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昌,潘 藝
(1.中國社會科學院 工業經濟研究所,北京1 000061;2.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自2009 年地方債預算管理辦法(財預〔2009〕21 號)出臺以來,我國地方債(local government bond,LGB)經過13 年的發行,規模已超過了國債和企業債,已成為我國債券市場第一大融資品種。從財政部公布的2015 年以來的統計數據來看,全國地方債發行總額從2015 年的38351 億元增加到2021 年①截至2023 年9 月6 日中國地方政府債務信息公開平臺還未公布2022 年地方債發行完整數據,本文研究以2015—2021 年數據為基礎。的74898 億元,增長了95%,同期國內生產總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GDP)從688858 億元增加到1143670 億元,增長了66%。地方債發行已成為我國政府調節經濟增長(司海平等,2019)、協調區域發展不平衡問題(徐長生等,2016)的重要手段。但在地方債發行規模提升的同時,地方債債務水平(地方債券余額/GDP)也持續提高,財政部“中國地方政府債券信息公開平臺”數據顯示,地方債債務水平從2015 年的7.01%已經提升到了2021 年的26.50%,增長了19 個百分點,每年新發債中再融資的債券占比(再融資債券/當年發行地方債券)也逐年上升,到2021 年已達41.64%。由此引起了各方對地方政府還債壓力和還債風險的擔憂。
地方債發行存在拉動經濟發展和增加債務風險正反兩個方面的作用,學術界對地方債發行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也存在爭議。地方債發行對經濟增長具有促進作用(徐長生等,2016)、會阻礙經濟發展(劉倫武,2018)、對經濟增長的作用并不確定(劉哲希等,2020)三種結論一直并存。從已有研究文獻來看,有關地方債與經濟增長的關系研究使用宏觀數據的論文較多,而使用企業微觀數據的文獻較少。地方債與經濟增長關系研究文獻豐富,與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系研究文獻較少。而當前我國經濟發展已從高速增長階段轉入高質量發展階段。企業即是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主體,也是地方債籌集資金使用的主體。地方債發行對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可以從微觀企業層面數據的變化來觀察。從企業層面來看,推動我國經濟向高質量發展邁進的市場主體是實體企業中的制造業企業。制造業是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我國經濟任何時候都不能脫實向虛。有鑒于此,本文嘗試以制造業企業作為研究樣本,以企業全要素生產率作為企業高質量發展的指標,采用實證研究的方法,進行地方債對企業高質量發展影響的研究,從微觀企業研究視角增補地方債發行對經濟高質量發展影響的研究文獻。
本文的主要貢獻:一方面從理論上證明了地方債發行與企業高質量發展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并且專項債比一般債對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作用更為顯著,特別是地方債發行對大中型企業、特別是國有企業、非勞動密集型企業的提升作用更加明顯,其合理解釋是近年來地方債發行以專項債為主,而專項債的使用主體主要是大中型企業、國有企業、資本密集型企業,這從實踐層面證明地方債發行對經濟發達地區和低債務水平地區的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貢獻更大,但小微企業、非國有企業、勞動密集型企業在地方債發行中受益較小,這就要求政府在安排地方債發行額度和使用方向時應當關注這種不平衡問題,以促進不同地區企業均衡發展;另一方面從方法論上來看,本文首次使用企業微觀數據來證明地方債發行與經濟增長、與企業高質量發展之間的關系,并首次將新三版掛牌交易的上市企業數據引入全要素生產率和地方債發行的研究之中,為這方面的研究提供微觀證據,新三板掛牌交易的企業主要是小微企業,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A 股上市企業主要是大中型企業、難以全面觀察對企業的影響的不足。另外在計算企業全要素生產率時使用了現金流量表數據,使得計算結果更為真實。
