外,卻總是對我避而遠之。學生們的這種態度讓我心生不快:“我已經讓你們取得了優異的成績,你們不謝謝我,還躲著我,真是忘恩負義。”雖然我始終未能獲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蘊含的那種理解與尊重,但由于這樣的“嚴”可以在教學上取得優異的成就,所以我依然我行我素,直到10年后那次偶然的相遇。
一次在路上,一名青年主動向我打招呼,我知道他可能是我的學生,卻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誰了。他開朗地說道:“老師,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你很有耐心地教會了我前滾翻。”接著他又說:“老師,從那天開始,我喜歡上體育課了,也喜歡參加體育鍛煉了。現在,我考上了體育學院,我的目標是成為一名體育老師!”我十分認真地向他詢問當年的事情經過。那是一節體操技巧前滾翻的課,當時他身材壯實且偏胖,站在墊子前無法完成動作,學生們的催促聲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回憶道:當時我的一聲“過來”可謂震耳欲聾,再加上我陰沉的臉色,他走到我面前時腿一直在發抖。可沒想到的是,到了我面前,我竟用溫柔的語氣給他講解動作,不斷地說出激勵的話語,還重復著動作要領:“蹬地,低頭,團身,抱膝,低頭。”如此反復,五遍……十遍……之后,周圍響起了“會了”“他做得比以前好了”“他竟然也能完成動作了”之類的低聲議論,這些他還都記得。他說:“老師,您可能不記得當時的一句話,卻對我影響很大,‘孩子,記住,只要肯做,你就行’,您是第一個叫我‘孩子’的老師,所以,將來我也會像您一樣愛我的學生。”
這一句“將來我也會像您一樣愛我的學生”,讓我不禁眼眶濕潤。“孩子”這個稱呼,我當時或許只是脫口而出,并未深思。但過后,我開始陷入沉思:對待學生,我付出的僅僅是職業上的責任;而對待孩子,我可能會傾注親情般的關愛。職業責任更多地側重于完成教學任務,而親情般的關愛則是從內心深處去關心、理解和鼓勵學生,這種關愛能夠觸動學生的心靈,讓他們感受到被尊重、被信任,從而激發他們內心積極向上的力量。
三、愛的深化——你們是我的孩子
成家立業之后,我終于明白了身為人父的意義:用愛去滋養自己的孩子。此時,我也終于理解了老父親那句“當了老師,可一定要對得起孩子”中蘊含的責任感與育人哲理。受文化水平限制,老父親無法用高深的道理和華麗的辭藻表達要怎樣做一名好教師,但他用“對得起孩子”表達了不但要在“教”的方面讓學生學有所成,也要在“育”的方面懷揣對孩子的愛,讓他們健康、茁壯地成長,成為幸福的孩子。
從那一天起,在新學期的第一節課上,除了講解課堂常規,我還增加了一個“自省”環節。我會坦誠地對學生說:“請原諒老師的健忘,我很難記住所有同學的名字,所以課堂上我會更多地稱呼你們為‘孩子們’,對男同學我會說‘小子’,對女同學我會叫‘閨女’。”
在隨后的課堂教學中,當有男學生違反紀律時,我會皺著眉頭,故作嫌棄地說:“過來,把屁股撅起來。”然后高高抬手、輕輕落下地教訓道:“為什么不能認真練習,偏要搗亂呢?”在其他學生捂嘴偷笑的氛圍中,他會略帶羞澀地向我道歉:“老師,我錯了。”而當有女學生不敢接受挑戰時,我會輕輕招手,說:“閨女,過來。”然后用手指輕點她的額頭,俯下身體輕聲說:“膽小鬼,這有什么難的,事情只有做了,才有可能成功,你連做都不敢,那肯定是失敗的。”她便會咬著牙回應我:“老師,我再試試。”
就這樣,我努力改變自己曾經如“魔鬼”般的形象,試圖讓我的“孩子們”從原來的被動接受逐漸轉變為主動進取。慢慢地,課堂氛圍愈發活躍起來,學生們的秩序變得井井有條,練習熱情日益高漲,成績也得到了顯著提升。
閑暇之時,一位資深的老教師對我說:“徐老師,你班級的氛圍真好,學生們的拼勁很足。”我帶著謙虛又不失驕傲的口吻回應道:“我一直告訴他們,一定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既然要做,為何不盡力做好呢?想要把事情做好,就必須有咬牙堅持的狠勁和全力以赴的拼搏精神。記住,你們是徐老師的孩子,不能給徐老師丟人。”
四、愛的憬悟——回歸教育本真
回望過去的教育生涯,反思自己曾經走過的彎路和犯下的錯誤,我意識到,那種以功利性為目的的教育之愛是不可取的,它只會讓教育變得沉重而壓抑,讓學生們在無盡的壓力下失去自我和創造力。真正的教育之愛應該是無私的、純粹的、充滿人文關懷的。它應該像陽光一樣溫暖每一名學生的心靈,讓他們感受到被尊重、被理解、被關愛。
“嚴師出高徒”中的“嚴”,更多地應體現在對要求的嚴格把控上。嚴肅的表情、嚴厲的態度,雖然能夠促使學生在學習和生活中完成任務,但這種方式往往是被動的,甚至會讓學生產生被迫感。在這種無奈情緒的籠罩下,學生很容易滋生逆反心理,正所謂“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如此一來,教師很難與學生建立親密無間的關系,更難以深入學生的內心世界,引發心靈的共鳴,從而缺失“我要做得更好”的內在驅動力。
正如史金霞在《重建師生關系》一書中所說:“如果愛,就要放下牧師渡人的架子,去傾聽心的低語,去觸摸思想的律動,我們也當摘下權威的假面,到聽證席上重尋自己的座位,讓民主和平等的陽光重新燦爛。”以祥和的表情、溫和的態度執行學生們已知的嚴格要求,能夠讓學生們在心理上產生接納感,從心靈深處接受如父愛般的教誨,這樣他們會更易于接受教師傳授的知識、技能、素養與愛。
在未來的教育之路上,我將繼續秉持著“讓學生成為自己的孩子”這一信念前行。我將用更加深沉、更加寬廣的愛心滋養每一名學生的心靈,走進他們的世界,成為他們成長道路上的引路人和同行者,讓他們在愛的陽光下茁壯成長、綻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