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靈敏 王忱納
《民法典》第9 條規定了“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亦即綠色原則,并在合同編中增置了部分綠色化的規則,為合同注入了生態環境保護的內涵。司法裁判中,綠色原則在合同案件中的適用主要集中在合同效力與合同解除兩個方面。在合同效力問題上,由于最高人民法院以發布典型案例的方式將綠色原則納入合同效力評價體系所帶來的示范效應,①參見《司法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典型案例》,載最高人民法院網2023 年2 月17 日,https://www.court.gov.cn/xinshidai-xiangqing-389341.htm。結合綠色原則與公序良俗判定合同無效已成為目前法院的普遍做法。此種“價值宣示”意義上的適用并不會對裁判結果產生實質影響,也較少產生分歧。在合同解除案件中,綠色原則的適用與否卻存在分歧。實踐中,既有法院支持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合同解除案件,①參見《山東法院商事審判、破產審判典型案例》,載微信公眾號“山東高院”,2022 年1 月19 日。也有法院認為“不宜濫用綠色原則作為抗辯”而明確拒絕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合同解除案件。②參見安徽沛愉包裝科技有限公司訴厚德食品股份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吉林省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吉04 民終104 號民事判決書。這一裁判分歧在理論研究中僅有零星探討,③參見王燦發、王雨彤:《“綠色原則”司法適用的法理、風險與規制》,載《學術月刊》2023 年第3 期。并未引起學界的充分關注。在筆者看來,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合同解除案件是必要的。一方面,作為民法典社會化的產物,④參見石佳友:《民法典與社會轉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 年版,第108 頁。綠色原則的適用能夠較好地平衡生態環境保護與權利行使的關系,可以發揮其作為民法基本原則的私法效力;另一方面,綠色原則在合同領域的適用集中在合同解除案件中也反映出實踐的需求,《民法典》合同編中較為邊緣化的綠色規則顯然不能滿足這一期待,正確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合同解除案件可以解決現實的問題。
現有綠色原則的司法適用研究均較為寬泛,對綠色原則在合同解除案件中的適用雖有所涉及但不夠深入。⑤參見馬密:《〈民法典〉綠色原則的司法適用:實踐樣態與優化路徑——以〈民法總則〉第9 條的司法適用為基點》,載《法律適用》2020 年第23 期。通過對綠色原則在合同解除案件中的適用進行系統梳理,筆者發現綠色原則已經在合同解除案件中發揮著修正合同解除規則的功能,實質影響著合同解除案件的裁判結果,但法院在適用綠色原則的過程中又存在一定誤區,造成了綠色原則的濫用??紤]到綠色原則在合同解除案件中所展現出來的功能正是綠色原則的規范化生命力之所在,應當及時對其進行總結及沉淀,對其適用誤區予以糾正,確保綠色原則在合同解除案件中沿著規范化的路徑推進。
在合同解除案件中,法院適用綠色原則改變合同解除規則的適用效果,使其發揮修正合同解除規則的功能,在司法實踐中有三種表現,分別是擴張合同解除權、限縮合同解除權以及對合同解除后恢復原狀請求權的限制。
部分案件中,法院認為當事人違反綠色原則為合同法定解除的兜底性條款所包含,違反綠色原則將觸發合同法定解除條款,適用綠色原則擴充了合同法定解除的情形。在劉煌星、紫金縣柏埔鎮方湖村青松村民小組土地承包經營權出租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被告在承包地內傾倒垃圾違反綠色原則致使合同目的不能實現,屬于《合同法》第94 條第1 款第4 項規定的“其他違約行為致使不能實現合同目的”之情形,判決解除合同。①參見劉煌星訴紫金縣柏埔鎮方湖村青松村民小組土地承包經營權出租合同糾紛案,廣東省紫金縣人民法院(2018)粵1621 民初978 號民事判決書。在李家碧訴普福來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林木買賣采伐協議未取得行政采伐許可,該協議違反綠色原則,屬于《合同法》第94 條第1 款第5 項“法律規定的其他情形”,判決解除合同。②參見李家碧訴普福來合同糾紛案,云南省石屏縣人民法院(2022)云2525 民初689 號民事判決書。在姚朝貴訴貴州省畢節市黔西市杜鵑街道大興社區居民委員會農業承包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上訴人填埋池塘破壞池塘生態違反綠色原則,屬于《民法典》第563 條第1 款第5 項中的“法律規定的其他情形”,判決解除合同。③參見姚朝貴訴貴州省畢節市黔西市杜鵑街道大興社區居民委員會農業承包合同糾紛案,貴州省畢節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黔05 民終7600 號民事判決書。然而,作為法定解除權的一般規定,《民法典》第563 條第1 款第4 項之“其他違約行為”、第5 項之“其他情形”的規范意旨在于關聯法定解除事由的一般規范與特別規范。④參見陸青:《合同解除論》,法律出版社2022 年版,第115、142 頁。綠色原則并非法定解除事由的特別規范,將違反綠色原則作為合同解除的法定事由之一,經由合同法定解除的一般規范引致適用解除合同,擴張了合同解除權。
