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的溫暖

張迪

家住鹿城婁江小區的老費最近收到兩盆開得正艷的月季花，花枝上還掛著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親愛的市民朋友，謝謝您的創意，城市微生活，有您參與更美好。

剛開始老費有些犯迷糊，不知道這花是誰給他寄來的，后來仔細一回想，他一拍大腿，終于想起來了。

話說幾天前，老費去家附近新建的口袋公園散步。別看口袋公園面積不大，設計得卻很精致，仿古亭廊檐角飛翹，碎石小路曲徑通幽。

老費見苗圃中一盆盆長勢喜人的月季花，在冬天里顯得尤為漂亮。在南方城市，冬天有花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想想家里那兩盆不久剛被自己“伺候”得枯死的月季，老費就動了歪心思，他想，反正這花也沒主，干脆擼起袖子，左右開弓，搬起兩盆月季就準備往家走。

這一幕恰好被綠化養護員撞見，他過來攔住老費，說什么都不讓他離開。

“老爺子，這不是你的花，你也搬——”后面的話沒說完，但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了，他是說老費一把年紀，干這種事情也不害臊。

老費解釋道：“小伙子，你們這里這么多月季花，開不了幾天也就蔫了，放哪里不是養，你就讓我拿兩盆。”

“不行，你這是侵占公共財產，不放回去，我就要報警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老少二人都有點火氣，老費不滿地說：“放以前在鄉下，田間地頭，路人走累了，就算吃點瓜果，也不打緊。如今，我拿走一盆花，犯得著報警嗎？”

年輕的綠化養護員聽了老費的話，有些哭笑不得：“老爺子，這里是城市，城市生活首先就是要講規矩，哪能像是鄉下那般自由。”

“那么好了，”老費指著口袋公園一處“共享城市幸福生活”的標語說道，“這也管那也管的，馬路上的花只能看，碰都不能碰，碰了就是犯法，算什么幸福生活！”

綠化養護員氣得直跺腳：“啥也別說了，今天有我在，你別想拿走這兩盆月季花，就算是蔫了死了，我當垃圾扔了，也不會給你。”

就在兩人各不相讓、僵持不下的時候，走過來一位穿藏青色休閑夾克、戴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看得出來綠化養護員跟他很熟悉。

男子說自己是城市綠化更新項目的總設計師顧楓，他剛剛在旁邊也聽明白了，他覺得老費的意見很中肯，很有創意，希望以后有機會能多向老費請教。

老費尋思自己一把年紀，能有啥好意見，倒是這名叫顧楓的設計師本事大，人也謙虛，也就消了氣，給顧設計師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那兩盆花他自然也不好意思拿了，只能放下花，灰溜溜地走了。

沒想到，人家竟然真的寄來了兩盆月季花，老費有些“受寵若驚”，但家人聽說之后紛紛批評老費“霸占”公共場所的花，是負面典型，人家送花是為了息事寧人，一席話說得老費在家里也抬不起頭了。

過了幾天，老費去接孫子放學，學校旁邊有一個新改造的名為童趣街角的小花園，七彩環道、沙坑、蹺蹺板、滑梯應有盡有，接孩子的家長可以在此處休息，放學的孩子也可以在這里玩耍一陣子再回家。

說來也巧，這個小花園旁邊靠著墻，墻上有一面鐵網，上面掛了一盆盆綠植。

老費的孫子見那小小的仙人球很是可愛，便要去取下來看。鑒于“月季花事件”的教訓，老費急忙阻止孫子：“只看別碰，這不是咱家的。”

“可以碰，若是喜歡，還可以拿回家呢。”不料身后傳來熱情的聲音。

祖孫倆頗有些吃驚，回頭一瞧，卻見一個穿著綠馬甲的綠化養護員，但不是上次那個。只聽“綠馬甲”繼續說道：“這是我們童稚街角新設計的綠植漂流墻，墻上的綠植都是市民自發放的，如果覺得好看，可以認領回家，如果愿意，也可以把自己家的放過來。”

老費剛要說話，卻見孫子驚喜地指著旁邊一塊彩色告示牌大聲說道：“爺爺，這上面還有你的名字呢。”

老費湊過去一看，可不是嘛，只見上面寫著：城市綠化更新項目之綠植漂流墻，創意來自市民費水根。

老費心想這個費水根是不是自己呢，若真是自己，那就太難為情了。

老費攔住“綠馬甲”，說自己要見見設計師顧楓。“綠馬甲”剛從綠色驛站出來，他說顧楓正帶著綠化項目部的同事給一線員工送溫暖呢。

老費領著孫子，在“綠馬甲”的帶領下來到綠色驛站，小小的驛站里很是溫暖，一群人在歡快地聊天。老費一眼就認出了人群中的顧楓，他上前拉住顧楓開門見山地說：“小伙子，那個綠植漂流墻的市民費水根，說的就是我吧？”

當得到肯定的回答，老費搖頭道：“你趕緊把我的名字去掉，我丟不起這個人。我搬公共場所的花是反面典型，這個反面典型我不當，你們寄的兩盆月季花我也是受之有愧，明兒就給你搬回來。”

見老費如此，顧楓請老費坐下，耐心地說：“費老伯，您搬花的行為雖然不對，但情有可原。您以前生活在農村，即使進了城，也還帶著農村生活的習慣。老實說，相比城市，農村生活更自由、更有人情味，所以這主要是兩種生活方式的碰撞，并沒有對錯之分。”

老費很奇怪地問：“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生活在農村，難道我們以前見過？”

顧楓聽了這話，哈哈笑了起來，這下把老費笑毛了。顧楓笑完了，才說：“費老伯，您可能忘了，十年前您就送給我一個絕好的創意，在我看來，這個創意市民您當之無愧。”

十年前？這下老費徹底蒙了，他絞盡腦汁，拼命回想，卻是毫無頭緒，他怎么會認識設計師顧楓呢？

這時，顧楓緩緩說道：“十年前，婁江小區還是城郊的一片農田。那時我剛來鹿城找工作，租住在城郊的民房里。找工作苦啊，七八月的天，沒車坐，純靠走，路上連口水都買不到。我差點就在毒日頭底下暈過去了，這時候眼前出現一片綠油油的瓜田。我實在太渴了，猶豫著要不要摘一個瓜，大不了把錢留下。這時一個老伯走過來，摘了一個瓜，切開了，還熱情地招呼我讓我吃，還不收我錢。他說鄉下的規矩，趕路人吃個瓜、摘個果是不打緊的，絕對不能收錢。”

“小伙子，你說的那個老伯該不會就是我吧？”老費問。

“就是您啊，或許您記不得我了，那天氣溫是38℃，我始終忘不了那個西瓜帶給我的溫暖。因為這個，我選擇留在鹿城，也將這份暖意不斷融入我的設計理念之中。十年過去了，如今鄉村變城市，農田變高樓，但我覺得，不變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那份關照與守望。”

顧楓的一席話，好似冬日里的一股暖意，吹拂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頭。

老費還有點想不通，不就半個西瓜嘛，咋能讓一個大設計師記了十年這么久。不過他又覺得顧楓是個有心的人，有這樣的城市設計師，城市生活一定會更美好。

在回家的路上，老費心里打定主意，回去一定好好照顧顧楓送自己的那兩盆月季花，讓它們在冬天也能開得好好的，讓這個冬天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