有關地方債與經濟發展的關系研究的文獻主要集中在宏觀層面,主要有凱恩斯主義的“債務有益論”、古典學派的“債務有害論”、新古典經濟學的“債務中性論”三大類(呂健,2015)。1997 年,凱恩斯(1997)提出“債務有益論”,他認為公債作為國家調節經濟的手段之一,可以彌補財政赤字、解決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能夠促進經濟穩定發展,使社會致富;薩繆爾森和諾德豪斯(2008)同樣支持該理論,他們認為公債是實行補償性財政政策以穩定經濟的有力武器,在經濟長期停滯的情況下,公債的長期增加可以穩定就業。許多學者研究結論同樣支持了該項觀點,Eaton(1993)認為公共債務是國家調節經濟的手段之一,它可以通過財政支出的形式增加社會消費或投資,最終促進經濟的發展;呂健(2015)研究發現,地方政府舉債能夠增加經濟中的流動性,進而推動地方經濟的發展;司海平等(2019)利用2009—2015 年城投債數據進行研究,發現城投債能夠促進地區人均GDP 的增長;洪源和胡慧姣(2023)對地方債“自發自還”改革進行研究后發現,地方政府自主發債“開前門”和“堵后門”政策沖擊都能對地區經濟發展質量產生顯著的正向提升影響。
雖然地方債的發行可以讓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資金和手段來調節地方經濟,但是過度舉債也會增加地方債的金融風險、形成金融抑制(Cochrane,2011)。古典經濟學者基于債務的“非生產性”得出“債務有害論”,如亞當·斯密(2009)指出,國家費用由舉債開支會對該國既有資產的一部分造成破壞,最終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災難;李嘉圖(2009)的稅收債務等價定理進一步指出,將公債收入用于非生產性用途會導致國家財富減少。部分學者的研究結論同樣支持了該類觀點,Gilles(1992)研究發現,政府舉債中長期會損害國民經濟的發展;Cochrane(2011)研究認為,政府舉債會增加經濟發展的不確定性,影響經濟發展;何代欣等(2023)研究發現,地方債規模膨脹會壓縮地方財政空間,當地方政府債務負擔率每提高一個百分點就會導致地方基礎財政盈余率減少17.14%。
與上述兩種對立的觀點不同,布坎南(1998)提出了“債務中性論”。他認為,政府債務如果用于公共消費,將來就不可能產生補償性收益;如果政府舉債應用于能產生收益的資產,就可獲得這種補償收益。同樣也有許多學者研究后支持了這一觀點。Reinhart 和Rogoff(2010)使用20 多個發達經濟體1946—2009 年的數據,發現債務對經濟增長影響的臨界值為90%。Caner 等(2010)基于101 個發達經濟體1980—2008 年的數據,得出臨界值為77%;韓健和程宇丹(2018)、盛虎和劉青(2020)研究同樣發現,地方債和經濟發展之間具有非線性倒U 型關系。
從地方債用途來看,我國地方債主要用于基礎設施建設和公益性項目(徐長生等,2016),基礎設施的建設為實體經濟的發展提供了有利的條件。另外地方債的發行也推進了新型城鎮化建設(巴曙松等,2011),城鎮化進程的可以帶動生產要素配置到實體企業和相關基礎設施企業中去,進而促進了實體企業的發展(司海平等,2019)。近些年隨著數字經濟的崛起,專項債資金投向和數字經濟有關的重點領域和重大項目,有力地支持了宏觀經濟政策精準發力,其中5G 網絡、數據中心、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新興基礎設施的專項債投資金額逐年增加(王百榮,2021),不僅改善了以制造業為主的實體企業的運營環境,同時也激勵了實體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和創新發展,從而提升了企業的生產效率。
根據以上分析提出本文假設1:
地方債發行能提升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H1)。
我國地方債的主要購買者是銀行貸款,適量的地方債發行不僅可以提升基礎設施建設、提高公共服務水平,為企業創造良好的經營環境,促進企業良性發展(韓健和程宇丹,2018),而且能夠帶動商業銀行貸款,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但地方債過度發行也會占用社會信貸資源(胡玉梅和范劍勇,2019),加劇金融資源錯配,產生金融風險或預期的金融抑制(Cochrane,2011)。當地方債務水平隨著GDP 的增長而持續上升時,銀行等債權機構會要求更高的發債利率來補償違約的風險,加劇企業的外部融資約束(肖鈺和孫會霞,2014),由此而增加企業的融資成本(Greenlaw et al,2013),進而抑制企業高質量發展。從本文假設1 來看,地方債發行應當促進制造業企業的高質量發展。
因此,提出本文的假設2:
地方債發行通過緩解制造業企業的融資約束,提升了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H2)。
創新是促進經濟增長的內在動力(Solow,1957),企業生產率水平的提高需要依靠技術進步來實現(岳宇君和張磊雷,2022)。然而,通過企業自主創新來實現技術進步的速度較慢,提高企業技術進步的主體是政府(寇宏偉和陳璋,2020)。大量研究證實政府通過負債擴大基礎設施的建設對推動企業技術進步有巨大貢獻(Duggal et al,1999)。近幾年我國地方債針對5G、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數字化建設規模不斷擴大(王百榮,2021),為企業科技創新提供了發展條件。