部分案件中,法院通過適用綠色原則賦予違約方以合同解除權,擴張了合同解除權的適用范圍。在朱時仲訴溫州港龍義烏商貿城經營管理有限公司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享有合同解除權的被告不行使合同解除權,合同陷入僵局,不解除合同將浪費社會資源與成本,不符合公平原則與綠色原則,判決解除合同。⑤參見朱時仲訴溫州港龍義烏商貿城經營管理有限公司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浙江省溫州市甌海區人民法院(2019)浙0304 民初5311 號民事判決書。在來賓市能通農工商貿易有限公司訴廣西海外建設集團有限公司確認合同效力糾紛案中,法院認為違約方并不享有解除權,但是合同已經陷入僵局,不解除合同無法有效利用資源,不符合綠色原則,應當有條件賦予違約方解除合同的權利,判決解除合同。⑥參見來賓市能通農工商貿易有限公司訴廣西海外建設集團有限公司確認合同效力糾紛案,廣西壯族自治區來賓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桂13 民終1637 號民事判決書。前案裁判作出時《民法典》尚未頒布,后案裁判作出時《民法典》尚未生效,而兩案所涉違約方解除權被《民法典》增置于第580 條第2 款。前案恐受最高人民法院公報案例新宇公司訴馮玉梅商鋪買賣合同糾紛案影響,⑦參見新宇公司訴馮玉梅商鋪買賣合同糾紛案,載《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06 年第6 期。后案則是因《民法典》頒布后,法院將新訂法律規定作為舊法時代的法理來運用。⑧參見陳聰富:《民法總則》,元照出版公司2019 年版,第33 頁。《民法典》生效后,法院適用第580 條即可賦予違約方解除權,無需再借助綠色原則擴張合同解除權。在廣東皮阿諾科學藝術家居股份有限公司訴東莞帝悅家具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中,法院適用《民法典》第580 條賦予違約方解除權,僅在理解何為第580 條第1 款第2 項之“債務的標的不適于強制履行或者履行費用過高”時,適用綠色原則將該項解讀為追求社會效益最大化,可見綠色原則不再發揮擴張合同解除權的功能。①參見廣東皮阿諾科學藝術家居股份有限公司訴東莞帝悅家具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廣東省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粵20 民終6266 號民事裁定書。值得注意的是,綠色原則的這一歷史的功能并不意味著其與違約方合同解除權這一規則背后的“效率”指向一致。②參見孫良國:《違約方合同解除的理論爭議、司法實踐與路徑設計》,載《法學》2019 年第7 期。有學者在效率這一意義上理解綠色原則進而認為“違約方享有解除權符合綠色原則”,③陳洪磊:《民法典視野下綠色原則的司法適用》,載《法律適用》2020 年第23 期。也是對綠色原則的誤讀。司法實踐中,綠色原則與《民法典》第580 條的功能不謀而合,完全是因為法院在沒有具體規則的情況下,出于實現其自由裁量的目的適用綠色原則,在這一過程中不當擴張了綠色原則的意涵。在規則落地后,對綠色原則的這一泛化應當褪去。
部分案件中,當事人依照合同解除規則享有合同解除權,法院適用綠色原則對其權利行使加以限制,限縮了合同解除權的適用范圍。司法實踐中,法院適用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權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部分法院適用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權人行使合同解除權。在力諾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訴山東派思新能源發展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在裁判中指出力諾公司逾期交納供能費的行為已經滿足合同約定的解除條件,但是基于綠色原則防止設備閑置造成極大的資源浪費,判決不予解除合同。④參見力諾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訴山東派思新能源發展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21)魯民終340 號民事判決書。