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梅 黃姍
10月,司法社工何老師給我發來了一個萌娃視頻,畫面中的寶寶眼睛锃亮、咿呀學語,虎頭虎腦的樣子,十分可愛。我很是感慨:“小莎把孩子撫養得這么好啊!”何老師還告訴我,10月,小莎與男友剛舉行了結婚儀式,小莎丈夫對孩子也很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欣慰之余,我想起了去年夏天,我在案卷材料里第一次見到孩子時的情形:滿身血跡、身體發紫的小嬰兒,被破舊的床單潦草地裹著,躺在垃圾堆里發出微弱哭聲……
2022年3月14日,在辦理一起遺棄案時,我認識了剛滿18歲的小莎。審訊室里,稚嫩的臉龐、羞怯的眼神、瘦弱的身體,讓人很難相信這個剛成年的少女已經做了母親。結合案卷材料信息,我引導小莎打開心扉細細交談。
小莎是陜西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只有過年時才能匆匆見上一面,從記事起,她就和爺爺相依為命。
小莎上初中時,隨著妹妹和弟弟相繼出生,父母回到老家安定下來,一面務農維持生計,一面照顧孩子。
然而,對于缺失親情10多年的小莎而言,這份遲來的陪伴意義不大,她很少與父母說心里話,性格內向的她也沒什么特別親密的好友。
2020年,小莎高中畢業,因學習成績不好,她沒有考大學的打算。于是,小莎便同老家大多數孩子一樣,決定外出打工謀生。正巧小莎有個遠房親戚在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某電腦廠上班,她便來到這家廠,找了一份安裝配件的活計,每月3000元的工資,除去房租,剩下的錢正好夠生活開銷。小莎沒有特別的愛好,每天下班后就獨自在出租屋刷手機或者去小區附近散步。
2020年10月的某傍晚,小莎在小區外馬路邊散步時,偶遇了出門逛超市的男孩小劉。那晚,兩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從生澀的自我介紹結識,越聊越投機,分別前兩人互加了微信,約定常聯系。
幾次接觸下來,兩人感情迅速升溫。兩周后,小劉便約上小莎到自己的出租房做客,當晚小莎留宿在了小劉的房間。
那天以后,小莎與小劉仍保持著微信聊天的習慣,只是,漸漸地,話題越來越少。
2020年12月,小莎發現,自己最近總是犯困,胃口也不太好。一開始,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又過了兩周,她才驚覺,自己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來月經,可能是懷孕了。
小莎陷入了未知的焦慮和恐慌,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小劉。然而,當小劉得知消息,留下一句“趕緊打掉”,就把小莎微信拉黑,電話再也沒打通。
小莎又嘗試去小劉的住處找人,希望他承擔人流手術的費用。令小莎沒想到的是,他不僅惡語相向,還找來了母親“助陣”。而這位未曾謀面的小劉母親,第一次見面就對小莎釋放了極大的惡意:“你先去做B超查清楚!就算確定是懷孕了,也要等生下來再做鑒定,誰知道是哪來的野種,想訛我們的錢吧!”
