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取女友錢財的背后

方菲 鄧正蛟 許萍 彭雪姣 李理

2023年4月的一天，檢察官給吳良知案中的數十位受害者打去電話，詢問他們被騙錢款以后的退賠情況。雖然退賠情況不盡如人意，但是受害者們也從此案中吸取了滿滿的教訓。

深陷直播打賞

2018年，吳良知20多歲，當時他結婚不久。妻子剛生下一子，吳良知便離開了家，從此不與家人聯絡。離家后，吳良知自己租了一間房子居住。

2020年2月，吳良知在租房小區的地下車庫開了一間洗車店，洗車店也經營汽車美容生意。

洗車店生意并不好，總是虧錢。沒生意的時候，吳良知就在屋里刷抖音，在網上玩手游賭博。吳良知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刻就是上網看直播和在線賭博，只要有空，他就會將所有的精力和金錢投入進去。

看到直播間的魅力美女主播，獨居的吳良知不禁心跳加速。

從“小云朵（50幣）”到“禮花筒（199幣）”再到“游艇（3888幣）”……通過充值虛擬貨幣，吳良知購買了不少禮物用于直播打賞，這些貴重的打賞禮物會發出各種炫目的特效，禮物打出去，直播間的氛圍一下子被烘托起來了。

漸漸地，吳良知在直播間送的禮物越來越貴，他刷出了存在感。對于吳良知來說，玩直播打賞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來自女主播的感謝。當主播“一只蘿莉”在直播時迅速地念出吳良知的網名并用夾雜著人工糖精的夾子音表達感謝時，吳良知就覺得“直上頭”，感官體驗達到了高潮，還能收獲一眾粉絲的艷羨。

為了延續這種滿足感，他持續打賞消費。越多的打賞金額，能夠解鎖越多的特殊權利，比如，增加各種直播間氛圍的特效，主播和打賞多的“大哥”還能單獨連麥，甚至為其提供專屬客服。

手握高級別打賞賬號

吳良知有兩個打賞賬號，分別是47級和55級。某直播平臺的最高級別是60級，最低級別是0級。

根據該平臺的打賞機制，吳良知需要充值61萬元才能達到47級，而55級對應的是5100萬幣，折合人民幣是510萬元。

實際上，吳良知前后在該平臺充值打賞在200萬元左右。因為直播間常常會推出返利活動，這些返利活動會在確認訂單并核實收貨后進行提現。用返回的提現再去打賞，總額就會增加，級別也就升高了。

即使如此，50級依然是平臺直播間的一個門檻，進入50級以上的用戶基本上都屬于土豪型選手，吳良知當之無愧是該平臺的土豪選手之一。

吳良知主要打賞的三四個主播都是本地女主播，從2020年10月開始，吳良知前后打賞了主播“害羞的小梨子”11萬余元，兩人還私下加微信也見了面，除了見面吃飯，該女主播甚至被吳良知邀請去了其租住的房中，兩人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其實從2020年8月開始，吳良知的汽車美容生意就變得很差。為了挽回生意，他拉熟人李青江投資入股其汽車美容店。除此之外，吳良知還以資金需要應急周轉為由，向李青江借走3萬余元。

事后，李青江才反應過來：“雖然當時吳良知說是找我借錢，但是我感覺他就是打著借錢的名義騙我的錢。”

看直播時，為了達到最大的快感，吳良知有時會吸毒助興。甚至在人多的客廳里，他也擺出了冰壺、錫紙等吸毒工具，當著眾人的面吸毒。李青江在汽車美容店里時，經常看見吳良知不是在看直播，就是在手機賭博軟件上賭博，李青江猜測吳良知應該在打賞上花掉和賭博上輸掉了很多錢。

吳良知玩的網絡賭博是手游賭博，一批像吳良知這樣的手游愛好者被偽裝成熱門手游平臺的網絡賭場吸引掉入賭博的泥潭。這種賭博手游必須先在平臺下注輸贏，然后通過該平臺轉至時下熱門的射擊生存手游和其他類型的手游入口，最終贏家的“獎金”就是各入場玩家的參與金額之和。

帶著洗車客戶炒比特幣

2020年11月，由于經營不善和市場變化，吳良知的洗車店關閉了，此時距開業不到一年。自此以后，吳良知沒了經濟來源，但他已經戒不掉直播打賞和賭博了。打賞和線上賭博都需要相當大的資金。為了能夠持續打賞，也為了繼續維持高檔的生活水準——吸毒、抽高級香煙，吳良知開始打起各種騙人的主意。

早在洗車店還在經營時，吳良知就已經注意到了一些有錢的顧客。

2020年6月時，與吳良知住同一小區的楊添真開始在吳良知的店里洗車。多次光顧其生意后，楊添真在吳良知店里辦理了洗車卡，兩人熟悉起來。剛開始，兩人只是在微信上聊聊車子，有一次，楊添真上班即將遲到，來不及送女兒去上課，吳良知就幫他送女兒上學，這件事讓楊添真覺得吳良知是一個挺靠譜的人。

