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攸縣方言（淥田話）動詞“去”研究

劉嬙

【摘要】本文通過文獻分析和基于語料的田園調查相結合的方式對動作動詞的“去”和趨向動詞的“去”進行句法分析。分析認為攸縣方言淥田話中的動作動詞“去”有“浪費”之意，后面一般不帶名詞性的詞語作賓語；在連謂結構中作連謂項的“去”動詞性逐漸減弱。單音趨向動詞“去”一般位于句末；雙音趨向動詞中的“去”作補語時，存在“V+起去”，“起去”作補語的情況。

【關鍵詞】攸縣方言；淥田話；動詞“去”

【中圖分類號】H17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1-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1.041

攸縣位于湖南省東部，屬株洲市市轄縣，羅霄山脈中段武功山西南端，處于株洲、衡陽和郴州的交界處，同時與江西省的蓮花縣和萍鄉縣相連，陳暉，鮑厚星在《湖南省的方言（稿）》把攸縣歸入贛語的吉茶片，包括攸縣縣城在內的大部分地區。[1]攸縣淥田方言位于湘語長益片、贛語耒資片和贛語吉茶片的交界處，在一定程度上是融合了湘語、贛語的語音詞匯和語法特征，在這樣復雜的語言環境下形成了攸縣淥田自己獨有的語言特色。有關湖南攸縣話的研究較少，研究領域中是要反映攸縣話語音、詞匯，特別是語音研究。對于攸縣方言淥田話，這種特殊的南鄉方言研究鮮少有之。且“去”是一個特殊的詞，語法功能眾多，有作介詞、副詞、體助詞、動詞等的“去”，研究價值較大，能窺見這種方言的獨特之處。針對以上情況，本文在現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攸縣方言淥田話中的動作動詞“去”和趨向動詞“去”進行必要的分析。

一、動作動詞“去”

動作動詞“去”是一個有實在意義的動詞，它作實義動詞時，主要有以下三種句法形式：單獨作謂語的“去”類；述賓結構作述語的“去”；連謂結構作連謂項的“去”。

（一）單獨作謂語的“去”類

動作動詞“去”可以單獨作謂語，也可以由“去”構成的“上去”“下去”“回去”“出去”“過去”等的雙音動作動詞單獨作謂語。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動作動詞“去”單獨作謂語時，一般只有四種情況，且表示的都是“離開”或“前往”義，是實義動詞。[3]在古代漢語中，動作動詞“去”單獨作謂語的情況很少，后面一般需要帶上處所賓語或者使動賓語，單獨作謂語的情況很少和現代漢語中動作動詞“去”作謂語的情況幾乎一致，只有在表示“離開”義時，才能單獨作謂語的“去”。

在古代漢語、普通話中，“去”不帶賓語，表示一種位移，是實義動詞。“去”表示離開的意思時候一般是在后面加上賓語，例如：“去世”“去職”等。而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表示離去、離開這些意思時，“去”只能單獨作謂語[2]，例如：

（1）幾去噠蠻？幾還蠻去。（他去了沒？他還沒有去。）

（2）幾蠻去，幾要娘你才去。（他沒去，他要明天才去。）

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去”單用還可以表示“浪費、可惜”，但是單用時，句末要加上語氣詞“嘎（噠）”，這種用法在日常生活中比較常見，與其他方言相比也較為獨特，我們認為這是“除去、去掉”之義引申而來的，表示多去掉的事物非常可惜浪費，例如：

（3）你買古多過衣衫又不穿，哈去嘎噠。（你買這么多的衣服又不穿，都浪費了。）

（4）幾無噠養活一屋人，命都差點去嘎噠。（他為了養活一家人，命都差點丟了。）

因此，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去”只有在表“離開”義或“浪費”義時，才能單獨作謂語。表示“浪費、可惜”義時，句末要加上語氣詞“嘎（噠）”

（二）述賓結構作述語的“去”

現代漢語普通話中的動作動詞“去”帶賓語的語義類型重要有三種[8]：1.處所賓語；主要由以下幾種類型構成：A.表處所的名詞；B.方位詞或方位短語；C.代名詞；2.施事賓語；3.致使賓語。

湘方言中的“去”的句法形式和現代漢語普通話基本一致，沒有較大的變化，可帶名詞作賓語，后面一般不接施事賓語。但是攸縣方言淥田話中“去”后面一般不帶名詞性的詞語作賓語。普通話中的“去+N”在攸縣淥田話中，后面帶處所名詞作賓語的就會變成“走+N+去（噠）”，用“走”代替“去”，作實義動詞，而“去”位于句末作一個虛化成分，表示趨向意義；后面帶施事賓語的變成“有+N+（走+語氣詞+）去（+語氣詞）”；后面帶致使賓語的變成“V+N+去”，這個動詞根據后面所帶的名詞決定。這三種情況中的“去”相當于一個虛化成分，因為有“走”表示位移的意義了，例如：

