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富二代”迷上女主播

蘇晨 丁進

對于這種負債累累卻還不停打賞的行為，何小斌曾向王薇薇表示：“收不住手，騙別人的錢和直播打賞，都收不住手，不知道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

“謝謝榜一哥哥送的‘嘉年華！”某短視頻平臺的直播間里，女主播笑靨如花，輕聲細語地對何小斌表達感謝。何小斌感到很高興，繼續敲動手指，送出虛擬禮物。隨著繽紛炫目的禮物特效在手機屏幕上“綻放”，直播間的其他網友也紛紛在公屏上留言，表達感謝和崇拜。

何小斌很享受這種受人追捧的感覺，他能從中獲得不小的滿足感。在直播間里，他的“人設”是大氣慷慨、揮金如土的“富二代”，身為“榜一大哥”的他擁有著絕對崇高的地位。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何小斌遠遠沒有如此得意，他剛剛離職，不僅沒有收入，還負債累累。

邂逅女主播

何小斌是“90后”，大專文化，原本在江蘇省蘇州市一家科技公司工作負責計算機設備的維修和維護，一個月有5000多元的工資收入。

何小斌的父親已經去世，他的母親李慧芳是一家企業的退休員工，每個月有3800元的退休金。何小斌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劉夕。李慧芳對何小斌很寵溺，每月會貼補他3500元，自己只留下300元生活費。李慧芳名下有一套房產，這套房產是她給何小斌準備的婚房。何小斌的家境一般，工資也不算高，但如果他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也能生活得安穩、平靜。

然而，何小斌卻不是個安于現狀的人。生活中，他沉迷享樂，喜歡高消費。他還熱衷于給自己樹立“富二代”的人設，對朋友宣稱自己的母親是做鋼材生意的，自己家境殷實。何小斌花錢大手大腳，喜歡購買奢侈品，常出入KTV、電競酒店等場所玩樂，有時還會參與賭球。

那么，是什么支撐了何小斌的消費水準呢？事實上，何小斌經常網貸，還會向身邊的朋友、同事借錢。“我媽媽的理財產品沒有到期，錢拿不出來”“一時周轉不開，借點錢救急……”何小斌經常用這些理由借錢。他身邊的朋友、同事對他“富二代”的身份信以為真，認為他有還錢的能力，因此愿意借錢給他。

然而，隨著長時間網貸、借錢，何小斌的債務越來越多。2021年12月，何小斌向母親坦白了自己的債務情況，表示自己已經欠債80多萬元，希望能得到幫助。聽了兒子的難處，李慧芳決定將她名下唯一的房產抵押給一家金融公司，貸款給何小斌還債。這套房產抵押貸款了85萬元。

何小斌僅從中拿出20萬元左右還債，而還債之余，他覺得自己可以用這筆錢投資、做生意。何小斌拿出50萬元，投資了他朋友經營的一家酒吧，約定每月獲得酒吧利潤的分紅。此時，何小斌依舊有不少債務沒有還清。2022年2月至6月，何小斌每月能拿到1萬余元的酒吧分紅。

2022年7月，李慧芳正在何小斌哥哥家，一個女人氣勢洶洶地找上了門。“何小斌欠了我50萬元！”這個女人是何小斌的朋友薛佳，她將何小斌借錢的來龍去脈向李慧芳講了一遍。這時，李慧芳才知道，何小斌的債務還沒有還清。而到了李慧芳家里后，薛佳才意識到，何小斌根本不是什么“富二代”，而且他母親是個不識字的女性。經此一鬧，何小斌覺得無法再編造理由拖延還錢了，只能退出酒吧的投資，放棄酒吧的股份，將債權轉讓給了酒吧合伙人。

與此同時，何小斌的另一筆債務危機也爆發了，網貸公司的人前往何小斌所在公司向他要債。這件事讓何小斌覺得很丟面子，因此，在債務纏身的情況下，他選擇了辭掉工作。

何小斌負債累累，李慧芳也無法坐視不理。2022年7月，李慧芳將自己唯一一套房子出售，賣了119.5萬元。此后，李慧芳只能無奈地搬到了何小斌哥哥家居住。這筆錢的一部分用于還此前房產抵押貸款的85萬元，剩下的大部分都用于償還何小斌的債務了。此時，何小斌的債務壓力緩解了不少。

