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京星,朱慧敏
(1.中國社會科學院 工業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000;2.華僑大學 經濟與金融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3.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文瀾學院,武漢 430073)
綠色承載著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觀,綠色發展成為各國共同關切和追求的目標。綠色發展理念要融入“一帶一路”建設全過程,近年來我國政府部門多次強調綠色發展在推進“一帶一路”倡議過程中的重要性(Huang and Li,2020)。2017 年4 月,環保部等四部門發表《關于推進綠色“一帶一路”建設的指導意見》,提出與沿線國家共建綠色絲綢之路。2022 年3 月由國家發展改革委、外交部、生態環境部、商務部等部門發布的《關于推進共建“一帶一路”綠色發展的意見》再次明確了共建“一帶一路”綠色發展格局的重要性和緊迫性。中國是“一帶一路”的倡導者,同樣也是綠色發展的推動者。綠色發展的關鍵在于綠色創新,“一帶一路”建設是否帶動了國內沿線城市的綠色創新?如何才能更有效地促進國內沿線城市的綠色創新?越來越成為當下學術界關注的重要話題。
綠色創新有別于傳統的技術創新,強調“可持續”“生態”和“環保”,目標是追求經濟效益和環境效益的“共贏”(楊陽等,2022)。城市綠色創新已經成為目前學術界研究的熱點(Schiederig et al,2012)。現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關于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因素研究。研究發現,環境政策如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創新型城市試點政策、智慧城市試點政策及各類環境規制政策可以從增加環保需求方面推動城市綠色創新(蘇濤永等,2022;Yan et al,2023;Chen et al,2022)。此外,如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投資的增加、地區經濟規模的增長、R&D 投入和對外直接投資的增加都有助于促進城市綠色創新發展(Wang et al,2023;董香書等,2022;段德忠和杜德斌,2022)。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數字經濟正在逐漸成為影響城市綠色創新的重要驅動因素,研究發現數字經濟能通過推動經濟集聚和優化區域金融結構的途徑促進城市綠色創新(韋施威等,2022)。與此同時,數字經濟發展也可以通過產業結構優化路徑推動城市綠色創新的提升(Zhao et al,2023;Hao et al,2023),且產業結構優化本身也是加快城市綠色創新、實現城市可持續發展的重要途徑(Fan et al,2021;Li et al,2023)。二是關于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機制研究。學者們研究發現創新投入的增加、信息化水平的提升和產業轉移是促進綠色創新的重要途徑(朱潔西和李俊江,2023;朱于珂等,2022)。環境規制可以通過促進城市創新投入顯著推動本城市綠色創新的提升(李思慧,2023),并通過地區間產業轉移影響其相鄰地區綠色創新產出(蘇濤永等,2022)。除此之外,實現人力資本結構高級化、提高政府環境治理能力和資本深化能力也是實現城市綠色創新的重要條件(馬靜和吳利華,2022;王晗等,2022)。三是關于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效果研究。相關研究發現,一方面綠色技術創新能夠釋放節能減排效應、促進產業結構清潔化并引領市場綠色需求,從而促進城市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Zhao et al,2022;陳喆和鄭江淮,2022);另一方面綠色技術創新也能顯著降低城市的碳排放水平(Le et al,2021)和碳強度(周雪峰等,2022),從而有效抑制地區的環境污染(郭凌軍等,2022),這對提升城市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具有顯著的推動作用。
