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紅,顧雪晨
(南京師范大學 商學院,南京 210023)
近年來,伴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環境問題亦日益突出,如何實現經濟與環境的協調發展,成為學界和政界共同關注的一項重要議題。正如黨的二十大報告所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而綠色技術創新作為綠色低碳發展的重要技術支撐,無疑對于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具有重要意義。綠色技術創新不僅有利于保衛藍天白云、捍衛綠水青山,同時也是促進中國經濟結構轉型、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手段。近年來,隨著《環境信息依法披露制度改革方案》及《企業環境信息依法披露管理辦法》等的頒布出臺,環境信息披露作為一種更加靈活、公開的環境規制方式,越來越被企業和社會公眾所重視。與以往傳統環境規制政策相比,環境信息披露具有其獨特之處。其一,以往傳統環境規制政策更多強調的是污染結果的治理,而環境信息披露則旨在通過公示企業與環境相關的信息倒逼企業增強環保意識、減少污染行為;其二,以往傳統環境政策主要采取的是諸如限制排污濃度或數量、對排放等污染行為處以罰款、征收環境保護稅等直接舉措來規制企業的環境行為,而環境信息披露則通過信息傳導機制,引入社會公眾和投資者的監督,從而對企業環境行為產生深遠影響。有鑒于此,本文擬就環境信息披露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關系作深入探究,從而為深化環境信息披露制度,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發展提供有益啟示。
事實上,早在2003 年,國家環保局即發布了《關于企業環境信息公開的公告》。公告中首次提出了規范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相關要求,但此次規范主要針對一批重污染企業。2007 年,《環境信息公開辦法(試行)》的推出對重污染企業環境信息披露做出了進一步要求,同時也鼓勵其他行業主動公開各自的環境信息。2010 年,國家生態環境部在《關于進一步嚴格上市環保核查管理制度加強上市公司環保核查后督查工作通知》中正式提出,要完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機制,使上市公司環保核查成為環境保護優化經濟增長的有效途徑。隨著一系列規范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文件的出臺,披露環境信息的企業逐漸增多,這也為本文的開展提供了現實與數據支持。然而相較于歐美國家,中國企業環境信息披露仍處于發展階段。《中國上市公司環境責任信息披露評價報告(2021 年度)》顯示,盡管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數較往年有所提升,但從占比看,2021 年披露環境信息的企業僅占當年上市公司總量的26%。不僅如此,企業在披露環境信息過程中也可能存在“報喜不報憂”“避重就輕”等問題。在此背景下,科學評估環境信息披露能否實現波特假說(Porter and van der Linde,1995),促進企業創新能力的提升,就成為研究中的一項重要議題。本文即在理論闡釋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技術創新內在機理的基礎上,采用中國滬深A 股上市公司微觀數據對此展開實證研究。
從目前的研究進展來看,已有諸多學者從環境規制的不同角度或方面對環境規制進行定量刻畫,藉此來考察其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例如Oates 等(1994)從污染稅率的角度、Jaffe 和Palmer(1997)從企業環境法規的遵從性支出的角度、Chintrakarn(2008)從減排成本的角度、陶鋒等(2019)從環保目標責任的角度、郭進(2019)從收繳排污費和增加環保財政支出的角度及胡珺等(2020)從排放權交易的角度考察了環境規制與技術創新或全要素生產率之間的關系。當然,由于指標及數據的不同,所得結論也不盡一致。然而遺憾的是,這些研究均聚焦于稅費、減排、污染末端治理等傳統環境規制手段,忽視了環境信息披露這一新型環境規制方式的影響。而對于環境信息披露的研究,現有文獻主要考察了其與財務績效(溫素彬和周鎏鎏,2017;李秀玉和史亞雅,2017)、融資成本(葉陳剛等,2015;吳紅軍等,2017)及環境績效(陳璇和Lindkvist,2013;沈洪濤等,2014)等方面之間的關系,卻鮮有考察其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目前,盡管有學者開始從綠色技術創新視角探究環境信息披露所產生的效應(付嘉為和范丹,2023),但總體來看環境信息披露究竟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如何產生影響及產生什么樣的影響仍缺乏詳實的理論分析與經驗檢驗。
與以往研究相比,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第一,基于環境信息披露這一新型的環境規制方式,從融資約束和經營績效兩個方面,深入分析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內在機理,從而在理論上做積極地探討。一方面,環境信息披露有利于緩解銀企之間及企業與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助力企業獲取更多的信貸和投資者支持,從而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另一方面,環境信披露不僅有利于緩解企業與消費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幫助企業獲得更多的“綠色溢價”和消費者“投票”,而且有利于提升企業的社會聲譽,從而促進企業經營績效的提升及綠色技術創新的開展。第二,本文從是否披露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及披露質量三個維度,建立環境信息披露的綜合考評體系,對環境信息披露做較為全面地考量,從而實證分析環境信息披露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果及方向。