因此,提出本文假設3:
地方債發行推動制造業企業提高研發投入,提升了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H3)。
我國地方債發行投資的項目主要領域是交通設施、工業園區、科技園區等基礎性建設項目,這類建設項目需要更多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作者的加入。隨著基礎設施的不斷改善,會逐步推高地區房價水平,加重居民的生活負擔水平,也抬升了勞動服務價格,降低了高技能勞動力的生活質量和生產效率,進而會減弱高技能勞動力的吸引力(陸銘,2015)。長期以來,我國地方政府人才爭奪比較嚴重,特別是北上廣等經濟發達的城市陸續出臺了引進高素質人才的政策,加劇了中西部和東北部廣大地區的人才流失。而近年來地方債的發行主要向中西部和欠發達地區傾斜,進而出現雖然這些地區地方債發行加大,但并未能有效吸引高素質人才流入的現象。由于欠發達地區長期缺乏高素質人才的流入,因而無法有效推動企業高質量發展。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本文假設4:
地方債發行會降低高素質人才流入,抑制了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H4)。
另外,由于制造業企業的規模、所有制和勞動密集度不同,以及制造業企業所在地區的經濟水平、債務水平的差異,地方債對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可能也會產生差異。根據以上分析構建本文的研究的整體框架,如圖1 所示。

圖1 地方債對制造業企業TFP 的影響和機制的研究框架圖
根據本文研究地方債發行對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設計如式(1)基本模型。
其中:TFPit為制造業企業i在t時期的全要素生產率水平;LGBit為制造業企業i在t時期所在地地方債券發行情況;Controlsi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μi為制造業企業i不隨時間變化的個體固定效應;δ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α為回歸系數,本文通過考察α1的顯著性來檢驗研究假設是否成立,如果α1顯著為正,則表明地方債發行對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提升有顯著促進作用;如果α1顯著為負,則表明地方債發行對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有抑制作用;如果α1不顯著,則表明沒有顯著影響。
模型(1)體現了地方債券發行對實體企業的直接影響效應,為了進一步研究兩者之間的作用機制,需采用中介變量進行檢驗,目前,中介效應的研究中絕大多數采用逐步法進行分析,江艇(2022)認為逐步分析法的中介效應檢驗不能有效論證兩個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只需研究解釋變量對中介變量的影響。因此構建如式(2)中介效應的研究模型。
其中:MV為中介變量;β為回歸系數,其他變量同模型(1)。首先,通過考察β1的顯著性判斷中介效應是否存在,如果β1顯著,則表明變量MV的中介效應存在,然后再通過Sobel 檢驗(P<0.0500),最終確定中介變量的傳導機制是否存在。
本文的解釋變量是全要素生產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TFP)。微觀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的估計方法很多,相比之下,LP(Levinsohn and Petrin)方法可以較好地解決由企業同時選擇產量與資本存量帶來的同時性偏差問題和數據丟失的問題(段梅和李志強,2019),因此微觀企業研究中最常被使用,計算模型如式(3)。
在式(3)中,不同學者的變量取值存在差異,比較常用的是Y取值營業收入、K取值固定資產、L取值員工人員、M取值購買商品和接受勞務支付的現金。可以看出,變量(Y、K、L、M)分別取值資產負債表、利潤表、現金流量表,盡管相關數據都屬于企業的財務報表,但這三張報表的統計口徑并不一致,而且變量的計量單位也不同(L的計量單位是人,Y、K、M的計量單位是元)。也有學者將研究變量的數據統一取值現金流量表,變量Y可以使用“銷售商品、提供勞務收到的現金”作為企業的產出,變量M可以使用“購買商品、接受勞務支付的現金”代表中間品投入,變量L可以使用“支付給職工及為職工支付的現金”作為勞動投入,變量K可以使用“分配股利、利潤或償付利息支付的現金”作為資本投入。因此,本文參考潘藝等(2023)的方法,使用現金流量表口徑的數據計算得到全要素生產率(TFP)進行實證研究,使用陳維濤等(2019)的方法,計算得到的全要素生產率(TFP_C)的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