“一帶一路”綠色創新被視為全球生態文明的重要組成,是我國“一帶一路”建設的重點內容(楊振姣等,2022)。關于“一帶一路”倡議對城市綠色創新影響的探討才剛剛起步,鮮有見到公開發表的系統研究文獻。相關的研究主要包含以下三個方面:一是“一帶一路”倡議對沿線國家綠色創新的影響。學者們研究發現,“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中國通過對外直接投資顯著提高了沿線國家的綠色創新水平(屈小娥等,2022;Liu et al,2020),且沿線國家的綠色技術創新效應隨著互聯互通合作水平提升而顯著增強(倫曉波和韓云,2022)。此外,有學者發現除OFDI 外,科研創新、經濟發展水平和開放程度的提高也能顯著提升沿線國家的綠色創新水平(Xu et al,2022)。二是“一帶一路”倡議對中國沿線省份綠色創新的影響。研究發現,“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沿線省份創新要素投入的變動能對綠色創新水平產生顯著影響。其中,沿線省份OFDI 的增加、研發人員的流入、研發資本的流入、信息的流出均顯著提高了沿線省份的綠色技術研發效率,但是研發人員和研發資本的流出、信息的流入卻阻滯了綠色成果轉化效率的提升(沈路等,2023)。三是“一帶一路”倡議對中國沿線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學者們發現“一帶一路”倡議能夠顯著推動沿線企業綠色創新水平的提升(張旭娜等,2023),而且倡議的實施對研發難度和技術含量更高的企業綠色創新活動表現出了更加積極的推動作用(朱悄悄和孫久文,2020)。當學者們進一步將視角聚焦到沿線工業企業當中時發現,研發人員流入、基礎設施完善程度和貿易開放度均能對“一帶一路”沿線工業企業的綠色研發效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肖仁橋等,2020)。
總的來說,既有研究已經對城市綠色創新展開了較為豐富的探討,主要聚焦于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因素及影響機制、環境規制與低碳試點政策對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數字經濟發展對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等不同視域,較少有學者探討“一帶一路”倡議引致的沿線城市綠色創新效應,更是缺乏深入到“量”和“質”層面的系統研究,而這對于“一帶一路”倡議的政策效應評估,揭示高質量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基本規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本文正是為了彌補目前這一研究缺口進行設計的。本研究將基于我國280 個地級市2005—2019年的面板數據,采用雙重差分法(difference in differences),嘗試從“數量”和“質量”兩個維度探討“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對我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影響的現實效果與時空特征,并探討其背后的內在作用機制,為下一步優化相關支持政策,實現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高質量推進“一帶一路”建設提供依據。
綠色創新的數量和質量是衡量城市綠色創新的兩個重要指標。創新數量是創新總量的體現,代表創新的規模(蔡紹洪和俞立平,2017)。而創新質量是技術質量、研究影響力、創新效益的綜合體現(林子秋和李應博,2022)。當前我國鼓勵性的創新政策催生了大量的綠色創新,擴大了國家整體的綠色創新數量和規模,創新數量的增加對于創新質量的提升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朱雪忠,2013)。如何衡量城市綠色創新水平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熱點問題,目前學者們普遍采用綠色專利作為衡量綠色創新能力的量化指標(Chen et al,2022;董香書等,2022;段德忠和杜德斌,2022)。具體來看,綠色專利分為綠色發明專利和綠色實用新型專利兩種類型,其中綠色發明專利比綠色實用新型專利需要更多的研發投入、更高的專利費用和更加嚴格的專利審查標準,故而普遍認為綠色發明專利的創新性更高。本文借鑒李春濤等(2020)、趙勝超等(2020)的做法,用城市綠色發明專利的申請數量作為綠色創新“數量”的代理變量。此外,考慮到專利授權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有效甄別和篩選低質量的專利申請,從而保證發明專利申請的相對高質量這一特征(郭豐等,2021)。本文借鑒劉維剛等(2020)、謝紅軍等(2021)、郭豐等(2021)的做法,用城市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量作為綠色創新“質量”的代理變量。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分別從“數量”和“質量”兩個維度繪制中國城市綠色創新的變化趨勢圖,如圖1 和圖2 所示①圖1 是中國“一帶一路”沿線城市中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數在0~0.1 件、0.1~0.5 件、0.5~1 件以及大于1 件的城市數量變化趨勢;圖2 是中國“一帶一路”沿線城市中每萬人城市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在0~0.01 件、0.01~0.1 件、0.1~0.5 件以及大于0.5 件的城市數量變化趨勢。。

