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落在棗棗兜里

王志穎

一、送你一場夢

整個春天直至暑天，都是蔥郁葳蕤，田野被喜悅鋪滿，風里洋灑著純真赤誠。春天有一種讓人向陽而生的魔法。10 歲的棗棗也在心底開出期待的花芽，她要咬緊牙關努努力，考上市里的好中學，到時候媽媽連皺紋都會塞滿棉花糖的甜。

想到這，棗棗露出淺淺的梨渦，拿出一套試題放在桌上。彼時窗外蟬鳴聲聲叫著，天色將黑未黑，棗棗想打開臺燈，卻在小腦瓜湊近時聽到臺燈和飛蛾的私語聲。

臺燈在給小飛蛾念詩： 當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見幽深的黎明/我看見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領悟的一切/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臺燈的聲音緩緩淌過，飛蛾聽得入迷，翩翩然起舞在流光瀉間。棗棗呆呆地看著，突然覺得人類真是自大，竟然在課本里冷冷地寫著飛蛾撲火，自取滅之。他們一定沒見過飛蛾追隨光的影子，是多么曼妙的風景。

臺燈和飛蛾是昨天剛認識的新伙伴。

棗棗怯怯地問：“臺燈哥哥，飛蛾姐姐，你們是從哪來的呀？感覺你們好甜蜜呀，是戀人嗎？”話音未落，她羞怯地笑了。

“我們從前一直待在你父親的書桌上，他擔心你房間光線太暗，只是還來不及給你，他就住進醫院啦。”

“是的，他們說爸爸走了，不會再回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臺燈不理解人類的生死，在燈族世界里，死亡也許是——不能發光啦！只是他看出棗棗眼里的黯淡，輕輕說：“也許你的爸爸只是覺得他買的臺燈不夠明亮，所以他跑到天上想給你摘一顆閃爍的星星，但是路程太遠，他沒有辦法再回到人間。”

飛蛾姐姐說：“也許是叔叔去天上給你摘星星的時候看到地上有很多老人和小孩也看不清路，所以他干脆把自己變成一顆星星，照亮更多的人。”

“謝謝飛蛾姐姐，爸爸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棗棗開心地笑了，像是得到一些安慰。

飛蛾姐姐緩緩講下去：“……我和臺燈哥哥是燈族世界的臣民，只是我們的感情不被‘燈俗’所接受，所以被貶入塵世。”

“為什么不被接受？哥哥和姐姐明明那么要好!”

飛蛾嘆了口氣，“類聚群分，在我們的星球里，臺燈應該和其他燈類結為連理，譬如吊燈、路燈。”

棗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棗棗，晚安，我們明天見。”

棗棗懂事地關上燈，躡手躡腳地向睡夢中踱步而去。

一天，棗棗放學回到家，呆呆地在書桌前坐下。手托著腮幫子，皺起眉頭。飛蛾姐姐焦急地詢問發生了什么。

棗棗咧開嘴笑：“今天學了一首詩：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老師說這是在講主體和客體的辯證關系，我不太明白。”飛蛾姐姐笑著抿了抿嘴：“我們的星球也像人類一樣一直探尋外星人，企圖弄清一些我們無法解釋的自然災害。之于我們，人類輕輕打一個噴嚏，就是17 級臺風；隨意擲下一顆小石子，就是一次巨大的行星撞擊。”

棗棗恍然大悟，渺邈的我們之于壯闊的宇宙，幼小的飛蛾之于紛繁的我們，每個主體都可能成為客體。

臺燈傾瀉出柔和的目光，摸了摸飛蛾姐姐的翅膀：“雖然我們是瞬息萬變的客體，可我們也是獨一無二的主體。”

在那天之后，在很多很多黃昏里，小棗聽臺燈為飛蛾念詩，臺燈和飛蛾注視著小棗解題。日子就這么緩緩淌過去，小棗如愿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如愿看到媽媽皺紋中塞滿棉花糖的甜蜜。

在她背上書包去上學那天，媽媽塞給棗棗一張紙條。她已經大哭大鬧了一早上，因為打開秘密開關再沒有了飛蛾姐姐和臺燈哥哥。

“小棗，哥哥和姐姐已經完成了塵世的使命，我們要去下一個元宇宙去旅游啦！等你長大就會明白，每一趟旅程和風景都是有期限的，即使因著時空的限制，我們再也無法握住彼此的手，也要因著命運的這份贈予，昂首挺胸地走向更加光亮的地方。”

小棗走在風中，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信，仍是哭得梨花帶雨。但終有一天她會明白，她們曾這樣形影不離，流淌的生命中有一段由這段友誼鋪筑而成，就已經足夠美好。細密的小巷中，溫馨的小屋里，上學前和散學后的時光她們一起走過，冬天或夏天，風聲和蟬鳴，太陽到星空。

二、暫相見，懶思量

“小棗，你父親的葬禮也結束了，今天該回學校念書了。”母親沉靜的語調悠悠響起，棗棗緩緩睜開睡眼。眼里有一層清澈的霧氣，像是在睡夢中哭過。

待眼睫里的一汪薄霧散去，世界忽而真切起來。她看見小屋里依舊簡單溫馨的陳設，窗外恍惚的光景，桌上暖黃的臺燈，只是光色黯然。暗淡光影顫顫巍巍地閃爍，像是在生命盡頭奮力昭示：縱然神色奄奄，仍要明亮燦爛。

小棗靜默注視臺燈，直至光色驟然散盡。

臺燈、飛蛾、父親、星星……

原來這是一場夢，她的心仿佛有聲聲靜謐而溫潤的溪流鳴響，叮叮嚀嚀。

你瞧，臺燈和父親，他們不過踽踽獨行，先走到時間盡頭。然后停泊在星星港口，枕在月色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