該案被選為2021 年山東省商事審判十大典型案例,在典型案例報道中,山東省高院更是進一步釋明“合同約定的解除條件雖然已經成就,但解除合同嚴重違背‘綠色原則’導致資源極大浪費的,人民法院應當對守約方的合同解除權予以適當限制”。⑤參見《山東法院商事審判、破產審判典型案例》,載微信公眾號“山東高院”,2022 年1 月19 日。應當注意到,“嚴重違背”“極大浪費”的語詞使用以及將該案作為商事典型案例暗含著法院對綠色原則適用的謹慎態度。不過,即便該案被列為典型案例,其立場也未必得到貫徹。該案作出判決后,在聊城榮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訴許燕華商品房銷售合同糾紛案中,上訴人援引該案作為上訴理由請求適用綠色原則限縮合同解除權,同屬山東省法院的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卻漠視該上訴理由,維持了原審判決。⑥參見聊城榮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訴許燕華商品房銷售合同糾紛案,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15 民終3692 號民事判決書。其二,部分法院適用綠色原則僅僅在時間上限制合同解除權人行使合同解除權。在陳進章訴李永均土地租賃合同糾紛案中,法院指出被告遲延支付租金滿足了合同約定的解除條件,但是為節約資源減少損失,根據漁業養殖周期,適用綠色原則延后了合同解除的時間。①參見陳進章訴李永均土地租賃合同糾紛案,四川省興文縣人民法院(2019)川1528 民初618 號民事判決書。
此類判決的走向大致符合學者對綠色原則為限制性基本原則的規范定位。綠色原則是一項限制性基本原則已經得到大多數學者的肯認:“有必要將環境保護確立為民法上的一個外部限制性原則”②龍衛球:《〈民法總則〉的立法意義和創新》,載《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 年第4 期?!啊鷳B環境保護原則’是體制限制原則”③陳甦主編:《民法總則評注》,法律出版社2017 年版,第69 頁?!啊鷳B環境保護原則’增加了一種體制限制,要求在民事活動中實現民事主體與生態環境之間的利益平衡”④于飛:《認真對待〈民法總則〉第一章“基本規定”》,載《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7 年第5 期?!熬G色原則屬于典型的限制性原則,主要適用于個人私權與環境公益沖突的場合”。⑤鞏固:《民法典綠色原則的法理辯護與內容解析》,載《政治與法律》2021 年第8 期。司法實踐中已經有法院將綠色原則與既有的合同解除權限制規范相結合,限制合同解除權的行使。在郁兵艦訴西寧海亮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當事人約定的任意解除權有違誠實信用原則和綠色原則,容易造成社會資源浪費和交易的不確定性,否定當事人行使約定的解除權。⑥參見郁兵艦訴西寧海亮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青海省西寧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青01 民終2195 號民事判決書。在云南哆哆旺食品有限公司訴楊濤等合同糾紛案中,對于被告遲延支付租金的行為,法院不僅援用《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47 條輕微違約不影響合同目的實現的不予解除合同的觀點,同時指出當事人應當遵循綠色原則,對合同解除權予以限制。⑦參見云南哆哆旺食品有限公司訴楊濤等合同糾紛案,云南省石林彝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22)云0126 民初145 號民事判決書。
合同按照合同解除規則正常解除,但合同解除的法律效果難以與綠色原則的精神合致,法院于合同解除后的效果中會再行衡量,適用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后的恢復原狀請求權。此種情形尤現于合同解除后對案涉土地之上樹木、作物等的清退中。部分法院完全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的行使,在周口市森錦植物園有限公司訴周口市世源園林綠化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法院以避免合同解除后造成資源浪費違反綠色原則為由,判決合同解除后無法移植的樹木由土地使用權人收購。⑧參見周口市森錦植物園有限公司訴周口市世源園林綠化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河南省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豫16 民終3573 號民事判決書。