圖1 2005—2019 年中國地級市綠色創新“數量”變化趨勢圖

圖2 2005—2019 年中國地級市綠色創新“質量”變化趨勢圖
由圖1 可知,我國城市綠色創新“數量”水平表現為逐年遞增,其中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在0~0.1件的城市數量在逐年減少,申請數量在0.1~0.5 件的城市數量則逐年上升。此外,自2013 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大于1 件的城市數量開始顯著上升。具體來看,綠色創新“數量”的空間特征總體表現為由沿海向內陸遞減,其中珠三角、長三角、環渤海城市群發展水平領先,省會城市和區域中心城市具有顯著優勢。從趨勢上看,2005 年,我國綠色創新“數量”水平總體較低,其中水平較高的地區主要分布在東部沿海地區和中部地區的省會城市,并呈現出以省會城市為中心的團塊狀分布。多數城市的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分布在0-0.1 件區間,只有極少數城市,如北京、深圳等,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超過1 件。2010 年,綠色創新“數量”水平整體較2005 年有較大提升,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城市群優勢明顯,中西部地區的部分省會城市也有較大進步,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數量提升至0.1~0.5 件。2015 年,除珠三角、長三角、京津冀城市群外,山東半島城市群和遼中南城市群的發展優勢也逐漸凸顯,形成了以核心城市為中心的城市群發展圈。部分省會城市的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突破1 件。2019 年,以發展較好的核心城市為中心的城市群輻射范圍逐漸擴大,拉動了周邊城市的綠色創新發展,形成了范圍更大的創新集聚。此外,上海、合肥、廣州、嘉興、蘇州等城市的每萬人申請量均突破了5 件,北京、深圳等城市更是接近20 件。
由圖2 可知,我國城市綠色創新“質量”總體水平在2005—2007 年出現了下降,表現為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為0~0.01 件的城市數量出現了較大幅度的上升。然而,自2008 年開始,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為0~0.01 件的城市數量開始下降,反之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大于0.01 件的城市數量開始上升,其中以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數在0.01~0.1 件的城市數量最多,這一定程度上說明我國城市綠色創新“質量”雖然有所提高,但總體仍處在較低的水平。從空間分布來看,我國沿海城市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整體要強于內陸地區,中西部綠色創新“質量”水平高的城市主要為省會城市和區域中心城市。從趨勢上看,2005 年,我國綠色創新“質量”水平整體較低,大部分城市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量為0~0.01 件,部分省會城市能達到0.01 件以上。2010 年,近三分之一的城市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量能達到0.01 件以上,這些城市主要分布在東部沿海地區和中部的主要城市。2015 年,我國總體綠色創新“質量”提升到一個新的水平,長三角城市群強勁的發展勢頭逐漸凸顯,部分城市的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量達到1 件以上。2019 年,除東部沿海和中部地區部分重點城市的“質量”水平進一步提升外,其他城市的綠色創新“質量”水平基本保持不變,發展較好的區域同樣圍繞重點城市展開,形成團塊狀分布。
相比于綠色創新“數量”,沿線城市綠色創新“質量”呈現出水平低、發展慢的特點。從時空演化規律來看,綠色創新“數量”水平隨時間變化呈現出整體性的提升,而綠色創新“質量”水平的提升則集中在少數發展較好的城市,城市間的發展差異隨時間進一步加大。值得注意的是,綠色創新的“數量”和“質量”水平在2013 年之后都得到了較大的提升,且經濟發達地區的水平普遍高于其他地區。此外,2015—2019 年有約14%的城市出現了綠色創新“量升質降”的情況,這些城市超過半數分布在中部地區,其次為西部地區。此外,還有近7%的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均出現了下降,這些城市主要分布在中部、西部和華南地區,其中以廣西最為嚴重,近半數的城市都出現了“量質齊降”的情況。還有一些出現“量降質升”的城市分布在中部地區和華東地區,其中包括黑龍江省的伊春市、安徽省的蕪湖市等12 個城市,這些城市中的大部分與省會城市相鄰。城市間綠色創新發展水平的差異是否與創新所需要的產業發展基礎、資源人才基礎、基礎設施配備等因素有關值得進一步研究。
隨著中國經濟步入新常態,人口紅利、資源紅利逐漸衰退,優化要素配置結構、推動產業結構升級成為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在此背景下,“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帶來了新經濟政策、新要素、新技術及新的管理方式,為沿線城市的產業結構升級創造了新機遇(張虹等,2023)。一方面,沿線城市可以依托“一帶一路”平臺,發揮資源和產業結構互補的優勢,將產能富余產業轉移到產業基礎薄弱的國家,通過對外投資和共建“一帶一路”沿線大量的基礎設施項目,擴大市場需求總量(王巧和佘碩,2020),并利用沿線國家的資源稟賦獲得成本優勢,將國內更多的生產要素和市場釋放出來發展高新技術產業和新興低碳產業,拓寬企業的發展空間,實現產業結構升級,從而進一步促進綠色創新;另一方面,作為“走出去”的重要倡議,激勵國內創新主體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加大創新研發投入,優化產業結構從而獲得更大的市場競爭優勢,同時為國內的經濟主體形成良好的創新示范,帶動國內產業進行結構升級優化,促進更多的綠色創新。此外,沿線城市也可以通過加強對外貿易,學習國外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Liu et al,2022),實現技術溢出效應的最大化,推動產業結構的升級和綠色創新的發展。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1:
“一帶一路”倡議通過產業結構升級效應推動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增量提質”(H1)。