然而，何小斌高消費的習慣卻很難改變。2022年7月，何小斌獨自租房居住，剛剛離職的他比往常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他開始熱衷于“刷”短視頻，觀看直播。那段時間，他每天晚上不是去電競酒店打游戲，就是在直播間里觀看直播。

房子變賣，工作也辭了，處于人生低谷期的何小斌在直播間里邂逅了女主播小月。小月身姿曼妙，容貌秀麗，深深吸引住了迷茫又空虛的何小斌。

2022年7月，何小斌開始在直播間里給主播小月打賞，刷了一些虛擬禮物，這個月他打賞了2000多元。漸漸地，何小斌嘗到了打賞的甜頭，他在直播間里“一擲千金”，博得美人青睞和網友崇拜，這種感覺讓他欲罷不能。2022年8月和9月，何小斌每月打賞1萬余元。此后，何小斌打賞的行為走向瘋狂。2022年10月到2023年1月，何小斌平均每個月都打賞了10多萬元。何小斌偶爾也會打賞其他顏值頗高的女主播，但金額比較小。

作為“榜一大哥”，何小斌與小月的交往也不僅僅停留在直播間內的互動。何小斌先是加入了主播小月的粉絲群，后來又添加了小月的私人微信。

時不時地，小月會私下發一些性感的照片和視頻給何小斌，這更令單身的何小斌感到欣慰。何小斌還會私下向小月的其他粉絲炫耀小月發來的照片和視頻，表達自己在小月心中占有特殊的地位。

2022年7月至2023年3月，何小斌共計在某直播平臺上打賞了57萬余元。而為了支撐高額打賞，2022年7月，何小斌開始在沒有償還能力的情況下，編造各種理由騙取他人錢財。那幾個月，何小斌的生活很分裂，他一面在小月的直播間里“呼風喚雨”，一面又絞盡腦汁、費盡心思地編織各種謊言搞錢。

“不借給我錢我就自殺”

于建平與何小斌結識于2014年，當時二人都曾在某家肯德基餐廳打工，就成了朋友。2022年7月以來，沉迷直播打賞的何小斌，開始頻繁地向于建平借錢，而且，平均每隔三四天就要借一次錢，借錢金額從幾十元到幾萬元不等。而何小斌編造的借錢理由各式各樣，有時他還會“一人分飾多角”，偽造聊天記錄，騙取于建平的信任。

以自己有償還能力為理由騙取錢財，是何小斌常用的方法。2022年8月20日，何小斌告訴于建平，自己要還網貸，向于建平借款5000元，并表示“我媽媽發工資了就可以還錢”。當天，他還說，自己名下有一套房子，房子抵押后就有錢了，可以把之前所欠于建平的錢一起還清，但如果網貸還不上，就會影響房子抵押貸款的辦理。于建平信以為真，將錢轉賬給了何小斌。然而，何小斌名下根本沒有房子，這筆錢也被他用作個人消費和打賞了。

同時，何小斌還會“賣慘”，以自己借高利貸被威脅為由騙取錢財。2022年11月19日，何小斌向于建平發了一張聊天記錄截圖，上面顯示，一個叫“九哥”的放高利貸的人要“拆”了何小斌一條腿。當天，于建平借給何小斌1.5萬余元。同年12月7日，何小斌對于建平說，高利貸的人員又來催債。于建平又轉賬給何小斌5萬元，這筆錢部分被何小斌還給了其他朋友，部分被他用作直播打賞。事實上，根本沒有“九哥”這個人，所謂的催債聊天記錄，也是何小斌拜托朋友幫他偽造的，目的就是為了騙取于建平錢財。

后來，何小斌向于建平借錢的理由越發離譜。2023年1月3日，何小斌告訴于建平，他的債務壓力太大，要自殺了，求于建平再幫他一次。無奈下，于建平給他轉賬1.3萬元。這筆錢被何小斌全部用于直播打賞。

2022年7月至2022年10月，何小斌共計騙取于建平95萬余元。其間，為了安撫于建平，何小斌還登錄母親李慧芳的微信，添加于建平為好友，以李慧芳的口吻向于建平保證肯定會幫助何小斌還錢。