本文的實證研究發現,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并無顯著影響,但隨著環境信息披露數量的增加和披露質量的提升,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水平顯著提高。正如上文所述,由于中國的信息強制性披露制度尚未完善,企業在環境信息披露過程中常存在著不愿意主動披露或“報喜不報憂”“避重就輕”等問題,因此單就是否披露而言,尚不足以充分發揮環境信息披露這一新型環境規制方式的功效,而隨著披露數量的增加和披露質量的提升,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利益主體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抑制了企業在環境信息披露過程中的投機行為,從而對其環境行為起到了約束和規制作用。研究還發現,融資約束和經營績效是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兩條重要渠道,即環境信息披露有助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和提升企業經營績效,從而促進了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這些結論不僅為政府相關部門進一步完善環境信息披露制度,強化企業的環境信息披露行為提供了必要性依據,同時也為企業加強環境信息披露,從而促進其綠色發展提供了理論支撐。
與排污許可、收費等傳統環境規制手段不同,環境信息披露一定程度上蘊含了企業的策略性行為,是企業為達到特定目的,通過適當媒介,公開企業與環境相關信息的過程(吳紅軍,2016)。根據企業實際披露的內容,環境信息一般可分為綠色信息和污染信息兩種類型,其中綠色信息的披露有利于企業通過傳遞環保信號優化企業聲譽(Alberto and Cavaliere,2000)、提升企業競爭力(Arora and Cason,1995),因而企業在披露綠色信息方面可能更具動力。當然,隨著環境污染問題逐漸危及到人們的安全和代際公正(柯武剛等,2018),社會公眾對于企業的環境行為也更加關注,此時企業披露污染信息的社會壓力也會增加。
綠色技術創新作為一種環境友好型的技術創新,其不僅有利于降低污染,改善環境,對于企業自身能耗的降低及生產效率的提升亦有重要意義(范丹和孫曉婷,2020)。當然,與一般的技術創新活動相比,綠色技術創新可能面臨更多的不確定性和更高的外部性,因而企業的綠色創新動力可能更為不足。而環境信息披露作為一種新型環境規制方式,卻可以通過環境信息的披露,一定程度上降低信息的不對稱,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產生影響。接下來,本文將從融資約束和經營績效兩條渠道出發,分析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內在機理。
第一,融資約束渠道。信息不對稱是引發資本市場融資約束的重要原因(張純和呂偉,2009;屈文洲等,2011),而企業環境信息披露通過降低企業內部與外界之間信息不對稱,有利于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從而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提供更多的資金支持。一般來講,企業的外部融資主要來源于銀行信貸和投資者投資。從銀行信貸的獲取來看,信息披露有利于降低銀企之間的信息不對稱,一定程度上緩解貸款人面臨的資金風險評估問題(徐玉德等,2020),從而降低企業融資約束。當前,在綠色發展理念的政策導向之下,銀行對企業環境社會風險給予了較高關注(呂明晗等,2018),而環境信息披露不僅有利于銀行及時了解和掌握企業的環境行為,同時也向其展示了企業自身的社會責任履行狀況(Clarkson et al,2013),從而有利于緩解企業的信貸融資約束,獲得更多的融資支持。不僅如此,基于合法性理論(Suchman,1995),環境信息披露還有利于企業向社會證明自身的存在價值,從而獲取更多信貸融資。國家環保總局、人民銀行和銀監會聯合發布的《關于落實環保政策法規防范信貸風險的意見》規定,金融機構應當對鼓勵類項目積極給予信貸支持,因此企業通過環境信息披露向外公布自身利于環境保護或生態建設的經營項目時,亦有助于其獲得專項綠色信貸支持,從而激勵企業開展綠色技術創新,謀求綠色發展。
從外部投資的獲取來看,環境信息披露有利于降低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從而減少投資者的“逆向選擇”,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活動吸引更多的投資者支持。如前文所述,與一般的技術創新活動相比,綠色技術創新可能面臨更多的不確定性,而通過環境信息披露,企業可及時向投資者傳遞自身綠色技術研發、環境保護成效等相關信息,這也有利于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投資者對企業綠色創新的信息貧乏,提振投資者信心,助力企業獲取更多的投資者資金。事實上,通過向投資者傳遞環保信號,環境信息披露還有利于企業建立良好的社會聲譽,提升企業價值(Spence,1973),進而吸引更多投資者支持。當前階段,市場競爭日益激烈,而良好的社會聲譽作為企業的無形資產對于增強企業競爭力、提升企業價值具有重要意義。于投資者而言,企業價值是其選擇投資項目的重要考量指標,因此環境信息披露通過提升企業社會形象,有利于企業吸引更多投資者關注,從而緩解所面臨的融資約束,進一步助力其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開展。