隨著我國經濟社會進入數字化時代,數字經濟占經濟總量的比重逐年增長,目前已成為實現區域高質量創新及綠色發展的重要載體。數字化建設有效提升了城市的信息化水平,通過信息技術的全面革新、滲透和應用實現信息的有效傳遞,為綠色創新提供了強大信息支撐(宋德永等,2021)。一方面,數字化帶來的信息技術可以更加高效地協調沿線城市中的生產要素,降低生產成本,實現資源在行業間的有效配置,推動綠色創新。同時,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融合發展促進了創新產出,提升了創新效率并降低創新成本,實現了高效率、低成本和較少資源損耗的技術創新(韋施威等,2022)。另一方面,信息化水平的提升有利于優化生產分工和布局,通過能源、交通等領域基礎設施的智能化,誘發能源綜合利用、城市交通管理、污染物減排與治理等領域的綠色創新(李曉華,2020)。中國在建設“一帶一路”過程中,加大了以數字為核心的供給側改革,聯合“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建設地球大數據平臺,提升“一帶一路”主要節點城市自身配套服務能力和信息資源網絡化共享利用水平,打造數字“一帶一路”,為我國數字經濟的發展和綠色創新的提升提供了有力的支撐。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2:
“一帶一路”倡議通過數字經濟賦能效應推動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增量提質”(H2)。
研發資金、人才和企業間合作是推動技術創新最為重要的因素(余長林和孟祥旭,2022),而“一帶一路”倡議積極推進沿線地區間的創新合作,加強信息互動與知識共享,促進創新要素有序流動,使得大量創新人才、資本等要素得以重新配置(張涵和楊曉昕,2021),為沿線地區的綠色創新提供了有力的基礎保障。一方面,資金融通作為“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組成部分,吸引了大量外資到我國進行投資,促使資本集聚。通常來看,外商投資大多青睞高新技術、高回報率、低污染的新興產業,這就使獲得更多資本支持的新興企業投入更多的要素進行創新。然而傳統的高能耗、高污染企業為了獲得更多的投資,也不得不進行創新升級,將生產要素更多地配置到綠色高效創新的部門,推動企業綠色轉型。另一方面,“一帶一路”沿線省市在倡議下形成了諸如長江經濟帶的“微絲路”合作新通道,吸引技術人才向沿線地區流動,帶來了充足的就業機會(孫吉樂,2018)。此外,隨著開放水平的深入,企業的發展產生了對高水平人才的剛性需求(宋德永等,2021),以豐厚的條件招募大量科技人才,促使人才集聚,提升了城市的人力資本水平和質量。高水平人才集聚為城市綠色創新提供了充分的智力支持。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3:
“一帶一路”倡議通過資源集聚效應推動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增量提質”(H3)。
本文將“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視為一項準自然實驗,使用雙重差分法(DID)實證檢驗倡議的實施對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影響。在研究樣本選取方面,選取《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中圈定的18 個省、直轄市、自治區作為處理組,其中由于部分省市的自治縣、市和城市的數據大量缺失,故剔除。最終選定136 個“一帶一路”沿線城市作為處理組城市,其他144 個城市作為控制組城市,共280 個地級市樣本。考慮到“一帶一路”倡議作為國家頂層設計在2013 年被提出,故將政策實施時間定為2013 年。此外,由于2020 年初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可能會對研究數據樣本產生影響,故本文選取2005—2019 年作為研究區間。
根據雙重差分模型的基本原則,設置兩個虛擬變量:①政策虛擬變量treat,“一帶一路”倡議圈定城市定義為1,其他城市定義為0,用來描述處理組與控制組之間的差異;②時間虛擬變量time,“一帶一路”倡議實施之后的年份定義為1,實施之前年份定義為0,用來描述倡議實施前后的差異。兩個虛擬變量的交互項treat×time用Did表示,為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綜上,構建如式(1)雙向固定效應的雙重差分模型。
其中:下標i為第i個城市;t為第t年;被解釋變量Yit為綠色創新,具體分為綠色創新數量(pingrva)和綠色創新質量(pingrvg);α0為常數項;Xi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λ1為控制變量系數,表示一系列控制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影響方向和程度;μ1為城市固定效應;γ1為時間固定效應;ε1為隨機誤差項。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α1是本文的重點關注對象,其符號和數值的大小反映了“一帶一路”倡議對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作用方向和影響程度。
綠色專利分為綠色發明專利與綠色實用新型專利兩類,其中綠色發明專利審查更加嚴格、申請費用高且平均審查周期長、成功率較實用新型專利而言更低,所以普遍認為綠色發明專利的創新性更強。因此,本文選取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申請數量作為衡量綠色創新“數量”的指標,選取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數量作為衡量綠色創新“質量”層面的指標。為保證結論穩健可信,在穩健性檢驗部分采用綠色專利申請總量和綠色專利授權總量數據進行被解釋變量替換。
解釋變量是“一帶一路”虛擬變量Did,根據《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中圈定的18 個省、直轄市、自治區,以2013 年為政策實施節點進行賦值。
基于現有的文獻,影響城市綠色創新的主要因素有:①經濟發展水平(lngdp),以城市生產總值的對數衡量;②城市規模(lnpeo),以城市年末人口數的對數衡量;③基礎設施水平(proad),以城市每萬人擁有的道路面積衡量;④科技支出水平(gov),以科技支出占政府總支出的比重衡量;⑤人力資本(human),以城市每萬人大學生數量衡量;⑥對外開放水平(lnfdi),以外商直接投資額的對數衡量。
為了檢驗“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對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作用機制,本文設置4 個機制變量:①產業結構(struc),采用第三產業生產總值占第二產業生產總值的比重衡量;②數字經濟發展水平(digi),采用互聯網寬帶接入數量、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從業人員數量、電信業務總量、每萬人移動電話用戶數量4 個指標通過主成分分析法進行測度的數據衡量;③資本集聚(lnfdi),采用外商直接投資額的對數衡量;④人才集聚(human),采用城市每萬人大學生數量衡量。采取以上4 個機制變量分別對產業結構升級效應、數字經濟賦能效應和資源集聚效應進行檢驗。
研究中所用的綠色專利申請和授權數據來源于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其他數據主要來自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缺失的數據通過查閱各省份和城市的統計年鑒、各城市的年度統計公報、使用插值法等方式進行填補。所有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1。