每年我國地方政府發行的地方債券主要分為新增地方債券和再融資地方債券兩種類型。新增地方債券包括一般債券和專項債券,分別用于沒有收益的公益性項目和有一定收益的公益性項目;再融資債券即“借新還舊”債券,是為償還到期的一般債券和專項債券本金而發行的地方政府債券,不能直接用于項目建設。近年來地方政府用于借新還舊的再融資債券在持續增長,財政部數據顯示2019 年再融資債券首次突破1 萬億元(11484 億元),占地方政府新發行債券的比26.32%,2020 年為29.35%,2021 年大幅上升為41.64%,而相對應的新增地方債券發行額占當年發行債券總額的比重在逐年下降。因此,以每年新增地方債券代替每年地方債券余額來研究地方債對微觀企業的影響更為合理,考慮到內生性的影響,本文以當年新增地方債券和當地GDP 的比值(以下簡稱“地方債水平”,LGB)作為研究的解釋變量,并且以此分別定義一般債水平(LGBG)和專項債水平(LGBS)。
本文的中介變量包括:融資約束(SA)、研發投入(PRD)、高素質人才(Hum)。目前融資約束的度量方法較多,包括KZ、WW、SA 等多個度量方法,其中SA(Srensen 指數)方法可以有效解決內生性的問題(李沁洋等,2021),因此融資約束采用SA 方法計算獲得。在研發投入指標的度量上,本文參考黃群慧等(2019)采用人均研發費(PRD)作為企業技術創新的投入。關于高素質人才指標的選擇,本文參考肖曙光和楊潔(2018)以本科及以上學歷員工數占總員工數的比例作為高素質人才(Hum)度量指標。
從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相關研究來看,影響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因素很多,本文參考鄭博文等(2023)研究方法,選取企業年齡(Age)、要素密集度(Cap)、企業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股權集中度(Fir)、兩職合一(Dual)、獨立董事比例(Inde)、審計意見(Aud)作為控制變量。
上述各變量見表1。為了檢驗各變量之間的多重共線性問題,本文計算了各變量的方差膨脹系數(VIF),VIF 值均小于10,說明主要變量之間不存在嚴重共線性問題。

表1 各變量說明
本文使用財政部公布的2015—2021 年地方債發行數據和同一時期我國證券市場公開發行股票的制造業上市企業數據對地方債與企業發展的關系進行研究,地方債發行數據來自于中國地方政府債券信息公開平臺,經濟增長數據來自于《中國統計年鑒》,上市企業和新三板數據來自于Wind 系統數據庫,兩個市場制造業上市企業2015—2021 年企業樣本總數為29808個,樣本數量足以支持本文研究結論的可靠性。對上市企業數據進行了如下處理:①剔除ST(special treatment)等經營不善的企業;②剔除營業收入、員工數量、銷售商品和提供勞務收到的現金小于0 的樣本;③對所有連續變量利用Winsor2 進行1%和99%的縮尾處理,最后得到29808 個樣本觀測值。本文的分析軟件為Stata15。
從表2 可以看出2015—2021 年制造業企業TFP均值為14.5928,接近中位數14.4169,標準差為1.4868,表明研究樣本企業TFP大致滿足正態分布,其中最小值為8.2499,最大值為19.9275,表明制造業企業TFP在樣本期間內存在明顯的差異。根據樣本數據,本文首先描繪出地方債(LGB)和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TFP)散點圖,如圖2 所示。從圖3 可以觀察出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增長與地方債水平呈正相關關系,從統計數據上來看本研究具有現實意義。另外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分布值域也比較廣,能夠對本文的研究起到一定的支撐作用,對本文的研究結果也有一定影響。

表2 各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圖2 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與地方債水平的散點圖

圖3 地方債發行與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U 型關系圖