部分法院僅在時間上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在郭玉霞訴魏秀作委托合同糾紛案中,法院適用合同解除規則判決合同解除后,以立即返還土地清除地上未成熟小麥不符合綠色原則為由,給予寬限期,待小麥成熟后再行返還土地。⑨參見郭玉霞訴魏秀作委托合同糾紛案,山東省菏澤市單縣人民法院(2017)魯1722 民初4794 號民事判決書。此外,部分案件中法院適用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后案涉房屋裝修、設備等的拆除。在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廣州分公司訴廣州市遠政化工有限公司等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中,租賃合同解除后,法院認為拆除案涉房屋裝修將造成資源浪費,適用綠色原則限制恢復原狀。①參見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廣州分公司訴廣州市遠政化工有限公司等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廣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粵01 民終28391 號民事判決書。在禹城金冠蛋白食品有限公司訴山東和正環保工程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合同解除后,案涉設備拆除造成資源浪費,不符合綠色原則,應當由原告改造后合理使用。②參見禹城金冠蛋白食品有限公司訴山東和正環保工程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山東省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14 民終625 號民事判決書。
對規范內涵的理解往往會影響對規范適用范圍的判斷,綠色原則中的“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應作何理解,是法院在適用綠色原則時不得不面對的問題。觀察司法實踐,法院在適用綠色原則的過程中對“節約資源”之“資源”一詞的理解各不相同。裁判文書中,既有“社會資源”“市場資源”此種從語詞出發卻又失之寬泛的表述,③參見郁兵艦訴西寧海亮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青海省西寧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青01 民終2195 號民事判決書;廈門國貿實業有限公司訴菏澤國盛食品有限公司等債權轉讓合同糾紛案,山東省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魯17 民終503 號民事判決書。又有超越語詞本身以人力、物力等因素進行的成本考量,④參見濰坊聲屏數碼有限公司訴濰坊鳶飛肛腸外科醫院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山東省濰坊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魯07 民終2167 號民事判決書。還有或聯結“物盡其用”,或直接將其表達為“經濟綠色原則”,或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法經濟學視角。⑤參見周口市森錦植物園有限公司訴周口市世源園林綠化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河南省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豫16 民終3573 號民事判決書;融通地產(上海)有限責任公司訴上海富園物業管理有限公司租賃合同糾紛案,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2021)滬0112 民初35971 號民事判決書;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廣州分公司訴廣州市遠政化工有限公司等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廣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粵01 民終28391 號民事判決書。法院對綠色原則的這些解讀都相當寬泛,且與其他概念混雜不清。當然,出現這樣的現象不排除法院為實現其自由裁量的目的,借道綠色原則進行說理,以正當化裁判結論。在這個過程中其不得不泛化綠色原則的內涵,由此錯誤地擴張了綠色原則適用范圍,造成了綠色原則的濫用。