表1 主要變量說明及描述性統計
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模型檢驗“一帶一路”倡議對沿線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影響,具體回歸結果見表2。其中模型(1)~模型(3)匯報了“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對綠色創新“數量”的政策效應,模型(4)~模型(6)報告了“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對綠色創新“質量”的政策效應。從表2 的模型(3)和模型(6)可以看出,在城市和時間的雙向固定效應下,核心解釋變量Did對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影響仍分別在1%、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并且“數量”層面的系數(0.1690)明顯大于質量層面的系數(0.0255),說明倡議推動沿線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增加的作用更加明顯。這表明,“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顯著推進了中國沿線城市的綠色創新,實現了綠色創新“增量提質”,且“增量”效果更加顯著。從控制變量來看,經濟發展水平、城市規模、基礎設施水平、科技支出水平、人力資本和對外開放水平對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影響系數均為正數,說明這些因素都會在一定程度上促進綠色創新。
雙重差分法成立的前提是處理組與控制組在受到政策沖擊之前不存在顯著的差異,即如果沒有“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處理組城市與控制組城市的綠色創新變化趨勢應是一致的。平行趨勢檢驗結果如圖3 和圖4 所示。從圖3 中可以看出,在綠色創新的“數量”層面,2005—2013 年政策效應均不顯著,而2013 年之后,即“一帶一路”倡議實施之后,政策效應部分顯著。在圖4 匯報的綠色創新“質量”層面也是如此,在政策實施前效應均不顯著,而在政策實施之后出現了部分顯著。因此,可以認為總體基本通過了平行趨勢檢驗。與此同時,平行趨勢圖中也顯示出,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對于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促進作用呈現出逐年增長的趨勢,存在動態增長效應。