根據模型(1)進行回歸,結果見表3。列(1)的結果顯示,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地方債水平與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之間存在顯著正影響關系,地方債的發行有助于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列(2)中控制了企業和年份固定效應后,LGB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地方債水平與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之間存在顯著正影響關系的結論依然成立。列(3)中控制了固定效應,并加入了控制變量,回歸結果顯示,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地方債水平的提高會顯著提升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本文假設H1 得以初步論證。本文研究結論與詹新宇等(2021)研究結果存在差異,可能原因是:①從宏觀政策方面,2015 年國務院政府報告中明確提出“降低實體經濟的融資成本”;2017 年國家啟動了《中國制造2025》戰略,大力發展先進制造業;2019 年深化增值稅改革,將制造業現行16%的稅率降至13%等的舉措,確保了制造業作為國家戰略的發展目標,因此地方債發行產生的金融風險對制造業的融資影響程度較少,加上國家稅負政策惠及制造業企業,進一步保障了制造業的穩定發展。②從地方債的用途來看,地方債的基建投資為實體經濟增長提供需求支撐;專項債投向的交通、產業園區等項目,具有較強的生產性,能夠降低實體經濟的成本,以及近幾年的信息化基礎建設,也同樣保障并促進了制造業的高質量發展。因此總體上地方債水平的提高對制造業企業TFP的提升有促進作用。

表3 基準回歸
為了驗證上文回歸結果的準確性,需進一步進行穩健性檢驗。
借鑒陳維濤等(2019)全要素生產率的計算方法,Y取值營業收入、K取值固定資產、L取值員工人員、M取值購買商品和接受勞務支付的現金,并使用LP 方法計算得到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TFP_C)。通過模型(1)進行回歸,結果見表4 列(1)所示。從回歸結果來看,替換被解釋變量為(TFP_C)后的回歸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地方債水平的提升與制造業企業的高質量發展存在正相關性,該結論與基準回歸的結果一致,研究假設H1 初步得到驗證。

表4 穩健性檢驗-替換被解釋變量、剔除異常數據
唐松等(2020)認為,2015 年中國金融市場發生重大波動,以及2019 年末發生的新冠疫情,都對上市企業的發展產生很大的影響,而且我國4 大直轄市存在較大經濟特殊性,同樣也可能對研究結果存在影響。因此,剔除2015 年、2020 年和2021 年的異常年份數據,剔除北京、天津、上海、重慶4 個直轄市數據,分別回歸以觀測結果是否穩健。從表4 的列(2)和列(3)回歸結果來看,LGB系數都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可以看出采用兩種方式剔除異常數據后的回歸結果仍然顯著,本文假設H1 再次得到驗證。
然后,再借鑒盛虎和劉青(2020)的檢驗方法,將年度數據不連續、有缺失年份的所有殘缺數據樣本全都剔除,保留連續、完整的18193 個數據樣本,然后進行回歸,結果見表4 列(4)所示。從回歸結果來看,LGB系數依然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再一次驗證本文假設H1 成立。
為避免反向因果問題,減少內生性的干擾,本文借鑒呂健(2015)的方法,使用地方債存量和GDP 的比值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分析。在各項地方財政支出中,地方交通運輸是政府支出中相對外生的項目,適合作為地方債務工具變量,因此本文將地方交通支出和GDP 的比值作為工具變量。從表5 第一階段回歸結果來看,兩工具變量的回歸系數都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選擇的工具變量與地方債發行有顯著的相關性,并且F檢驗結果都遠大于10,表明選擇工具變量排除弱工具變量,因此滿足工具變量的條件。從第二階段回歸結果來看,LGB系數都顯著為正,表明在考慮了潛在內生性問題后,地方債發行能促提升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結論依然成立,本文假設H1 繼續得到驗證。

表5 穩健性檢驗-內生性檢驗
除上述穩健性檢驗之外,本文還檢驗了標準誤聚類層級的穩健性,分別將標準誤聚類到地區層面、行業層面和企業個體層面,從表6 的回歸結果來看,地區聚類、行業聚類、地區×行業聚類和個體聚類的LGB系數,都顯著為正。因此,可以認為地方債水平的提高對促進制造業企業TFP提升的結論在加入不同標準誤層級后仍然成立,因此本文假設H1 結果是穩健的。

表6 穩健性檢驗-聚類標準誤層級檢驗
