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有眼

何志明

才臘月二十，桐廬縣城北派出所就發了個通知，要求大家自報值班日期，然后所里根據實際情況再做統一安排和調配。

林海濱想都沒想，就申請整個春節都值班。

他也想回家過年，與整一年沒見的父母、親友團聚，最好再邀三兩個好友去攀登家鄉的九凝山。

九凝山可是一座奇峰，七千米的海拔，每上升一千多米就換了一個季節。雖然尚未開發，但早已名聲在外，不少驢友慕名而來……

不久前，母親給他打電話，說春節過后的元宵節是他爺爺的八十大壽，林海濱作為唯一的孫子說什么也得在場，希望他能在元宵節回來。

林海濱想：自己一個人在桐廬，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春節時加班，讓有需要的民警安安心心過個年。這讓老民警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好感。

哪想到春節還沒到，林海濱就反悔了，死活要回家，而且是馬上就走！

原來，林海濱老家的鄰居想霸占他家的宅基地，還放火燒他家的豬圈，他父親發現后上前阻止，在推搡過程中，不知怎么，對方的左眼被戳了，流了很多血，據說左眼有可能保不住。對方一口咬定是他父親戳的，對方有三個兒子，當場打了林爸爸，當地派出所已經帶走了林爸爸。現在的局面對林爸爸十分不利，對方否認放火，還找來幾個當時并不在場的人為他們作證，而林爸爸除了家人外，沒一個人能出面證明自己是無辜的，萬一對方的眼睛瞎了，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賠錢不說，很可能還要坐牢！

向所長說完情況，林海濱的雙眼已經蓄滿了淚水。

所長問，“你憑什么認為對方的眼睛不是你父親戳的？”林海濱一愣，搖搖頭說：“我相信母親不會騙我。”

所長再問，“回去能幫你父親什么忙？”林海濱一時語塞，紅了雙眼，說：“我回去找證據，不能讓我父親不明不白吃啞巴虧，我不會讓他們得逞！”

所長繼續問，“你回老家后，如果對方家人找你要‘說法’，趁機與你糾纏，你能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嗎？”聽所長這一問，林海濱脖子一梗，說：“誰還怕他不成？我四年警校也不是白上的！”

聽了林海濱的回答，所長的眉頭皺了起來，說：“你要相信當地公安機關，他們會秉公辦案的。”林海濱費盡口舌所長也沒準他的假，他氣得在心里罵道：呸！平常老是說從優待警、從優待警，到了關鍵時刻從優去哪了？”他滿腦子都是母親求告無門的樣子，恨不能長雙翅膀立馬飛回家！不行，我不能讓所長困住手腳，我得靠自己！你不同意，我就自個兒回去，大不了背個處分。我一不偷二不搶，人心都是肉長的，擺到桌面上我的理也虧不到哪去！

說走就走。林海濱在網上買了火車票，趕去車站。可進站時他卻被鐵路警察攔住了，說他們接到通知，不能讓他上車。

肯定是所長搞的鬼，好啊，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林海濱憋了一肚子火，一頭沖進所長辦公室，掏出警察證拍在所長的辦公桌上，說：“老子不干了還不行嗎？”

所長見林海濱已經失去理智，也迸出了無名火，一拍桌子，吼道：“不行！進了人民警察隊伍，從此生是公安的人，死進公安的墳！能由著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那你想怎樣？”

“來人吶！”所長話音剛落，立馬有兩名年輕民警小跑著進來，所長一字一頓地說：“把他關禁閉，讓他清醒清醒！”

林海濱萬沒想到所長會對他用這招！

此刻的他像一頭被困的獅子，盡管暴怒，卻無濟于事。

哭夠了，罵累了，不知什么時候他睡著了，夢中，他看見父親被人打得滿臉是血，他想沖上去幫父親，可雙腳卻怎么也邁不出去。

正在他苦苦掙扎的時候，禁閉室的鐵門“哐”的一聲打開了。

“林海濱出來！”

林海濱好像沒有聽見似的，呆呆地沒有反應。

“怎么，還想繼續待下去？”所長面無表情。

“有本事你就關我一輩子！”“這可是你說的。”所長對著手機說：“林媽媽，您兒子說他不想出來。”

“媽媽？”林海濱突然反應過來，沖上去從所長手里搶過手機，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哽咽不已：“媽，媽……”

林海濱終于控制住情緒，問：“我爸怎樣了？”“沒事了，你爸回家了，他現在就在俺身邊。這次多虧了你們所長，要不是他，咱家的冤屈不知能不能洗得清……”其實，所長經驗豐富，處事冷靜，有獨到的辦案視角。前天，林海濱向他請假，當他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經過三年多的相處，他知道林海濱的脾性，小伙子做事干勁足、有沖勁，可是個急性子，遇事容易莽撞、沖動……如果貿然讓他回去，就憑他火爆的脾氣和難以自控的情緒，弄不好事情會越鬧越復雜，萬一與鄰居家再次發生沖突，他這輩子恐怕真的毀了。于是他讓鐵路警察把林海濱截住，借故把他關了禁閉。那么林爸爸到底有沒有傷了對方的眼睛呢？所長撥通了林媽媽的手機，在得到對方肯定沒有傷人的回答后，所長知道該怎么辦了。

接下去就是找證據證明林爸爸是無辜的。

可是，要證明清白談何容易，當時現場也就他們兩家人在場，根本不可能有人站出來為林家說話，倒是對方花錢請了幾個所謂的“證人”，證明對方的眼睛就是林爸爸用竹簽戳壞的。

最后，林媽媽連連嘆氣，說：“咱這是農村，除了節假日，城里有人開車來爬九凝山外，平常很少有外人來，十幾里地也沒一個監控。看來咱這冤枉吃定了。”

所長不死心，繼續啟發林媽媽：“別急，您再仔細想想，那天有沒有什么與平常不一樣的地方？”林媽媽想了想，說：“要說不一樣，就是那天有幾個什么登山協會的人過來爬九凝山，進山，車就開不了了，我家就守著去九凝山的公路，他們就找我商量，把車停在我家門前的空地上，可是打架時，他們還在山上，除了車，人都不在場呀。出事后，我們都去了派出所，也不知他們是什么時候下的山，但車牌我還有印象。”

所長馬上與當地警方取得了聯系。當地警方告訴所長，林爸爸故意傷害他人，人證、物證都有，他們也同情林海濱，可事實就是如此，他們愛莫能助。

所長馬上提供了曾有兩輛轎車在林家門前停過的線索，對方說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現在很多人考慮行車安全，都會裝行車記錄儀，麻煩你們再去核實一下。”

還真神了，那兩輛車上真的安裝了行車記錄儀，錄下了沖突發生時的全過程。

當時，對方借著酒勁，弄了些廢棄的棉紗頭，點燃后扔進了林家的豬圈，不想被林爸爸發現，雙方發生爭吵，對方搶先拔掉籬笆里的竹梢做武器，沒想到用力過猛，竹梢尖反倒戳了自己的左眼……

媽媽告訴林海濱，對方的左眼沒有傷到要害，只是流了很多血，看上去怪嚇人，現在他已被警方以放火罪逮捕了，做偽證的幾個人一個也沒逃脫……所長真是咱林家的大恩人啊！

林海濱激動得熱淚盈眶，他深深吸了口氣，小跑到所長面前立正、敬禮：“林海濱請求歸隊，請所長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