1.去+處所賓語

（5）走，今日走我嬸嬸屋去恰早飯。（走！今日去我嬸嬸家吃早飯。）

（6）清明節到噠，即走地上去掃墓。（清明節到了，他去墳上掃墓。）

2.去+施事賓語

（7）廚屋錯日來嘎一國你，但是今日又有一個人（走嘎）去噠。（廚房昨天走了一個人，但是今天又去了一個人。）

（8）你豁子還要我去抓給媽，不是已經有兩個人去的蠻。（你怎么還要我去抓青蛙，不是已經去了兩個人嘛。）

3.去+致使賓語

（9）即屋女在縣里工作，即邱動不動給縣里打個電話去。（她女兒在縣里工作，他就動不動給縣里去電話。）

（10）你不是要走鎮上去蠻，你送封信給曉松去咯。（你不是要去鎮上嘛，你給曉松去封信。）

因此，在現代漢語普通話和古代漢語中的述賓結構作述語的“去”有三種情況，即“去”帶處所賓語、“去”施事賓語，“去”帶致使賓語。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去”作述語帶賓語這種情況是不存在的，在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中作述語的“去”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都變成了一個作句末表位移義的虛化成分，意義不實在，說明表示離去、前往這一語義的詞匯主要是“走”承擔的，而不像現代漢語中是“去”承擔的，說明“去”在攸縣方言中的虛化程度更高。

（三）連謂結構作連謂項的“去”

攸縣方言淥田話中的“去”雖然很少跟名詞性詞語，但是經常跟動詞性詞語，一起構成動詞性的連謂結構，這一點和普通話有很大的一致性。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以“去”構成的連謂結構主要有三種類型[5]：1.“去+VP”式；2.“VP+去”式；3.“去+VP+去”式；“去”后面接表示目的的動詞或者動賓短語時，“去”可以放在動詞或動賓短語之前，也可以放在后面，而且還可以使動詞或動賓短語置于兩個“去”中間。一般來說，處于句末的“去”被認為是動詞虛化的產物，作為趨向補語，例如：

（11）我去吃飯。=我吃飯去。=我去吃飯去。

（12）我到超市去買菜。=我到超市買菜去。=我到超市去買菜去。

以上三種格式可以通用，表示一個意義，這在現代漢語普通話和攸縣方言淥田話中是一致的。但陸儉明先生曾談到，“去”在前在后，整個格式意義有別，1.他去買菜了。“去+VP”意在表示“他”要從事買菜的事，“去”表示“從事”義。2.他買菜去了。“VP+去”意在表示“他”要買菜所以“他”離去，“去”表示“離去”義。3.他去買菜去了。“去+VP+去”意在表示“他”因為從事買菜的事，所以要離開原處。因此在連謂結構中作連謂項的“去”所處在位置不同，意義也有所不同。[5]

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也有以“去”構成的連謂結構中的三種類型，例如：

1.“去+VP”式：

（13）你快遞回來，我去搞飯噠。（你快點回來，我去做飯了。）

（14）聽哆挖煤很喘錢，幾最近去挖煤噠。（聽說挖煤很賺錢，他最近去挖煤了。）

2.“VP+去”式：

（15）些堂今日有很多你喜歡恰過菜，你到快些堂去。（食堂今天有很多你喜歡吃的菜，你快到食堂去。）

（16）些堂今日有很多好恰過菜，你要不要恰飯去。（食堂今天有很多好吃的菜，你要不要吃飯去）

3.“去+VP+去”式：

（17）你還不跟朵我，我去恰飯去。（你快跟著我，我去吃飯了。）

（18）恰完飯快底跟朵我你，我你去調游戲去。（吃完飯趕緊跟著我們，我們去玩游戲。）

不過“去+VP”式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使用頻率不高，主要使用“VP+去”式。在現代漢語普通話“去+VP”中，如果動詞后面出現了補語，或是套有“把”字句，抑或是“去”后面有處所賓語，這三種情況不能轉換為“VP+去”式[6]，例如：

我去看了一會兒書。? ?*我看了一會兒書去。

我去把燈關掉。? ? ? *我把燈關掉去。

我去教室看書。? ? ? *我教室看書去。

但是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去+VP”中，如果動詞后接了補語，或是其中有“把”字句，這兩種情況可以轉換為“VP+去”式，攸縣方言淥田話“去”后面不接處所賓語，所以沒有第三種情況。

我去看一哈書。=我看一哈書去。

我去把燈關嘎。=我把燈關嘎去。

以上兩種情況都是可以替換的，只不過“去+VP”表示位移義，有位移動作，而“VP+去”沒有此義。但是以“去”構成的連謂結構中的三種形式在實際運用中是不同的，前面說過淥田話中動詞“去”后面一般不會帶名詞作賓語，同樣，淥田話中的動詞“去”也不常用“去+VP”，而主要使用“VP+去”，這兩種句式的使用頻率是不一樣的。而且“去+VP+去”使用的頻率同樣也高于“去+VP”。其實從“去+VP”到“VP+去”再到“去+VP+去”的轉換中，“去”的動詞性逐漸減弱。所以我們可以由此得出，攸縣淥田普通話中的連謂結構中的動詞“去”是一個動詞性較弱的動詞。

二、趨向動詞“去”