首先借鑒江艇(2022)的方法,將融資約束(SA)代入模型(2)后回歸,結果見表7 列(1)所示。從回歸結果來看,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地方債水平的提高顯著降低了制造業企業的融資約束,融資約束可能存在中介效應。為了驗證融資約束的中介效應是否存在,本文進一步采用Soble 方法進行檢驗。從檢驗結果來看,P=0.0001(P<0.05),通過Soble 檢驗,表明融資約束的中介效應顯著,本文假設H2 成立。可能原因是,國家從財政政策上對實體企業的融資有明顯傾斜,并且也實實在在的緩解了制造業企業的融資約束,雖然地方債的大量發行會在一定程度上擠占金融資源,但地方債在地方GDP 占比中仍保持一個較低水平,使得制造業企業因為緩解了融資約束而得到充足的資金,進而能有效促進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

表7 機制研究
根據前文的分析方法,本文繼續將人均研發支出(PRD)作為中介變量進行回歸,結果見表7 列(2)所示。從結果來看,LGB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地方債水平的提高可以顯著提升制造業企業的研發投入,地方債發行促進企業加大研發投入(PRD)的中介效應存在,本文假設H3 得到證明。進一步通過Soble 檢驗發現P=0.0220(P<0.05),因此本文假設H3 得到進一步驗證,即地方債水平的提高能通過刺激企業加大研發投入而提升制造業企業的TFP。可能原因是,由于我國地方政府大多重視經濟園區和高科技園區的建設,地方債的發行也較大一部分用于上述的基礎設施建設,因此有助于吸引制造業企業入駐發展,并且當地政府推出一系列優惠的政策鼓勵企業進行研發投入,從而助力制造業企業的高質量發展。
最后將高素質人才(Hum)作為中介變量進行回歸,結果見表7 列(3)所示。從結果來看,LGB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地方債發行對高素質人才(Hum)吸引作用并不存在,反而制約了人才的引進,并且高素質人才的中介效應是存在的。通過Soble 檢驗發現P=0.0267(P<0.05),說明地方債發行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的中介效應存在,地方債水平的提升會降低高素質人才占比,進而抑制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本文假設H4 成立。地方債發行改善了地區基礎環境同時也推高了房價,降低了對高技能勞動力的吸引力;中西部地區地方債發行改善了當地營商環境,但仍然沒有緩解高素質人才流失問題。互聯網的發展和企業數字化轉型也降低了人才遷移的必要性。這一系列因素的作用,使得地方債發行并非提升了高素質人才占比、而是降低了高素質人才占比。
在2015 年之后,我國地方政府發行的債務被區分為一般債和專項債兩種。兩種債券用途不同,因此對制造業企業的影響也會存在差異。通過分別回歸,結果見表8,一般債水平LGBG系數不顯著,而專項債水平LGBS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一般債水平的提高對制造業企業TFP沒有影響,而專項債水平的提高對制造業企業TFP的提升有顯著影響。主要是因為一般債券大多用于緩解地方政府臨時資金緊張,而專項債券與項目關聯,所投資項目能夠產生一定收益,用于支持國家重大區域發展戰略和重點領域相關的各類基礎設施等(胡衛升和陳鑫麗,2021),近些年專項債不僅僅使用于交通基礎設施、能源項目、農林水利、生態環保項目、民生服務、冷鏈物流設施等領域,更投向了5G 網絡、數據中心、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數字經濟領域的基礎設施建設(王百榮,2021),因此相比一般債,專項債能更有效降低地方政府的財政負擔,使地方政府有更多財力用于改善民生、帶動投資(朱丹和吉富星,2020),進而有效的促進制造業企業TFP的提升。

表8 地方債異質性分析-一般債、專項債
將制造業企業按照規模分類為大中型(大型企業和中型企業)和小微型(小型企業和微型企業)后分別回歸,結果見表9。從列(1)和列(2)的結果來看,大中型企業的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而小微型企業的LGB系數不顯著,表明地方債發行對促進大中型制造業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更顯著。可能原因是,大中型制造業企業在人力、資本和技術等方面都有顯著的優勢,并且在債務融資中有較強的議價能力,一定程度上能緩解地方債對信貸資源的擠占所帶來的融資約束,而小微制造業企業在要素稟賦、資源整合能力及風險承擔能力等方面都較弱,在債務和其他融資來源之間的轉換成本也相對較高(詹新宇等,2021)。

表9 企業異質性分析