學界的討論中,存在將“資源”成本化進而將綠色原則經濟化的解讀:有學者以“節約資源”為身份關系作綠色注解,為擴大綠色原則的涵攝力,不得不將“節約資源”泛化為了“成本”;⑥參見徐國棟:《民法典整體貫徹綠色理念模式研究》,載《中國法學》2023 年第2 期。有學者更進一步認為“對節約資源應作全面理解,考慮所有相關財產或資源,即將某項民事活動涉及的一切資源,或者說因此產生的一切成本和收益納入考量”,主張綠色原則就是效率原則。①參見賀劍:《綠色原則與法經濟學》,載《中國法學》2019 年第2 期。在筆者看來,如此理解存在泛化、片面化綠色原則之兩重謬誤,一方面其完全脫離“資源”之文義,超越了綠色原則的規范內涵;另一方面“節約資源”并非綠色原則的唯一追求,尚有“保護生態環境”與其并列,僅以“節約資源”為理解起點將綠色原則經濟化難以涵蓋綠色原則的全部規范內涵,規范內部有失平衡。若綠色原則的涵義在此種錯誤理解之中不斷泛化,造成綠色原則的濫用,其正當性將會在批評聲中逐漸減損。所以,有必要對綠色原則的涵義正本清源,以廓清綠色原則的適用范圍。
法院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合同解除案件時,圍繞綠色原則進行裁判,而忽略了合同解除規則,造成合同解除規則的虛置。部分法院僅適用綠色原則進行裁判,例如在深圳市中影南方影業有限公司訴佛山市高梵電影院管理有限公司與買賣合同糾紛案中,法院僅以繼續履行合同不符合綠色原則為由判決解除合同,全然虛置合同解除規則。②參見深圳市中影南方影業有限公司訴佛山市高梵電影院管理有限公司與買賣合同糾紛案,廣東省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粵06 民終8230 號民事判決書。部分法院雖未完全忽略合同解除規則,但在裁判理由中先行申明應當根據綠色原則判決此案,對合同解除規則的適用卻一筆帶過,不予詳述。③參見鄒城市唐村鎮西顏莊村村民委員會訴鄒城市鑫萌林果種植合作社合同糾紛案,山東省鄒城市人民法院(2021)魯0883 民初6020 號民事判決書。還有法院將違反綠色原則作為合同法定解除的具體情形,將其納入合同法定解除規則的兜底性條款之中,適用綠色原則穿透了合同解除規則。④參見劉煌星訴紫金縣柏埔鎮方湖村青松村民小組土地承包經營權出租合同糾紛案,廣東省紫金縣人民法院(2018)粵1621 民初978 號民事判決書。以上幾種裁判情形均在規范適用上不同程度地脫離了合同解除規則,向綠色原則逃逸。
另值得注意的是,合同解除規則是否被虛置的判斷需要穿透形式看破實質。即便部分法院先行運用合同解除規則進行裁判,將綠色原則后置,在適用順位上規則優先,但為避免綠色原則與合同解除規則之沖突,強行追求合同解除規則與綠色原則在裁判結果上的一致,其往往不能正確運用合同解除規則。部分案件兩審判決結果不一致就證明了這一點。在自然資源部第一海洋所訴青島保稅區東方瀚海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等買賣合同糾紛案中,一審法院以被告并未構成根本違約加之繼續履行綠色原則符合綠色原則為由不予解除合同,二審法院則以案件事實已經符合合同約定的解除條件為由解除合同,并未適用綠色原則。⑤參見自然資源部第一海洋所訴青島保稅區東方瀚海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等買賣合同糾紛案,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魯02 民終2680 號民事判決書。顯然一審判決受到了綠色原則的干擾,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均向綠色原則偏移。此外,由于合同解除規則本身就有一定的解釋空間,綠色原則的適用導致了合同解除規則在解釋中的泛化。在吳祖宏訴楊剛房屋買賣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雖然被告在原告催告后仍舊未按期付清購房款構成違約,但是以被告銀行賬戶中后續已經存夠購房款有支付能力為由判定其不構成根本違約,并指出解除合同拆除案涉房屋裝修將造成資源浪費違反綠色原則,判決不予解除合同。①參見吳祖宏訴楊剛房屋買賣合同糾紛案,廣東省中山市第二人民法院(2021)粵2072 民初19358 號民事判決書。如此解釋以得出被告并未根本違約的結論,顯然扭曲了根本違約的涵義,因為被告的支付能力和其實際履行義務并不能等而視之。不過,此種刻意追求合同解除規則與綠色原則兩全、規避規范沖突的裁判思路,恰恰映射出法院在綠色原則適用過程中的保守立場。
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合同解除案件實質上是將合同當事人解除合同帶來的浪費資源、破壞生態環境的影響內化為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某種意義上來說適用綠色原則是對合同解除案件中當事人利益的再衡量。此種失衡主要存在于適用綠色原則限縮合同解除權、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兩類案件中。
