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容，是彎彎彩虹

文/柏顏

那大概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5 秒鐘，回憶像快閃鏡頭一樣劃過。然后它們碎成一塊塊玻璃，鋒利地擊穿了我。

001

“今晚還去我家，洗澡嗎？”

林若塵聲音不大，但也足夠讓整個電梯的人側目。

尤其里面有一大半都是公司同事，大家表面不動聲色，眼珠子卻快要奪眶而出。

出了電梯，我黑著臉把林若塵拽到一邊。

“你找死啊，是不是嫌我緋聞還不夠多。”再說了，大哥，我昨天是洗到一半熱水器壞掉了，迫不得已才找您求助的好嗎。

怎么從您嘴巴里說出來，就全變味了呢？

“我可是在幫你解圍，”林若塵眸色沉沉地盯著我，“難不成你想讓大家繼續誤會你跟副總裁的關系？”

我無語，這叫解圍嗎大哥，明明是越描越黑好嗎？但我懶得跟他理論。

“我已經請了師傅來修熱水器，謝謝，再見。”

但事實是，我們回家是同一條路線。

從地鐵進站、出站，到進小區，刷門禁卡……始終保持一前一后的距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冷戰的情侶，互相看不順眼，卻不得不回去同一個小區。

直到電梯關掉前一秒，一個穿黃色制服的外賣小哥擠了進來。

他看了看電梯里已經按亮的樓梯房號，又看了看我和林若塵，機靈地問：“1301 是您定的雙人套餐披薩對吧？祝您二位用餐愉快！”

說完他把披薩往我手上一塞，林若塵也正好找到機會說，“反正我也吃不完，一起吧。”

“不，我吃的完。”我看了一眼訂單的金額，順手就給他轉了過去。“謝啦。”

說完就抱著熱騰騰的披薩回了家，任憑林若塵目瞪口呆“喂”了好幾聲。

說來我跟林若塵的緣分也算詭異，他是我的房東兼同事。我現在住的這套小兩居，原本他買給媽媽的小房子，次臥改成了衣帽間，正合我意。

而他自己住的那套，是他打算用作結婚的新房。結果他女友反悔，老媽再婚，遠嫁國外。

正好我初來乍到，幾乎在他掛上網的10 秒鐘，就被我一眼相中，當即打電話聯系他看房，然后一拍即合，簽下兩年租約。

但他不知道，那時候的我，交完房租以后全身上下只剩不到1000 塊。

所以即便當我知道，新公司副總裁就是當初劈腿的渣男，也沒有怒把辭職書拍在他臉上。

葉柚希望向我，目光瑩瑩燦燦，依然是當年一見傾心的容顏。

但于我而言，已經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002

入職不一個月，尚未過試用期，就破格提升總助。

換了別人，說是“潑天的富貴”也不為過。獎金、補貼都是雙倍不止。

即便知道這是葉柚希的“有意為之”，即便知道我就是同事眼中的“潛規則上位”。

但那又如何，她們私底下把這莫須有的緋聞傳得滿天飛，也不影響她們當著面，稱呼我一聲陳助理。

我開始頻繁出入葉柚希辦公室，包括但不限于遞送重要文件、安排私人行程，甚至是幫他給前妻的孩子挑選生日禮物。

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每當我走進葉總辦公室，5 分鐘內還沒出去的時候，同事們就在繪聲繪色杜撰、編排、臆測著我跟葉柚希的香艷故事。

不知是誰泄露我的入職消息，被人發現我跟葉柚希是大學校友，還曾共同完成過競賽項目。合影中，有一張他的目光越過兩個同學望向我，用現在的流行說法就是“那眼神簡直在拉絲”。

但很可惜，那都已經是過去式。

“葉總，剛剛啟茂的王總秘書打電話來，想跟您約下周三，應該想要再談談合同。但是下周三您已經約好陪孩子去……”

“沒關系，你幫我約王總。”等我轉身離開的時候，葉柚希才補充一句，“你也準備一下，這次和我一起去。”

大約葉柚希也是為了避嫌，像是出差、飯局這樣的公務，向來不會帶上我。我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之所以破格提拔我無非是兩個原因。

一是當年他對我有所虧欠，想要略作彌補，自己也能好受一些。

二是畢竟是舊相識，我的人品能力，他也還算認可和信任。即便退一萬步，至少他知道我這人性子冷清，嘴巴向來是很嚴。所以助理這樣的職位，倒也合適。

也是因為想通了這些，我才決定留下來。不再囿于過往情感，只當是尋常老板，盡心做好一份工作罷了。

為了避免在公司和他一塊加班，我把很多文件都搬回家。剛要擠進電梯，就被一個冒失的小姐姐撞翻一地。看她的樣子，大概是著急應付甲方，只好自己蹲在地上一點點收拾。

就在這時，原本關掉的電梯又重新打開，葉柚希走過來，停在我面前。

“葉總您有事先忙，我幫陳助收拾就行。”林若塵是IT 部的老大，自從他上次在電梯“口出狂言”之后，關于我和他的風言風語，大約也傳開了。

“不用不用，林工，我自己收拾就行。”說完我就像八爪魚一樣把地上所有文件呼啦抱進懷里。

葉柚希幫我按了電梯，但是B2 層。我只好自己嘗試騰出一只手想去摁1 樓。但卻被他阻止：“我送你回去。”