受了屈辱的小莎氣得跑回了出租屋,撥通了家里的電話,想要尋求父母幫助,但話還沒說出口,腦袋里閃現的盡是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訴及鄉鄰的閑言碎語。羞愧的心情更是令她難以啟齒,最終她決定獨自守著這個“秘密”。
由于缺乏基本的性知識,小莎能想到的解決這個“麻煩”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自然流產。為此,她開始拼命蹦跳、每天做重體力活,天真的她以為這樣就能讓孩子流掉。
整個孕期,小莎獨自在無助、恐懼、逃避中掙扎,她沒做過產檢,也沒有做好任何生產準備。
直到2021年8月21日傍晚,小莎在車間工作時感受到腹部一陣陣疼痛加劇,沒過多久,下身便見紅了。她知道,孩子可能要出生了,便急忙請假回到出租屋。
由于怕別人知道,她沒告訴任何人,甚至不敢因疼痛發出一絲聲響。她回憶著電視里生孩子的情景,半躺在床、大口呼吸、使勁用力,兩個小時后,終于順利生產。看到皺巴巴的小嬰兒與自己的身體之間還有一根臍帶連著,她急忙拿了把菜刀,把臍帶割斷,仿佛這樣就能把這個“麻煩”從自己的生命中剝離。
生完孩子后,小莎拖著虛弱的身體,簡單收拾了自己。看到孩子還有呼吸,她放下心來,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次日凌晨5點,小莎醒了過來。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她卻覺得,這日子看不到一點光亮。
她自己沒錢,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一番思想斗爭后,小莎決定扔掉孩子。她找來一個包裝紙箱,鋪上泡沫墊子、舊毛巾,再用床單把孩子包好,留出臉部透氣。
做完這些,小莎走出門,把箱子放在樓下的垃圾桶邊。她想著,這個地方不算偏,扔在這里一定會有人發現,說不定就有好心人把孩子抱回去撫養。
回家后,她還不放心,每隔幾分鐘便走到窗口看看嬰兒箱有沒有被人撿走。“大約6點多時,我看到箱子不見了,應該是有人把小孩撿走了。我松了口氣,覺得我的生活也能回到正軌了。”
孩子很快被路人發現,路人第一時間報警。孩子經醫生檢查確認無礙后,被送往蘇州市吳江區福利院暫行安置。當日,公安機關對此案進行立案偵查,警方通過調取監控、清查走訪等方式對該小區進行地毯式篩查,很快將目標鎖定到小莎身上。到案后,小莎對遺棄男嬰的事實供認不諱。
立案后,小莎的母親得知消息,連夜買車票從老家趕到吳江區。震驚之余,她非常心疼小莎。為了減輕小莎的思想負擔,我就如何安置嬰兒一事與她的家人進行多番溝通。最終,小莎和父母同意將孩子帶回老家撫養。
2022年3月,小莎因涉嫌遺棄罪,被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經全面審查,我與辦案組的同事們一致認為,小莎因為缺乏家庭關懷和性教育基本常識,在緊張、害怕的心理狀態下沖動犯罪,再次犯罪的可能性很低,從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角度出發,決定對小莎作出相對不起訴決定。
案件很快審結,但我發現,小莎對孩子的感情是麻木的。幾次電話連線問及孩子的情況,她總說孩子現在是外婆帶的,自己外出打工了,什么都不知道。其實,這個回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雖然孩子回到了母親身邊,但感受不到母愛,這樣殘缺的童年對孩子的成長是不利的。如何幫助小莎與孩子建立有效聯結,讓母愛不因逃避而缺席,讓這個孩子不再重蹈小莎孤單童年的覆轍,我想為他們多做一點。
2022年4月,根據對小莎的社會調查情況,我與駐院司法社工何老師一起為她制定了為期6個月的“讓愛回家”親情修復計劃,包含家庭關系、科學育兒、危機應對三大部分內容,旨在幫助小莎認識到0-3歲親密關系建立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意義,學習嬰幼兒不同階段的身心發展規律和撫養技巧。

何老師每周都會通過視頻會面的形式,向小莎了解她與孩子的相處情況。從最初“害怕抱孩子”“覺得他更像是個小弟弟”,慢慢地,小莎開始有意識地關注、接觸孩子,主動發現孩子成長中的變化。雖然迫于生計小莎仍然在外打工,但只要閑下來,她就會學習育兒知識,每天下班后會跟孩子視頻,每次回老家也會提前買好孩子的衣服、玩具。
經過一系列親情幫教和家庭教育指導,小莎明白了養育孩子的意義,逐漸肩負起做母親的責任。
2023年10月,小莎與老家的男友舉行了結婚儀式。舉行婚禮前幾日,她開心地告訴社工何老師:“丈夫對我和孩子都很好,孩子的戶口也有了著落。我相信,日子會越來越好,我要好好撫養他長大。”
如今,這個原本“不受歡迎的孩子”,成了小莎和家人心里最重要的人,我確信,此時孩子才真正回了家。(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