圖3 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平行趨勢

圖4 城市綠色創新質量平行趨勢
為了最大程度減少處理組和控制組系統性誤差帶來的估計偏誤問題,本文進一步采用PSM-DID 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通過計算傾向匹配得分,使用1∶1 近鄰匹配法對處理組和控制組的樣本進行匹配,結果如圖5 和圖6 所示:匹配前兩組樣本變化趨勢相差較大,匹配后處理組與控制組具有基本一致的變化趨勢。基于此,將匹配后的樣本進行回歸。從表3 的(1)、(3)可以看出,匹配后Did系數符號仍然為正向顯著,說明基準回歸結果依然穩健。

表3 傾向匹配和替換被解釋變量后的回歸結果

圖5 傾向匹配前核密度分布

圖6 傾向匹配后核密度分布
為了進一步檢驗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通過隨機構造處理組,采用安慰劑檢驗進行反事實分析。從280 個城市樣本中隨機抽取136 個城市并將其設定為“偽”處理組,將其余144 個城市設定為“偽”控制組,由此構造安慰劑檢驗的“偽”虛擬變量,再由此構造“偽”交乘項,從而進行安慰劑檢驗。圖7 和圖8 報告了1000 次“偽”處理組的估計系數。可以發現,政策對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效應1000 次隨機處理的估計系數均集中分布在0 值附近,說明沿線城市綠色創新“數量”的增加和“質量”的提升不是偶然發生的,也不是其他因素導致的,而是源自“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所呈現出的良好的政策效應的結果。

圖7 綠色創新數量隨機處理后的系數分布

圖8 綠色創新質量隨機處理后的系數分布
首先,將衡量綠色創新數量的指標替換為綠色專利申請量,同樣地將衡量綠色創新質量的指標替換為綠色專利授權量,其中前者等于綠色發明專利與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的申請總量,而后者等于兩種專利的授權總量,回歸結果如表3 的(2)、(4)所示。可以看出,政策效應系數Did均在1%的水平上正向顯著,說明“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對于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具有顯著的正向推動作用,結果與基準回歸一致。
中國不同區域的經濟發展水平、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存在較大的差異。因此,本文基于地理位置將樣本分為東部、中部、西部三組,研究“一帶一路”倡議對位于不同區位的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回歸結果見表4。從表4 可以看出,在“數量”和“質量”維度上,三組系數均為正數,說明倡議對不同地區城市的綠色創新的數量和質量都具有正向的推動作用。其中中部地區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Did系數最大且在5%、1%的水平上顯著,而東部地區僅有城市綠色創新數量的Did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西部地區城市Did系數均不顯著。這表明“一帶一路”倡議顯著推動中部地區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和東部地區的“增量”,而對西部城市的推動作用不明顯。通過進一步的探究,發現出現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可能在于:中部地區依托資源稟賦和政策支持的優勢,承托東部地區的產業轉移,更好的利用了“一帶一路”倡議的紅利,而西部地區由于基礎設施水平建設相對薄弱的原因,尚未很好地抓住“一帶一路”倡議所帶來的發展機會。對于東部地區來說,雖然經濟基礎和基礎設施建設水平都已達到較高水平,但在城市基礎設施承載力有限的情況下,大量的資源集聚和發展會帶來城市擁擠和污染的問題,給城市綠色創新帶來壓力,所以倡議對城市綠色創新的推動作用有限。

