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黑發終于像夜一樣垂下來（組詩）

巴音博羅

分號的夢。

——卡內蒂

睡衣在我睡覺之前就睡著了

燈在我拉滅之前就閉上了眼

床上的海水在絲綢被褥下起伏

月亮在鏡子與夢交換之前就成為了我的臉

我聳起的肩膀是你的懸崖嗎？

你的黑發終于像夜一樣垂下來

你的身體是那隱秘的溪流來自于夢的泉眼

鳥來自于歌聲，心來自于另一顆心的疼痛

我看我倆都抱緊這幸福的石頭祈禱吧

當石頭也開始喝水時，秋天焚毀的樹

是否將成為我們焦糊的手勢

瞧，在高高的楓樹上尚有一片凝著血的

葉片，在我們整日幻想的枕邊

有我們荒蕪的臉和逐漸枯萎的夢

我們是兩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童

因此我們永遠也不會衰老！

今晚，醫院長長的走廊里

白色的鷗鳥在翻飛、撲騰……

遠方傳來春天塌陷的訊息

救護車用尖銳的呼嘯掘開了防波堤

寒冽、蔚藍的海水倒灌進大街

醫院慢慢浮升起來，一個產婦

正在分娩海豚，一個腎結石患者

正在一顆顆數著星星……

我也有過被誤診的時候

我在一次胃腸鏡檢查中漫游過山山水水

我向我的主治醫生討要病歷

當他將炭灰色的片子貼放在燈箱前

我從五千年的墨水里吟誦詩篇

而此刻某人正在隔壁發出困獸般的號叫

我困了，不知道在夢境中能否從病例里安然撤退

我的病灶是這個年月身體深處的痼疾

那些在養老院養老的人

從沒有過年輕

那些在養老院里虛度的人

一遍遍練習死亡

而我終將被確認，是否未老先衰

夜色將確認，是否會一遍遍濺起他們

養老院中的人因損傷過度不斷擰緊

穹頂的電燈泡，廚房中的水龍頭

徹夜滴下悲傷的水滴……

看，一個老人哭得多像個孩子！他抽搐

并牙齒打顫，夜里埋下更多的記憶

而白天，他將繼續他的腐爛

他也將繼續學會走路和說話

直到又一列火車轟然到來，撞醒他的夢

他讓早年的山嶺次第醒轉，讓枯樹的手臂

扶他起身，接他遠遁，他不忘取走桌上吃剩的

白色藥片，他不會溫暖自己

像溫暖一段塵封的個人史

這就是我在一所養老院中看見的

我如實記錄，并用太陽光重新刷亮這一切

如果一條河能背起養老院趕往大海

我愿意是一條魚緊緊尾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