部分適用綠色原則限縮合同解除權的案件中,合同的違約一方獲得了再次履行合同的機會,此時違約方的法律地位反而高于非違約方,法律關系失去了應有的平衡。在深圳市羅湖區城市管理和綜合執法局訴廣東聯潔環境產業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一審法院一方面承認商品存在質量不合格的情況應當解除合同,另一方面卻又適用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權不予解除。上訴人在上訴理由中一語道破此種限制的不合理,其指出“適用‘綠色原則’實際是要求買方必須接受不合格產品,剝奪了法律所賦予買方的合法解除權,同時為不誠信的生產商提供司法保護”。②參見深圳市羅湖區城市管理和綜合執法局訴廣東聯潔環境產業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廣東省深圳市羅湖區人民法院(2020)粵0303 民初10781 號民事判決書、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粵03 民終21232 號民事判決書。更能凸顯此種限縮有失平衡的是,在張六明訴張正興租賃合同糾紛案中,湖北省黃石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被告不支付租金構成違約已經符合了合同約定的解除條件,但是解除合同不符合綠色原則為由判決不予解除合同。嗣后,原告以被告2020 年后依舊不支付相應租金為由再行提起訴訟,湖北省大冶市人民法院以合同符合約定的解除條件為由判決解除合同,并以綠色原則為由限制合同解除后所產生的恢復原狀請求權。③參見張六明訴張正興租賃合同糾紛案,湖北省黃石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鄂02 民終2084 號民事判決書、湖北省大冶市人民法院(2022)鄂0281 民初4921 號民事判決書??梢钥吹?,綠色原則的錯誤適用,導致前審判決未將非違約方從一個合同目的不能實現的合同中解救出來,其解除合同的訴訟請求要經多次訴訟才能實現,而違約方卻坐享綠色原則帶來的對違約行為的不當保護,利益分配明顯失衡。
在部分適用綠色原則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的案件中,基于綠色原則的考量,合同解除后,法院判決強行令土地使用權人收購地上樹木等附著物。①參見周口市森錦植物園有限公司訴周口市世源園林綠化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河南省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豫16 民終3573 號民事判決書。此種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之判決,在合同解除后使得土地使用權人之權利依然受限,且將處置地上附著物的成本與風險轉移給土地使用權人,而合同相對人卻得以從合同解除的效果中脫身,利益狀態難謂平衡。在土地使用權人請求將土地恢復原狀時,部分法院甚至要求土地使用權人證明土地有其他用途,②參見吳亞泉訴化州市楊梅鎮古嶺村那律經濟合作社租賃合同糾紛案,廣東省茂名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粵09 民終2248 號民事判決書。合同解除后如何使用土地完全屬于當事人意思自治的范疇,其顯然并無證明的義務。此類情形下,綠色原則僅能在裁判文書中得到彰顯,現實情況是土地使用權人往往會自行清除地上樹木等附著物,法院裁判實質上并未起到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效果??梢钥吹?,法院適用綠色原則時傾向于對現狀作出不當維持。然而,強調“節約資源”并非刻板地保持原狀,因為“資源放錯了位置就是垃圾”。如此裁判以限制當事人權利行使自由為代價,卻未起到節約資源的效果,正當性存疑。
將綠色原則異化為追求效益最大化的效率原則實質上是沒有正確理解綠色原則中“節約資源”與“保護生態環境”的關系。效率意識固然很重要,③參見熊丙萬:《中國民法學的效率意識》,載《中國法學》2018 年第5 期。但“保護生態環境”的本意恰恰是反效率的,環境法學者早已認識到“生態理性的加入,是要在充分認識人的社會屬性與生物屬性的基礎上,確立人類追求效率活動的生態倫理界限”④呂忠梅:《〈民法典〉綠色規則的環境法透視》,載《法學雜志》2020 年第10 期。, “綠色原則不僅不以經濟學為基礎,而且正是對經濟學的逆動和超越”⑤鞏固:《民法典綠色原則的法理辯護與內容解析》,載《政治與法律》2021 年第8 期。。由此觀之,若將“節約資源”解釋為“效率”,那么在綠色原則內部將存在著兩種完全相反的價值取向。主張綠色原則為效率原則的學者為避免這一點,其在論證時對綠色原則的環境公法與環境民法意義明確予以否定,以支撐綠色原則為效率原則的結論。⑥參見賀劍:《綠色原則與法經濟學》,載《中國法學》2019 年第2 期。而從綠色原則的規范意旨出發,應當在“保護生態環境”的指導下去理解“節約資源”,以避免“節約資源”這一立法表達被成本化。首先是“節約”一詞,雖然節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實現效益的增長,但是“節約”并無追求資源利用效率之指向,并不會必然帶來效益最大化,其更多追求的是對現存資源總量上的保有;其次是“資源”一詞,應當限于語義理解為實體的資源,不應被泛化為抽象的交易成本。