2021年3月，吳良知說要帶楊添真去賺錢，讓楊添真開個賬戶用于投資，在網上炒比特幣。他還拍胸脯說，投資以后可以立馬回款。楊添真按照吳良知的要求，一次轉賬3萬余元到其指定賬戶上，然而楊添真轉款以后并未收到說好的返回款，吳良知說還需要再開通兩個賬戶才能立馬回款，于是楊添真又用女兒的名義開通了一個比特幣賬戶，轉賬3萬余元。

楊添真以前從未炒過比特幣，一開始，面對吳良知的熱情邀約，他覺得抹不開面子。楊添真盤算著不管能不能賺錢，幾天回本了就不做了，結果就被吳良知套路，越陷越深，后來吳良知更是以看病、解凍銀行賬戶、賣低價房產等各種理由要楊添真轉錢給他。

由于比特幣賬戶是吳良知幫助操作的，上面的賬戶名顯示是楊添真的名字，楊添真出于信任以為這的確是自己的賬戶，并未產生懷疑。

楊添真曾經找過吳良知要求還款，吳良知也是一再許諾，卻一分錢也沒有歸還，以各種理由推托。

2021年9月后，楊添真每天都給吳良知打電話，吳良知被催急了，開始耍賴，并通過打電話、發短信的方式對楊添真進行辱罵、威脅，說要搞死他，甚至還假扮警察打電話給楊添真及其親戚，讓他不要老打電話騷擾吳良知，同時威脅楊添真的家人出門小心等，一度將楊添真及其家人搞得精神崩潰。

女友出錢幫他“治病”

吳良知的搞錢伎倆不止于此。

2021年初，在一家同城交友網站上，吳良知自我介紹叫趙豐，單身，是一名集團高管，希望覓得良緣。不久，吳良知與一名叫易秦鑫的女子通過網絡相識，憑借著嫻熟的嘴上功夫，吳良知與易秦鑫發展成戀愛關系。

與易秦鑫談戀愛后，吳良知主動去見了易秦鑫父母。第一次見面時，吳良知就送給女方父親一塊名表。后面，吳良知與易秦鑫及其父母又吃了幾次飯，也逐漸熟絡起來。

2021年8月，吳良知告訴易秦鑫母親，自己有一套面積119平方米的毛坯房，是集團給他的指標福利房待遇。“這套房價值100多萬元，我能通過關系以25萬元的價格幫您買到，我跟易秦鑫感情這么好，有好事也想著自家人，房子就寫阿姨您的名字。”

易秦鑫家人同意了。之后，易秦鑫和母親給吳良知轉去了一筆錢。此后，吳良知還以繳稅、交保證金等理由，靠著這套“福利房”他一共找易秦鑫和其母親要了16余萬元。不久，吳良知真的把一本“房產證”交給易秦鑫。但是吳良知說，因為房子尚未交付，要等一等才能領到鑰匙。

其實，在拿錢“買福利房”事件前后，易秦鑫還被吳良知以其他名目要走了不少錢。

吳良知曾告訴易秦鑫，自己命不久矣，恐怕無法跟她雙宿雙棲了。易秦鑫很著急，一問吳良知才知，對方得了胃癌，要去外地大醫院看病做手術。“我不想告訴你，因為不想你因我而難受。”易秦鑫覺得畢竟自己和對方是戀愛關系，自己多少還是要幫助對方渡過難關的，于是，她忙問對方錢夠不夠用。吳良知告訴她需要七八十萬元“治病”。

易秦鑫也沒有錢，于是她將手上的四五張信用卡拿給了吳良知去貸款，很快，這些信用卡里的錢款都被吳良知刷走了。甚至易秦鑫的手機，吳良知也是隨時拿來隨意使用。

2021年6月至7月，吳良知一共用易秦鑫的信用卡貸款15萬余元。這些貸款都不是易秦鑫本人所貸，而是吳良知以易秦鑫的名義用其手機通過信用卡或者貸款軟件所貸。此外，易秦鑫還在各大銀行用信用卡為吳良知消費共12萬余元。

后來，易秦鑫多次催促其還錢，吳良知干脆直接消失不見，拒不還款。直到這時候，易秦鑫才起了疑心，才想起去查一查房產證的信息。

2022年2月，易秦鑫去當地房管局查詢了兩次，結果都顯示，易秦鑫名下沒有這套房產。工作人員告訴易秦鑫，房產證上的信息有多處明顯錯誤，明顯是一本假證。即便如此，易秦鑫依然沒有報案。

幫朋友買“高管房”