這不是我第一次坐葉柚希的車。只不過5 年前的他，還開著一輛二手高爾夫。每天都干勁十足，好像不久的將來他就能名列福布斯排行榜。

而當時的我，掏空二十多年的壓歲紅包、渾身上下的信用卡，還找父母借了不少錢。

為了支持他創業，我們租過五環外的地下室，整整兩天只吃一個包子。唯一的娛樂就是去CBD 散步，討論等到發達了，買下哪棟樓的哪一層做寫字樓才夠霸氣。

明明是白日做夢，可是那種快樂卻很真實。葉柚希握著我的手說，和我在一起就像擁有全世界。

那時我感動得一塌糊涂，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因為他足夠年輕。未來是那樣閃閃發亮，而我，其實不值一提。

戀愛3 年多，我掏空家底，而他賠得精光。

我不肯放棄，哭著說會陪他熬下去。而人家呢，轉身和別人“酒后亂性”。他說對不起，眼睛里卻看不見悔意。

我不肯相信他真的變心，追問著是不是為了錢。他卻用力甩開我的手，說安安，何必鬧得這么難看。

也的確是很難看，因為不甘心如我，甚至單獨約了那個女孩，問她跟葉柚希是否逢場作戲。結果人家告訴我，非他不嫁。

“柚希跟我說過了，他不就是欠你一筆錢嗎？至于這么死纏爛打。”

說完她放了一張卡在我面前，用很霸道、很解氣地語氣告訴我：“拿著吧，利息也一分不少。”

那大概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5 秒鐘，回憶像快閃鏡頭一樣劃過。然后它們碎成一塊塊玻璃，鋒利地擊穿了我。活到24 歲，我終于對“破碎”這個詞有了新的理解。

那張卡，我收下了。一并收下的，還有背叛、羞辱、不甘心。

后來我度過了很長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幾乎用盡力氣，才重新活了過來。也許是某個綿綿細雨的午后，我看見一只小蝸牛拼命地爬到對岸。

才終于決定要放下，要遺忘，要重新再活一次。可我沒想到，五年后，他再次站在我面前。

比年少的他，更加豐神俊逸。只是眸光深沉不見底。

“前面左轉還是右轉？”我目光停留在他扶方向盤的手上，他右手的中指指甲仍然有一塊深色的傷痕。

那是大學畢業，我們因為完成了一個項目拿到獎金在慶祝。結果很倒霉碰到大排檔樓上的舊窗戶砸了下來，葉柚希為了保護我，被砸傷了手。

我被止不住的血嚇得哭起來，他卻一直在安慰我，沒事，沒砸到你就好。

也是那時候我以為，這樣的男孩值得一生相守。誰知道，即便是流過血的記憶，也如此不堪一擊。

“右轉，路邊把我放下就行了。謝謝葉總。”

整個過程中，他沒有和我說過其他任何話。我下了車，他忽然又喊了我一聲，可我等回過頭，他已經踩油門開走。

晚上剛洗漱完畢，林若塵就像催命一樣敲門。

“你干嘛？”他穿著短褲，裹著浴袍站在門外，頭發還堆滿了白色的泡沫。

林若塵瞪大眼睛，像看白癡一樣推開我，自顧自走進我家的洗手間。“就允許你來借地方洗澡，不允許我家熱水器也罷工嗎。”

好不容易洗完澡，林若塵故作慌張跳起來：“完蛋，忘帶鑰匙。”

“要不，今晚就收留一下你玉樹臨風的房東吧。大不了，免一天的租金。”林若塵諂媚的樣子，還真是……不算難看。

“至少免一周！”我據理力爭。沒想到他掙扎了一會就妥協。

我把林若塵安置在客廳，他卻睡不著找我聊天。我以為他會問起葉柚希，結果他卻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狠心把我趕出去。”

“為什么？”

“因為還記得你剛去面試那天，早上人很多，一個外賣小哥拎著大包小包擠進來。結果他不小心撒了一份濃湯。其他人都一臉嫌棄、不悅。唯獨你關心他被燙傷的手。還從包里拿出礦泉水，讓他趕緊沖一沖。”

“是嗎，我都記不清了。”

不記得什么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而客廳沙發的毛毯已經疊好，林若塵不在了。

003

和葉柚希一起參加商務飯局那天，發生了一個很小的插曲。

對方有位合伙人不停想要灌我喝酒，禮貌應付幾次之后，沒想到對方更加變本加厲。

直到葉柚希發了火，強硬地結束飯局，帶我離開。可是走到門口，我就甩開了他的手。

漫長的五年里，我幻想過千萬次這樣的場景。甚至夢見過很多次，葉柚希回來找我，涕淚橫流地求我原諒。發誓他仍然愛我，選擇那個女孩不過是權宜之計。

可是，直到他真的像從前那樣保護我，即便得罪客戶，也不在乎。我卻發現，中間隔著的時光，已經是橫貫成了一條寬廣的大河。終究破鏡難圓。

而且，此時此刻，我是如此感激。當我們剛走出來，就看見林若塵滿臉急切地從出租車上走下來。

大概是從同事那里得知了這邊的情形。他大概是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吹干頭發。

空氣有濃烈的洗發水香味，而我松開葉柚希的手，輕輕說了一句，我男朋友來接我了，謝謝葉總。

然后我朝他走過去，主街上的霓虹燈此起彼伏。我終于要選擇跟葉柚希截然相反的路。

不過還好，這一次，我不會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