不過,對于“資源”一詞又不能僅圍繞著“保護生態環境”而作如《民法典》第250 條規定的“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狹窄的“自然資源”理解。理論研究中,將“資源”理解為“自然資源”的學者較多,觀其理由各有不同。有學者持此觀點是為了撇除“人身性資源”“人力資源”;①參見朱慧軍:《綠色原則在民事裁判文書中的說理運用——以92 份民事裁判文書為分析樣本》,載《法律適用》2020 年第23 期。有學者持此觀點是為了在綠色原則中撇除“有經濟價值或可用性的物質材料”。②參見鞏固:《〈民法典〉綠色原則司法適用初探》,載《法律適用》2020 年第23 期。顯然后者界定的資源范圍更小。但是,僅僅在“自然資源”意義上理解綠色原則難免過于狹窄。一方面,交易活動中很少涉及自然資源,或者說絕大部分“自然資源”都要轉化為“物質資源”后才能加以利用;另一方面,如此界定,合同編中的部分綠色規則將難以解釋,例如綠色包裝義務就很難將其解釋為節約“自然資源”,其更多的是對“物質資源”的節約。若要實現體系融貫,對于“資源”的解釋也應當適當放寬。綠色原則中的“資源”不應局限于“自然資源”,“物質資源”也應屬其中。
總之,法院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合同解除案件時,應當從“保護生態環境”這一核心面向出發,對涉及生態環境破壞的案件適用綠色原則這一限制性基本原則,平衡生態環境保護與權利行使之間的關系。同時,“保護生態環境”這一要求較為清晰,而“節約資源”則較為模糊,裁判過程中應當謹慎把握,對綠色原則規范內部語詞的理解不應當溢出綠色原則整體的規范意旨,避免將“資源”理解為寬泛的“社會資源”“市場資源”“資金投入”“人力”等,而應當具體到特定的物質資源如案涉機器設備,自然資源如林木,在個案中進行判定。
法院突破規則適用原則進行裁判的條件是,窮盡規則且規則的適用將導致個案的極端不公正后果。③參見舒國瀅:《法律原則適用中的難題何在》,載《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 年第6 期;葛洪義:《法律原則在法律推理中的地位和作用——一個比較的研究》,載《法學研究》2002 年第6 期。與之不同的是,法院適用綠色原則修正合同解除規則并非是因為合同解除規則“極端違背正義”。合同解除規則與綠色原則確實存在沖突,不過合同解除規則的適用造成了個案中的“極端不公正”以至于需要綠色原則伸出援助之手卻是個偽命題。在綠色原則入法前,合同解除規則就已經過長期適用,難謂其是“極端不公正”的。綠色原則與合同解除規則的沖突并非來源于規則的適用違背了所謂的正義,而在于立法后發地接引了綠色原則這種新價值,法典價值向社會化轉型,正義被重新定義了。這一過程,不再是因為規則無力而向原則求助的過程,而是原則主動走向規則的過程,也即綠色原則修正合同解除規則的過程。法院適用綠色原則修正合同解除規則時并無論證合同解除規則“極端違背正義”以至于需要適用綠色原則進行修正的義務。綠色原則的適用僅能受制于窮盡規則這一要求。針對裁判中出現的虛置合同解除規則向綠色原則逃逸的情形,遵循窮盡規則的要求,應當在適用順位上對二者加以限制。前置合同解除規則的適用,這要求法院從構成要件到法律后果對合同解除規則進行詳細論證。將綠色原則后置,在準確理解其涵義的基礎上,對合同解除規則的適用效果進行修正。如此,才能充分展現合同解除規則與綠色原則的緊張關系,使得規則與原則真正處在價值競爭之中,不至于虛置合同解除規則。
還需注意的是,部分法院存在刻意掩蓋原則與規則之間的沖突的情形。此時,即便合同解除規則在形式上優先得到適用,實質上法院對合同解除規則進行適用與解釋時卻因為受綠色原則的干擾較大,虛置了合同解除規則,使得合同解除規則完全解構于綠色原則之中。故而,在強調規則優先適用的同時,應當保持合同解除規則的剛性,法院在認識到可以適用綠色原則修正合同解除規則的基礎上,應當端正對合同解除規則的文義理解,正確認識規則不同條款背后的規范目的。只有避免合同解除規則遭受綠色原則的侵蝕,前置合同解除規則這一要求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梢哉f綠色原則對合同解除規則的修正本質上就是規范之間的價值沖突,充分展現規范之間的這一關系是法院越過規則適用原則的前提。
比例原則源本意在于約束國家公權力對公民權利的過度限制。①參見蔣紅珍:《論比例原則——政府規制工具選擇的司法評價》,法律出版社2010 年版,第63-65 頁。雖然其是國內法中的原則,卻有著跨國別的國際影響力;雖然其誕生于公法之中,卻有向私法滲透之勢。②參見蔣紅珍:《比例原則適用的范式轉型》,載《中國社會科學》2021 年第4 期。順勢而為將比例原則接引到我國民法之中是可行的。不過,其畢竟是一項約束公權力的公法原則,欲在以意思自治為主的民法中適用尚需在民法中為其尋找著力點。有關比例原則如何在民法中適用已有較多研究,有學者主張比例原則應有限地適用于私法,指出可以適用其衡量公民的私權利沖突;③參見劉權:《比例原則適用的爭議與反思》,載《比較法研究》2021 年第5 期。