低價賣房的騙局讓吳良知嘗到了甜頭，卻也折戟在這條路上。2021年11月，經朋友陳少連介紹，張千千認識了吳良知，對方自稱是一名集團高管，兩人見面之后，成為朋友。

吳良知出手闊綽，告訴張千千，自己拿到價格低的“高管房”，他可以低價幫張千千弄一套。

“如果不放心，我們可以合買一套福利房，放在你名下，如何？”聽到這話，張千千心動了。

在張千千支付了6萬元后，吳良知對其稱自己手頭緊，讓張千千一人出資18萬購房款購房，自己只負責幫忙辦手續，此時張千千已是騎虎難下，只好同意這番操作。

但直到張千千付完房產全款，他也沒看到自己購入的房產。一開始，張千千出于信任并未多說什么，吳良知甚至給了他一本房產證。然而后來，吳良知在張千千的朋友圈里人間蒸發。2022年2月，張千千來到當地一家不動產中心查詢，未查詢到房產信息才得知被騙。

2022年2月15日，張千千去公安機關報案，湖北省宜昌市公安局夷陵區分局對該案立案偵查。

騙了300余萬元

2022年2月17日，吳良知在其所租房間觀看直播，并且容留他人吸毒時被警方抓獲。

其實，吳良知之前就容留過兩位鄰居吸毒。因為他們是在吳良知屋內吸毒，所以當時杜某和胡某都被處以治安管理處罰，吳良知還以容留吸毒罪被判過刑。

綜合所有情況，在近2年時間里，吳良知就以裝單身騙未婚女子、低價出售假房產、假裝患癌治病、和他人合伙做生意、資金需要解凍等各種理由騙錢。可以說，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吳良知不敢騙的。

“他累計找10多人，騙取資金300余萬元，這些騙來的錢都給美女主播刷禮物，再就是買毒品吸毒、抽煙，他抽的都是高檔香煙。”民警說。

在吳良知被抓獲后，一次偶爾的機會，受害者易秦鑫突然在手機上試著登錄吳良知的某購物賬號，這一查，她才發現吳良知的購物清單里有一家專業做假證的店鋪，聊天記錄也清楚顯示：2022年1月，吳良知在同一家店鋪里給易秦鑫等3人各做了一本假證。易秦鑫這才發現吳良知用買低價房這個理由欺騙了多人。

案發后，這些被害人告訴辦案人員，當初，吳良知聲稱自己有大量資產，比如說自己有價值1億多元的比特幣賬戶，再比如還向被害人展示他有幾百萬元的銀行卡額度，還給一些被害人送過LV包、香奈兒包、名表等奢侈品（都是高仿），還稱自己名下有很多房產，以此取得被害人的信任。一旦把錢騙到手，就找各種理由推托不還。

幾位女主播告訴檢察官說，她們收到的打賞金額都是吳良知自愿打賞的，根據平臺規定，他們是不予退還的。

線下見面的時候，吳良知送給這些女主播一些禮物，多是高檔護膚品、名牌女士包和手表。然而，經過專業機構鑒定，所有這些禮物全是假冒產品。

2022年4月，吳良知被宜昌市夷陵區檢察院批準逮捕。2022年7月，該院對此案提起公訴。

承辦此案的檢察官介紹，此案被害人共18人，詐騙金額達354萬余元。這些錢，主要都被吳良知用于打賞女主播、吸毒等。

“我們辦案見到過很多嫌疑人，但是像吳良知這樣謊話張口就來的，還是非常少見，盲目無度的直播打賞、吸毒讓他逐漸走向了不歸路。”檢察官說。

在宜昌市夷陵區人大代表、湖北醉三峽電子商務有限公司董事長胡景韜看來，網絡直播作為一種新型傳播媒介，拓寬了大眾傳播渠道，也引發了大眾進入網絡直播行業的浪潮，然而電商新業態飛速發展的同時也出現了一系列直播亂象，諸如“天價打賞”“網絡行乞”“殺豬盤”“賣慘”式營銷等新聞。這些現象無疑破壞了正常的市場交易秩序和消費環境，也危害了電商的誠信基礎，不利于行業健康發展。

胡景韜建議：“相關部門應從法律法規和直播平臺規則層面加強監管和治理，積極引導行業健康發展”。

宜昌市夷陵區檢察院在辦理這起案件的同時，結合檢察開放日、法治進校園等活動積極做好普法宣傳教育。

胡景韜建議：“希望檢察機關通過制發檢察建議等方式，督促有關部門積極履職，加大對直播平臺監管力度，有效凈化網絡直播環境。廣大網友在觀看網絡直播時也應考慮自身經濟能力和家庭責任，量力而行，若因盲目、過度打賞主播而去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終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2022年8月，宜昌市夷陵區法院判決吳良知犯詐騙罪、容留他人吸毒罪，決定合并執行有期徒刑十二年三個月，并處罰金4.1萬元。（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