將制造業企業按所有制分類為國有(中央國有企業和地方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民營、外資、公眾、集體、其他企業)后分別回歸,結果見表9。從列(3)和列(4)的回歸結果來看,國有企業的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非國有企業的LGB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地方債發行對促進國有制造業企業高質量的影響更顯著。可能原因是,國有企業多為規模較大企業,使得國有企業在信貸資源上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國有企業具有穩定經濟的責任,因此政府地方債和國有企業債務之間經常具有較大的替代性,導致地方債發行對國有企業的擠出效應遠小于非國有企業(詹新宇等,2021);另外國有企業在資產規模、償債能力等方面的優勢都使得國有企業能獲得了較大的金融支持力度,而民營企業的發展基本上都是從零到有的創業過程,創新投入遠高于國有企業(溫軍和馮根福,2018),因此對資金的依賴程度遠高于國有企業,而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長期制約著其高質量發展。
將制造業企業按密集型分為勞動密集型和非勞動密集型(技術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企業)后分別回歸,結果見表9。從列(5)和列(6)的回歸結果來看,勞動密集型企業的LGB系數不顯著,而非勞動密集型企業的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地方債發現對促進非勞動密集型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更顯著。可能原因是,我國地方債的發行除用于民生保障的建設之外,還用于5G 網絡、數據中心、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數字經濟領域的基礎設施建設(王百榮,2021),這些基礎建設的發展對提升技術密集型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有顯著促進作用,而勞動密集型企業較少使用地方債資金,因此地方債的發行用于基礎建設時對勞動密集型企業的影響并不顯著。
按照地區人均GDP 的高低將高于全國人均GDP水平的省市定位為經濟發達地區,低于全國人均GDP水平的省市分類為經濟落后地區,然后將制造業企業所在地區分別回歸,結果見表10。從列(1)和列(2)可見,經濟發達地區的LGB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而經濟落后地區的LGB系數不顯著,說明地方債的發行對經濟發達地區制造業企業高質量發展的促進作用顯著高于經濟落后地區。可能原因是,由于經濟發達地區的基礎設施較為完善,有助于制造業企業的發展,并且經濟發達地區新增加的地方債務更多地投向生產性服務領域而不是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因此地方債的發行對對應地方企業的發展有明顯的助力作用(周澤炯和楊勇,2019);在經濟落后地區,地方債發行的較大部分資金會被用于償還到期債務,無法在實體經濟中形成足夠的投資規模和投資機會(呂健,2015),從而抑制了制造業企業的高質量發展。

表10 地區異質性分析
經濟發達水平的高低并不等同于地方債務水平的高低,地區債務水平的差異是否存在地方債發行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差異?本文按照地方債和GDP 比值的高低將制造業企業所在地分為低債務地區(低于平均債務水平)和高債務地區(高于平均債務水平),然后進行回歸,結果見表10。從列(3)和列(4)來看,低債務水平地區的LGB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而高債務水平地區的LGB系數不顯著,說明地方債的發行對低債務水平地區制造業企業TFP的提升顯著高于高債務水平地區。另外對比經濟發達地區和低債務水平地區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低債務水平地區的地方債發行對企業TFP提升的顯著性明顯高于經濟發達地區,因此從側面證明了地方債債務水平的高低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即低債務水平的地區更需要通過地方債的發行來提升企業全要素生產率,以拉動地方經濟增長。
前文研究結果表明,地方債的發行能顯著促進制造業企業高質量發展,那么是否地方債發行規模越多越好呢?本文將引入地方債變量LGB的平方項,并剔除殘缺數據樣本后進行回歸,結果顯示,一次項系數為3.0372,在1% 水平上顯著為正,而二次項系數為19.6462,在10%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地方債發行規模與制造業企業的高質量發展存在倒U 型關系。通過utest 檢驗,極值為0.0773。按此繪制曲線,如圖3 所示。利用模型(1)對極值前后分別進行回歸,結果表明,當地方債發行水平小于極值時,地方債的發行能通過降低企業融資約束和促進企業研發投入的渠道提升企業全要素生產率;而當地方債發行水平大于極值時,地方債的發行對企業融資約束和企業研發投入沒有顯著影響,表明如果地方債的發行過多時,可能會擠占金融資源,從而影響企業的融資,并且雖然地方債發行用于高科技園區建設可以拉動企業研發投入,但過多的地方債發行可能造成當地經濟壓力,不利于企業的高質量發展。