表4 分區域異質性檢驗回歸結果
(1)資源型城市與非資源型城市。長期以來,資源型城市依托其資源稟賦優勢大力發展第二產業,然而高能耗、高污染的發展模式影響了城市的可持續發展。為了探究“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對資源型城市的綠色創新是否有顯著的推動作用,本文根據國務院頒布的《全國資源型城市可持續發展規劃》將樣本分為資源型城市與非資源型城市兩組,并利用DID 方法進行檢驗,回歸結果見表5。從表中可以看出,資源型城市兩個維度的Did系數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而非資源城市的Did系數均為正,且非資源型城市“數量”層面的Did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說明相比于資源型城市,“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對非資源型城市的綠色創新正向推動作用更加顯著,卻顯著抑制了資源型城市的綠色創新。原因可能在于非資源型城市的綠色創新基礎較好,在政策的引導下更容易促進綠色創新,而資源型城市由于長期處于粗放型增長的模式,廣泛存在“資源詛咒”現象(傅佳莎等,2019),綠色創新難度更大。

表5 資源型城市與非資源型城市異質性檢驗結果
(2)特大城市與非特大城市。城市規模的不同往往意味著經濟發展水平、基礎設施水平和人口密度等因素的不同,從而影響政策的實施效果。因此,本文根據國務院最新頒布的《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2014 年)》,以城市人口數量500 萬為界,將樣本分為特大城市與非特大城市兩組,回歸結果見表6。從回歸結果可以看出,“一帶一路”倡議對沿線特大城市和非特大城市綠色創新數量和質量的提升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區別在于“一帶一路"倡議對特大城市綠色創新質量提升的促進作用要強于非特大城市。出現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可能在于:特大城市經濟基礎較好且基礎設施建設完善,更容易利用政策帶來的資源紅利進行綠色創新,而且特大城市的人員較為集中且產業集聚,容易產生知識溢出效應,進一步推動綠色創新。

表6 特大城市與非特大城市異質性檢驗結果
通過前文的回歸分析和穩健性檢驗結果,“一帶一路”倡議能夠顯著促進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那么,“一帶一路”倡議促進沿線城市綠色創新“增量提質”的作用機制究竟如何呢?正如理論分析所述,本文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主要通過促進產業結構升級、推進數字經濟發展和優化資源集聚三條途徑來促進城市的綠色創新“增量提質”。本文借鑒溫忠麟等(2014)的做法,構造中介效應模型為
其中:Yit為綠色創新,具體分為綠色創新數量(pingrva)和綠色創新質量(pingrvg);Mit為中介機制變量,主要包括產業結構(struc)、數字經濟發展水平(digi)、資本集聚(lnfdi)和人才集聚(human);系數α1衡量核心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總效應;β1反映核心解釋變量對中介機制變量的效應;δ1反映在控制了中介變量的影響后,核心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效應;而δ2反映了在控制核心解釋變量的影響后,中介機制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效應。若系數α1、β1和δ2均為顯著,則說明存在顯著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見表7 和表8。

表7 機制檢驗回歸結果——產業結構升級

表8 機制檢驗回歸結果——數字經濟賦能
產業結構升級效應的檢驗結果見表7。結果表明,“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顯著通過產業轉移、逆向技術溢出等方式實現了沿線城市的產業結構升級,從而推動了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即假設H1 得到驗證。從系數上看,產業結構升級在推動綠色創新“數量”的增加上效用更強。這說明,由于外部競爭壓力和技術提升帶來的產業結構由高能耗、高污染向低能耗、低污染的轉變有效促進了綠色創新。
數字經濟賦能效應的機制檢驗結果見表8。可以看出,“一帶一路”倡議可以通過推動數字經濟的發展,從而促進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假設H2 得到驗證。這說明,數字經濟有效提升了城市信息化水平,促進了資源的有效配置和生產的“綠色化”,對綠色創新起到了很好的推動作用。
本文將資源集聚效應分為資本集聚和人才集聚兩個方面分別進行檢驗。從表9 可以看出,“一帶一路”倡議顯著促進了資本和人力資源向沿線城市的集聚,從而促進了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假設H3 成立。同時結果還表明,倡議對資本集聚的作用顯著強于對人才集聚的作用,且對于綠色創新“數量”增加的推動作用更強。這說明,資源的集聚為城市帶來了巨大的發展機遇,為綠色創新提供了充分的資金保障和智力保障,從“數量”和“質量”兩個維度促進了城市的綠色創新。