有學者主張在本體論上比例原則可以確保民事主體的自由不被公權力過度干預,在方法論上則可以為個案利益衡量提供思考框架;④參見鄭曉劍:《比例原則在現代民法體系中的地位》,載《法律科學》2017 年第6 期。可以看到,將比例原則引入私法已經取得了一定的共識。但是,能否運用比例原則對適用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權進行利益衡量,或者說在何種程度上可以運用比例原則解決這一問題,還需進一步解釋。筆者認為,綠色原則作為一項限制性基本原則,一方面,其修正合同解除規則雖然構成對權利行使的限制卻無關私主體之間的權利沖突問題;另一方面,其對權利行使的限制并非基于一項公權力,而是基于公共利益,①參見呂忠梅、竇海洋:《民法典“綠色化”與環境法典的調適》,載《中外法學》2018 年第4 期。二者有著一致的追求卻無相同的本質。適用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權,本質上是基于公共利益對個人權利行使進行限制,在方法論意義上可以適用比例原則對綠色原則限制合同解除權進行利益衡量,避免對當事人的利益造成不當限制。
適切性原則要求為達目的所采取的手段要有利于目的的實現。表面上來看,法院通過限制合同解除權或合同解除的時間、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或恢復原狀的時間均能夠達到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目的,均符合適切性原則。但是,法院在裁判過程中往往局限于裁判效果的應然層面,忽略了裁判效果的實然層面。事實上,即便法院適用綠色原則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判決由土地使用權人收購地上附著物以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土地使用權人在后續利用時往往也會自行清除地上附著物。法院應當意識到的是,如果合同應當解除,持續限制恢復原狀請求權某種程度上對于資源的再配置反而是無效率的。同時,從時間維度上觀察,所有合同都有終止的時刻,解除合同恢復原狀所帶來的“資源浪費”是必然存在的??梢哉f人類的一切活動都建立在對資源的使用過程中,而在使用中就不得不面臨“浪費”資源的風險。法院在判決中強行維持現狀限制了當事人的權利,卻又根本無法達到“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目的,也就不符合適切性原則。
必要性原則要求為達目的應當選擇損害最小的手段。具體到綠色原則適用問題上,應當選擇對權利限制較小的方式來實現目的。限制合同解除時間較限制合同解除權對權利行使造成的限制顯然更小。②參見竺效:《論綠色原則的規范解釋司法適用》,載《中國法學》2021 年第4 期。限制恢復原狀的時間使非違約方得以從合同目的無法實現的合同中解脫出來,獲得了重新與他人締約的機會,較限制合同解除權對權利行使造成的限制也更小。限制合同解除時間、限制恢復原狀時間兩種手段最終都將解除合同,區別僅在于合同是否已經解除,二者實質效果一致,在必要性上并無差別。在均衡性的比較上,二者均包含著解除合同、清除地上附著物的可能,均對土地使用權人僅構成時間上的限制。這兩種限制方式,一方面不至于使土地使用權人陷于目的不能實現的合同中遙遙無期無法得到解脫,另一方面又實現了綠色原則的目標:在較為適宜的時間對地上附著物進行清除、移植,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此時,手段與目的成比例符合比例原則,較為妥適。具體到裁判中,法院能夠在時間上對權利行使進行限制就可以實現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目標的情況下,就不應強行裁判限制解除權人行使權利,尤其是合同一方已經處于根本違約的情況下,避免綠色原則的適用不合理的保護違約方,錯誤釋放法律鼓勵違約的信號。
綠色原則在合同解除案件中發揮著修正合同解除規則的功能,通過擴張、限縮合同解除權以及對合同解除后恢復原狀請求權的限制,為合同解除案件樹立了“生態環境保護”的邊界,為合同領域注入了環保價值。一定程度上,綠色原則得以在合同解除案件中的適用,賦予了法院更多自由裁量的空間,尊重了《民法典》追求生態環境保護的立法選擇,使得《民法典》的價值多元性不再停留于民法基本原則中的抽象宣示,而是可以在司法裁判中得以生動立體地展現。不過,應當看到綠色原則與法院自由裁量權之間的互動關系,法院在適用綠色原則裁判案件的過程中,其對綠色原則涵義的錯誤理解,對合同解除規則與綠色原則適用順位的任意,對適用綠色原則裁判后利益狀態失衡的忽略,導致了綠色原則的濫用,自由裁量邊界的任意擴張掩蓋了綠色原則的真正面貌。此時,應當從理論出發,糾正對綠色原則內涵的錯誤理解,厘定綠色原則的適用順位,對其適用進行合比例限制,使綠色原則在合同解除案件中的適用保持可控,使法院的自由裁量權收束于理論與實踐之間,由理論的精微反哺實踐的粗放。可以預見的是,綠色原則的適用不僅存在于合同領域,在民法的其他領域也存在適用的需求,本文思路或可成為綠色原則在其他領域適用的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