事實上，于建平的經濟條件也很一般，他借給何小斌的部分錢財來自網貸。而于建平之所以一直借錢給何小斌，一是因為在何小斌的謊話下，他認為何小斌有能力還款；二是因為他害怕何小斌真的出現自殺等意外，沒法還他錢；三是因為何小斌多次使用李慧芳的微信賬號進行求情，于建平被蒙騙了。而當何小斌談起為什么頻繁向于建平借錢時，何小斌表示：“覺得他的錢好借。”

許航因工作關系與何小斌相識，自2022年10月，何小斌在沒有償還能力的情況下，不斷編造理由向其借錢，每筆借款金額幾千元至1萬元不等。

2022年12月6日，何小斌告訴許航，自己同母異父的哥哥劉夕“腎衰竭往尿毒癥轉了”，要進行搶救，急需用錢，“過渡一下就能還上”。許航給何小斌轉賬7300元。事實上，劉夕根本沒有得病。

2023年1月14日，何小斌向許航謊稱，自己由于債務壓力跳河了，被人救了起來，已經無路可走了，想要再借點錢。無奈下，許航向他轉賬5000元。

2023年1月22日，何小斌給許航發了一段視頻。視頻中，他雙膝下跪，伏在地上磕頭，祈求道：“再借我點錢，明天我和家里人見面，一定把所有錢都還給你。”許航再次給何小斌轉賬1000元。

2022年10月至2023年1月，何小斌共計騙取許航3.1萬元。

趙與林與何小斌結識于女主播小月的粉絲群。二人經常在粉絲群里聊天，很聊得來。趙與林看何小斌經常在直播間大手筆地進行打賞，認為他是個“富二代”。2022年11月，二人添加了微信好友，斷斷續續地聊天，成為了朋友。

何小斌對趙與林謊稱，自己的媽媽是做生意的，爸爸還給他留下了好幾套房產。基于何小斌“榜一大哥”的身份，趙與林相信了他的話。2022年12月至2023年2月，何小斌以“銀行卡被凍結”“哥哥尿毒癥住院”“媽媽會替我還錢”等理由，共騙取趙與林4.1萬余元。

騙了100余萬元

2023年2月28日，于建平發現何小斌遲遲不還錢，于是前往蘇州市公安局姑蘇分局平江派出所報案。2023年3月7日，蘇州市公安局姑蘇分局民警經偵查，在蘇州市某酒店內抓獲何小斌。

2023年6月12日，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將此案移送至蘇州市姑蘇區檢察院審查起訴。經審查，姑蘇區檢察院認為，2022年7月至2023年2月，何小斌編造需要錢搶救哥哥、不還錢被債主追殺、需要錢還信用卡、無錢還債跳河自殺等理由，并將假聊天截圖發給被害人，制造別人欠其錢、家人幫其還錢的假象，騙取被害人于建平、許航、趙與林共計人民幣101.74萬多元，用于直播打賞、償還債務、個人消費等。

姑蘇區檢察院認為，何小斌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騙取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其行為已觸犯了刑法266條的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詐騙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2023年7月4日，蘇州市姑蘇區檢察院將此案向姑蘇區法院提起公訴。8月8日，姑蘇區法院作出判決，被告人何小斌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1萬元，責令被告人何小斌退出贓款101.74萬多元，分別發還各被害人。

承辦此案的姑蘇區檢察院檢察官王薇薇告訴《方圓》記者：“我們已經積極與直播平臺的法務進行對接，爭取使直播平臺退回部分何小斌打賞的錢款，盡可能地挽回被害人的損失。”

王薇薇還告訴《方圓》記者，在訊問中，何小斌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觀看直播過程中打賞出去了多少錢。“我們給他看他打賞的明細表格，他才發現‘原來我已經打賞了這么多錢。”

同時，在提起自己的母親和哥哥時，何小斌感到很愧疚，他曾告訴王薇薇：“是我對不起我的家庭，我一個人把全家人都拖累了。”在提起李慧芳每個月幾乎將全部退休金都貼補給他，還賣房替他還債時，何小斌流下眼淚，痛哭不止。

對于此案，王薇薇表示：“建議大家不要過度沉迷網絡，應該培養自己的愛好，豐富業余生活，合理消費，不在虛擬世界里迷失自我。同時，建議相關部門進一步規范網絡直播盈利行為，促進行業健康、有序發展，營造清朗網絡空間。”（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