表9 機制效應回歸結果——資源集聚
本文基于2005—2019 年的城市面板數據,運用雙重差分模型,分別從“數量”和“質量”兩個維度實證檢驗“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對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效果、作用機制及在不同區位和城市類型間的異質性,研究結果表明:第一,“一帶一路”倡議總體上有效促進了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且其帶來的“增量”效果較“提質”更加顯著。第二,從空間區位上看,“一帶一路”倡議對中部城市的綠色創新推動效果最為顯著,其次為東部地區。“一帶一路”倡議顯著提升了中部城市綠色創新的數量和質量,同時對東部地區城市的綠色創新數量的增加也有較好的推動作用,但對西部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則并不顯著。第三,從城市類型上看,“一帶一路”倡議抑制了資源型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但對非資源型城市綠色創新的“量”和“質”都起到了正向的推動作用,其中“增量”效果更為顯著。第四,從城市規模上看,“一帶一路”倡議推動了特大城市與非特大城市的綠色創新,相比之下倡議對于特大城市的綠色創新“增量提質”作用更為顯著。第五,“一帶一路”倡議能夠通過產業結構升級效應、數字經濟賦能效應和資源集聚效應對中國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增量提質”產生積極影響。與“提質”相比,產業結構升級效應和數字經濟賦能效應對綠色創新的“增量”起到了更加明顯的作用。然而在資源集聚效應中,人才資源對綠色創新“提質”的作用更加顯著,資本則對“增量”的作用更加顯著。基于以上結論,本文得出以下啟示與建議:
第一,促進城市綠色創新從增量向提質轉型。從實證結果來看,目前“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對沿線城市綠色創新的影響,總體上在“增量”方面發揮的作用比在“提質”方面發揮的作用更為顯著,這就需要通過政策方向的調整促進城市綠色創新從增量向提質轉型。一是要加大對綠色產業的扶持力度,加強產業技術的研發創新,逐步淘汰高污染、高能耗產業,鼓勵企業向綠色、低碳的方向轉型升級;二是要充分抓住數字經濟的發展紅利,推動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與綠色產業的深度融合,優化資源配置,促進城市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三是要鼓勵吸聚和培育高端人才,建立健全人才激勵機制,發揮高質量綠色創新中人才要素的關鍵作用;四是要加大對綠色創新的投資力度,引導和鼓勵社會資本向綠色產業領域流動,提供多元化的融資渠道。
第二,制定差異化的城市綠色創新發展路徑。由于“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對不同區位、不同類型、不同規模的沿線城市的綠色創新影響不同,我國應根據各地實際情況,制定差異化的綠色創新發展路徑。對于發展基礎較好的中部地區和東部地區城市,應更多地鼓勵通過數字經濟賦能推進綠色創新;對于傳統資源型城市,應更多地鼓勵通過產業轉型升級推進綠色創新;對于規模相對較小的城市,應更多地鼓勵通過加速產業聚集與整合資源推進綠色創新。
第三,更加關注資源型城市的綠色創新問題。研究結果顯示,“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對非資源型城市的綠色創新起到正向推動作用而對資源型城市的綠色創新卻產生了抑制作用。然而,我國“一帶一路”沿線資源型城市較多,且主要是分布在相對落后的地區,“一帶一路”作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重要平臺,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幫助相對落后的國家或地區,擺脫資源與環境的約束。從政策設計上,我們一方面要引導沿線資源型城市轉型,以推動產業轉型為抓手推進城市生態轉型;另一方面,堅持支持把科技進步與創新作為轉型之基,堅持以需求為導向集聚各類科技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