不斷擴張的地方債對我國實體經濟發展的影響究竟如何?本文通過對我國2015—2021 年制造業上市公司財務報表和地方債數據的研究回答了這個問題,認為地方債水平的提高促進了實體企業的高質量發展。研究發現,地方債水平的提高顯著提升了我國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通過不同角度的穩健性檢驗這一結論依然成立。從機制分析發現,地方債水平的提高可以通過降低企業融資約束和帶動企業研發投入的渠道促進制造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但也會通過抑制高素質人才占比的渠道抑制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異質性分析發現,提高專項債水平比提升一般債水平更能顯著提升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地方債水平提升能顯著提高大中型企業、國有企業、非勞動密集型企業,以及經濟發達和低債務水平地區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但對小微企業、非國有企業、勞動密集型企業,以及經濟落后和高債務水平地區企業的影響較小。進一步研究發現,地方債發行規模與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存在倒U 型關系,在超過極值后,地方債發行會抑制制造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
本文從地方債水平角度研究了地方債發行對制造業企業生產率的影響,為如何支持實體企業提升全要素生產率、實現高質量發展提供了經驗和參考。本文結論具有以下幾方面政策啟示:第一,從本次實證研究的結果來看,地方債水平的提高能顯著促進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因此我們應該肯定地方債發行對實體經濟的正向效應,在確保債務風險可控的前提下,支持、鼓勵地方政府通過發行地方債來拉動經濟、提升企業全要素生產率、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同時也應該關注地方債債務風險問題,當地方債發行過量時,會抑制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不利于企業的高質量發展。第二,從一般債和專項債對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影響的研究結果來看,由于專項債與項目關聯,所投資項目能夠產生一定收益,因此專項債的發行對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作用更加顯著。因此在地方債發行時,不僅要考慮地方債的發行規模,更應該重視發行的用途和目標,優先考慮能為當地帶來經濟效益的項目,確保地方債的發行能對地方經濟的發展具有促進作用。第三,應持續關注處于弱勢地位的非國有企業、小微企業的發展,因為地方債的發行并不惠及這類企業,從研究結論來看,地方債發行能夠緩解企業融資但并不會帶來融資成本的提高,因此地方債發行的負面影響并不會直接轉嫁給非國有企業和小微企業,但地方債的發行難以惠及這類企業。因此需要地方政府通過數字金融、普惠金融等方式來解決這部分企業發展的融資問題,以促進當地企業全面高質量發展。第四,應該增加低債務水平地區的地方債發行規模,因為地方債發行對這些地區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尤為顯著。從本文的研究結論來看,最優先鼓勵地方債發行的地區是經濟發達且債務水平低的地區,其次是經濟落后、債務水平低的地區,應當關注債務風險的地區是經濟落后且高債務水平的地區。
本文研究了地方債水平對制造業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和機制,在研究過程中存在一些不足之處有待進一步優化和改進。地方債是宏(中)觀表象,企業發展是微觀個體行為,地方債對企業的影響路徑比較復雜,本文只探討了資金、技術、人才三個方面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渠道,而影響企業高質量發展的渠道還有許多方面,未來可以從更多方面進行研究和分析。另外,本文雖然研究和分析了制造業行業,但我國制造業有30 個行業,地方債對不同制造業行業的影響也會存在差異,需進一步細化研究,以期得到更有價值的研究結果。最后,本文以上市要求數據為基礎進行研究,研究樣本中盡管包含了新三板掛牌交易的中小微制造業企業,但并非我國各地制造業企業的全部樣本,未來研究可以擴大樣本范圍來進一步證明本文結論的可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