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勝搶水

劉先平

只見那鳥不再繞著嘎斯車高大的車頭飛了，而是一改初衷，一個勁兒往車窗上撲——先是用細(xì)長的嘴去啄，玻璃將它彈得往后一仰。它一緊身，再啄，“咔”的一聲，它不僅被彈回，還直往下掉，火急地展開翅膀，才沒有掉到地下……

它又飛了幾個小回旋，再往車窗撲去。像是接受了教訓(xùn)，頭一低，往里鉆，只聽車門玻璃“嘭”的一聲，它又被彈了回來。

戴勝有個細(xì)長的嘴，很容易使人想到它可能是涉禽，專在水里討生活；要不就是啄木鳥，在樹上掏洞啄蟲。其實，它只將嘴作鑿子和鋤頭使用，在草地和田間作淺度發(fā)掘，尋找小蟲，或在樹縫、淺洞中啄食。它沒有涉禽的長腿。嘴又細(xì)長，啄不開堅硬的土壤或樹干；再說，它更沒有啄木鳥大腦中的防震器。平時，它機(jī)警畏人，早就飛走了。可現(xiàn)在我們就站在三四米開外，它卻目中無人、視而不見。為什么如此膽大妄為？

只見它一轉(zhuǎn)彩色的身子，繞到對面，又對車門玻璃發(fā)動了攻擊……

“車門上有什么？爬了它想吃的蟲子，還是…… 為何這樣一意孤行，不屈不撓？”李老師說。

“玻璃上有什么還看不見？”

戴勝再回到車頭正面，落到車蓋上，黑黑明亮的眼睛掃視著駕駛臺上。那眼神不禁使我心靈一激……

它像是考察完畢，稍作休整，又“咕咕”地叫了兩聲，一展翅再向這面飛來，鼓起全身的力氣向車窗玻璃發(fā)動了攻擊……

“這不像堂吉訶德大戰(zhàn)風(fēng)車、飛蛾撲燈嗎？”

“嘭”的一聲，猶如一聲驚雷響在我的心間。

可憐的鳥兒，一頭栽下，躺到了地上……

大家飛奔而去。我大叫一聲：

“別動它！”

“它非常臭，真的不能碰。沾上臭氣，幾天都洗不掉。”

難怪有股臭味。

我看到它美麗的頭冠上，洇著血色。

“它死了？”

“等等看吧！”我注視著它的胸膊，似乎有著微微的顫動，是蜃氣的恍惚，還是幻覺？

“走吧！ 太熱、太渴了！ 把我熱中暑了，你們就要拋錨了。”司機(jī)邊說邊邁開步子要去拉車門。

我一把將他拉住，那嚴(yán)厲的神情，震懾了司機(jī)……

一靜下來，比在烘房還難受，連頭發(fā)都在烈日下吱吱作響，全身像是正在縮水，視線也開始有些模糊…… 李老師拿出薄荷糖分給大家……

戴勝伸了伸腿，動了動翅膀……

嗨！ 它神奇地一側(cè)身，竟然飛了起來。盡管搖搖晃晃，可它確實是飛了起來，還使勁擺了擺頭，似是在消除腦震蕩余波，還是想起了什么？

它只幾個小回旋，又一挾翅，向著玻璃撞去……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箭步向前，猛然打開車門，再閃電般把闖來驅(qū)趕它的司機(jī)撞了一個趔趄……

那鳥留給我們一個炫目的背影，一頭扎進(jìn)車?yán)铮涞今{駛臺上、我的水杯邊，又跳到杯口。還未站穩(wěn)，它就迫不及待地將長嘴插到杯中，猛喝兩口。剛欲抬頭，卻又忍不住再將長嘴沉浸到杯中……

“是來搶水的！”李老師又說，“你肯定是看到它盯著水杯看的神情……”“它太渴了！”

簡直是抽水機(jī)嘛！喝水使上了喝奶的力氣。

啊！ 水是生命的源泉！

一個人幾天不吃飯，不會餓死。但一個人幾天沒水喝，肯定難以生存。

“壞了！劉老師沒水喝了。原來，你還剩下半杯水。”

經(jīng)驗使我在炎夏大漠考察時，每天總要泡上一大杯金銀花、菊花茶，解渴、防暑。杯子是大號的大口杯，能盛兩瓶礦泉水。所以，它還能剩下一些。今天出師不利，沒走多遠(yuǎn)，老舊的戛斯車就出了毛病，為修理它，被烈日烤了兩小時，所有行程都滯后了。

“花扇！花扇！”

真的，它一高興竟將冠羽打開，每根棕色的羽毛頂端，黑的白的橫紋相間，猶如一把彩色的扇。因此，在很多地方，老鄉(xiāng)們只叫它“花扇”。

嘻嘻，那花扇居然顫動了，似是在訴說甘泉甜美，有著無限的喜悅。正在我們歡欣時，它卻一收冠羽，又打開，如此三番五次，收放之間，生動活潑極了！嗨！能夠折疊哩！

它并不需要像寓言中的烏鴉銜來石子丟到瓶中，才能喝到升高的水，因為上蒼讓它生了長嘴，這長嘴雖不能讓它涉水捕捉魚蝦，但不僅能覓食，還能在危急關(guān)頭救急。誰說造物主給每種生物身上的部件不神奇哩！

這時，戴勝已時時抬起頭來，歪著頭，輕輕地吧嗒著嘴，似乎是在品嘗著茶水的甘美。頭上長長的冠羽顯得無比別致。沒有哪一種鳥有它這樣造型奇特、風(fēng)韻獨(dú)特的冠羽—— 像個辮子翹在腦后，尤其還能時不時地張合，以展示它內(nèi)心的喜悅和激動。其實，云南少數(shù)民族兄弟男人的頭飾后都有這類辮狀物，或許就是向戴勝學(xué)習(xí)的吧？

杯中的水已少了一截，我似乎看到它的嗉囊已鼓脹得像個球。佇立在烘箱中的我們被烤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可惡的大漠一絲風(fēng)也沒有，然而它還站在杯口意猶未盡。但誰也沒有去哄趕它。

它還在想什么？

節(jié)選自《沙漠生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