趨向動詞“去”表示位移，有單音和雙音的，趨向動詞“去”等單獨作謂語或者謂語中心語在前面已經詳細說明了，同時趨向動詞“去”之前還可以接動詞或形容詞表示趨向，作趨向補語。根據音節的多少，可以劃分為單音趨向動詞“去”作補語和雙音趨向動詞“去”作補語兩種情況。

（一）單音趨向動詞“去”作補語

在現代漢語中，動詞“去”作趨向補語的情況很多，上述連謂結構中的第三種情況“去+VP+去”中的第二個“去”就是一個動詞虛化而來的補語成分。

當動詞“去”作趨向補語時，“去”與賓語的次序就成了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陸儉明曾認為它們的位置關系既與賓語自身的性質有關，也跟趨向補語的性質、語境等有關[4]。我們以王麗彩曾認為位移動詞和非位移動詞兩種分類為參照，且當動詞時非位移動詞時，“去”不能充當趨向補語[7]。以下舉幾個動詞“去”作趨向補語的例子，讓我們了解其次序關系，例如：

（19）吉普車向大山深處飛去，后面揚起辣子號的雪煙。

（20）我恨不得削去了這三個字。

但是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如果趨向補語“去”前面是單個動詞或動賓結構的話，趨向補語“去”只能位于句末。因此不存在“去”作趨向補語時“去”和賓語之間的關系，動詞“去”和前面的成分之間可以也可以不加上助詞“嘎”“起”“倒”，例如：

（21）裹扎當上痕跡過，你把古隙東西碼（嘎）去。（這個地方很擠，你把這些東西拿走。）

（22）我要收拾一哈裹扎拉坦過當上噠，快滴把你過書撈（起）去。（我要收拾這個邋遢的地方了，快點把你的書帶走。）

因此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單音趨向動詞“去”作補語時，不存在與賓語的次序關系，一般都處于賓語后面。

（二）雙音趨向動詞“去”作補語

由“去”構成在雙音趨向動詞作補語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僅限于“上去”“下去”“進去”“出去”“回去”“過去”，用在動詞或者形容詞后面，其用法和單音趨向動詞作補語一致。雙音趨向動詞“去”作補語有一個特例，很多現代漢語著作上都認為只有“起來”，沒有“起去”，現代漢語中就認為只有“起來”沒有“起去”，趙元任、朱德熙等人也認為現代漢語是沒有“起去”這一補語的，即使有，也僅限于個別動詞。

但是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起去”也是一個趨向動詞，其使用頻率比“起來”低，與“起去”搭配構成“V+起去”的動詞有：挑、擔、飛、跑、吊、拿這些表示人或事物自身運動的動詞以及表示事物位移的動詞，例如：

（23）我谷底多噶很多蔬菜，你把古稀蔬湊挑起去。（我這里多了很多蔬菜，你把這些蔬菜挑去。）

（24）故咋吊廢氣去噠，你不要管了。（這個鳥飛走了，你不要管了。）

（25）你爸爸馬上就胡來噠，即以及到村頭噠，你快第跑起去。（你爸爸馬上就要回來了，他已經到村頭了，你快點跑著去。）

（26）即馬上就把股息東西掉起去噠，你還不快第。（他馬上就把這個東西買走了，你還不快點。）

因此，在攸縣方言淥田話中，“去”構成的雙音趨向動詞“起去”也可以作補語，如“走起去、跑起去、挑起去”。從語言的系統性入手，“V起去”這一用法雖然較少，但是一些方言和一些小說是存在的，比如《西游記》就有28例“V起去”但是由于語言的不平衡性，與之相對的“起來”的泛化影響了“起去”的發展，使得“V起來”占據了“V起去”的發展空間和使用空間。但這一現象我們依舊可以從方言中窺見。

三、余論

對攸縣方言淥田話中的“去”進行語表分析發現，攸縣方言淥田話中的動詞“去”單獨作謂語有“浪費”之意；述賓結構中作述語的“去”后面一般不帶名詞性的詞語作賓語；在連謂結構中作連謂項的“去”動詞性逐漸減弱；單音趨向動詞中動詞“去”作補語時，不存在與賓語之間的次序關系，“去”一般位于句末；雙音趨向動詞中的“去”作補語時，存在“V+起去”，“起去”作補語。

由于時間和篇幅有限，本文只是從語表形式進行分析，沒有從語里意義和語值分析。本文內容并未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究，對于攸縣方言淥田話的共時研究并不全面。最后，因為筆者專業知識水平還不足，有一些內容淺嘗輒止，沒有進行深入研究。這些不足之處依舊需要在今后的學習中繼續完善。

參考文獻：

[1]陳暉，鮑厚星.湖南省的漢語方言（稿）[J].方言，

2007，（03）：250-259.

[2]陳立中.攸縣方言中的“去”[J].湖南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04）：65-77.

[3]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增訂六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61-62.

[4]陸儉明.動詞后趨向補語和賓語的位置問題[J].世界漢語教學，2002，（01）：1-12.

[5]陸儉明.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第四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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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麗彩.“來”、“去”充當的趨向補語和賓語的次序問題[J].廣西社會科學，2005，（04）：155-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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