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環境信息披露有利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從而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H1)。
第二,經營績效渠道。環境信息披露作為消費者了解企業環境行為的重要渠道,其有利于緩解企業與消費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從而提升企業經營績效,助推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開展。一方面,已有研究表明,消費者愿意為環保型產品支付一定溢價(Aguilar and Vlosky,2007;Roheim et al,2011)。通過環境信息披露,企業不僅可以向消費者公布自身環保產品的相關信息,還可以披露有關綠色技術研發的進展,這也有助于企業爭取更多的消費者“綠色溢價”,提升經營績效,從而為其綠色技術創新提供更多的資金支持;另一方面,隨著消費者環保意識的逐漸增強,更多消費者選擇用“購買”進行“投票”,通過“投票”來支持環保型企業的發展。而企業環境信息披露通過向消費者傳遞環保信息,增強了消費者對企業的認知了解,從而有助于其獲得更多的“選票”來提升經營業績。不僅如此,環境信息披露作為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一種表現,有利于其創建良好的社會聲譽,促進企業經營績效的提升(Preston and Sapienza,1990;Vergin and Qoronfleh,1998),這也有助于企業創造更多的現金流量來支持綠色技術創新,為綠色技術創新提供資金保障。
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環境信息披露有利于提升企業經營績效,從而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H2)。
為考察環境信息披露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本文構建如式(1)所示的計量模型。
其中:i、j、t分別為上市公司、行業和年份;GTIit為企業在第t年的綠色技術創新;EIDit為企業在第t年的環境信息披露;Controlsi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γj為行業固定效應;μ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α、β為待估系數。
1.綠色技術創新
綠色專利作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重要體現,本文通過識別綠色專利,以此作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衡量指標(齊紹洲等,2018)。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提供了一份綠色專利IPC 清單(IPC Green Inventory),而中國使用的也正是國際專利分類(IPC),這也使得本文利用該清單進行綠色識別具備了統一標準。具體來看,IPC Green Inventory 將綠色專利劃分為替代能源生產類(alternative energy production)、運輸類(transportation)、節能減排類(energy conservation)、廢物管理類(waste management)、農業/林業類(agriculture/forestry)、行政監管或設計類(administrative,regulatory or design aspects)及核電類(nuclear power generation)七大類,并且在大類之下還包含了285 個細分項目,每個項目也均對應多個IPC 號。本文將這些IPC 號進行去重匯總,共得到932 個綠色IPC 號。在此基礎上,通過一一查詢了樣本企業2010—2018 年所申請專利的IPC 號。由于一項專利可能對應多個IPC 號,因此本研究認為只要某一專利中出現任一綠色IPC 號,即判定其為綠色專利。需要說明的是,在所有專利類型中,只有發明專利和實用新型具備IPC 號,而外觀設計專利沒有對應的IPC 號,因此只對發明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進行了綠色識別,而對于創新水平最低的外觀設計專利暫時不予考慮。
考慮到可能存在企業專利申請量為零的情形,于是設定綠色技術創新指標的計算公式為
其中:GTIit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GreenPatentit為企業當期所有綠色專利申請量;InventionPatentit為企業發明專利申請量;UtilityPatentit為企業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
另外,還將基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不同類型進行異質性檢驗,具體計算方法為
其中:GTI_Inventionit為發明類綠色技術創新;GTI_Utilityit為實用類綠色技術創新;GreenInventionPatentit、GreenUtilityPatentit分別為企業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和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而InventionPatentit、UtilityPatentit分別為企業發明專利申請總量和實用新型專利申請總量。
2.核心解釋變量:環境信息披露
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是指企業在運營過程中公開自身與自然環境相關信息的過程(吳紅軍,2016)。本文將具體從以下三個方面對環境信息披露進行考量:
是否披露(EID_Whether)。盡管敦促企業披露環境信息的政策文件陸續出臺,但目前尚未有要求所有行業進行環境信息披露的強制性規定。于企業而言,無論是以公司網站、企業年報還是獨立報告為渠道披露環境信息,均需要付出一定資金或人力成本,因此一些企業可能并不愿意主動披露環境信息。特別是對于污染信息,企業很可能為維護其自身形象而不主動披露相關信息。基于此,本文構建二值變量以表征企業是否披露環境信息。當企業披露環境信息時賦值為1,反之則賦值為0。
環境信息披露數量(EID_Quantity)。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企業的環保意識,披露數量越多的企業其環保意識和社會責任感可能越強。本文采用的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上市公司社會責任報告明細表”,其中披露信息類型包括各類權益保護、環境和可持續發展、公共關系和社會公益事業、社會責任制度建設及改善措施及安全生產內容。本文篩選出環境和可持續發展類,以此核算出各公司每年披露的環境信息的數量。考慮到有企業披露環境信息數量為零的情形,遂采用ln(環境信息披露數量+1)作為最終衡量指標。
環境信息披露質量(EID_Quality)。企業披露的環境信息所蘊含的價值可能并不相同,通常越細化的信息價值也越高。既有研究在評價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水平時大多采用“內容分析法”。沈洪濤等(2010)在總結以Clarkson 等(2008)和Wiseman(1982)為代表的兩類評價方法的基礎上,提出從顯著性、量化性和時間性三個維度來衡量企業環境信息披露質量。由于搜集的環境信息差異主要體現在量化性上,因此主要借鑒了沈洪濤等(2010)的量化性衡量方法——文字性描述賦值1 分,非貨幣化數量信息賦值2 分,貨幣化信息賦值3 分。
具體評分標準為:①統計樣本中,復星醫藥(600196.SH)2016 年披露的環境信息數量達到了896 條之多,并且從內容評分結果來看,該公司的最終得分也高達1885 分。與此同時發現,總體樣本中有802 個子樣本披露的環境信息只有1 條。由此可見,現階段,各企業的環境信息披露行為確實存在較大差異。當項目內容無數值時認為是文字性描述類;②當項目內容以貨幣為單位時認為是貨幣化信息;③當出現百分比或其他計量單位,且項目內容出現“貸款”“費用”“銷售額”“研發投入”等字樣時,同樣認為是貨幣化信息;④其余出現百分比或其他計量單位的項目內容,認為是非貨幣化數量信息。同樣考慮到企業環境信息披露存在總分為零的情況,于是最終采用ln(環境信息披露總分+1)作為衡量指標。
3.控制變量
為緩解遺漏變量偏差,提高模型估計效率,引入如下控制變量:①企業年齡(Age)。企業年齡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其生命周期,而不同生命周期中,環境相關信息披露對企業融資約束的影響有所差異(馬微和蓋逸馨,2019),因而其對企業創新活動亦可能產生不同影響。所以以ln(當期年份-企業成立年份+1)來衡量企業年齡。②企業規模(Size)。企業規模對創新可能存在多方面的影響(Schumpeter,1942;Mansfield,1968),而綠色技術創新作為企業一種特殊的創新行為,其也可能受到企業規模的影響。以凈資產的對數值來衡量企業規模。③股權結構(Ownership)。股權結構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企業的內部治理和決策機制,而不同類型的股權結構對企業創新具有不同影響(張玉娟和湯湘希,2018)。本文以前十大股東持股占比來衡量企業股權結構。④資本結構(Leverage)。任浩鋒等(2023)研究發現,對最優資本結構的偏離顯著影響企業的創新水平,即資本結構的選擇會對企業創新活動產生影響。本文以資產負債比衡量企業資本結構。⑤盈利能力(ROE)。企業的盈利能力具有降“風險基準”和提“激勵動機”的作用(周艷菊等,2014),因此盈利能力的大小也會影響企業創新活動。本文以加權凈資產收益率衡量企業盈利能力。⑥償債能力(Solvency)。償債能力反映了企業的現金流狀況,而企業現金流的不確定性會對企業創新決策和定價產生顯著影響(劉波等,2017)。以流動比率來衡量企業償債能力。⑦成長能力(Growth)。成長能力反映了企業利潤積累和持續擴張的能力,而能力積累和擴張行為對企業研發及持續生存具有重要影響(肖興志等,2014)。本文以凈利潤同比增長率來衡量。
1.數據來源
鑒于2010 年生態環境部發布《關于進一步嚴格上市環保核查管理制度加強上市公司環保核查后督查工作的通知》后,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規范,本文選取2010 年之后的滬深A 股上市公司作為考察樣本。其次,由于2018 年以后環境保護稅法正式實施,為盡可能地避免新政實施帶來的影響,同時保證研究樣本的豐富度,本文的樣本數據截至2018 年。使用的專利數據來源于壹專利數據庫(Patyee),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CSMAR),其余數據來源于東方財富Choice 數據庫。為保證規范性,對原始數據進行如下處理:①剔除關鍵變量缺失的上市公司,這里主要剔除了環境信息披露數據缺失的上市公司;②剔除財務狀況異常的公司;③為避免異常值的干擾,將標為special treatment(ST)、ST*的上市公司予以剔除;④由于金融類上市公司的會計準則與非金融類上市公司之間有所差別,因此將金融類上市公司也予以剔除;⑤最后,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上下1%的縮尾處理(winsorize)。
2.數據分析
本文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首先,從綠色技術創新的統計結果來看,樣本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平均值為0.0252,因此總體上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仍處于較低水平。其次,從環境信息披露的統計結果來看,是否披露環境信息指標的均值達到0.9747,因此樣本內大多數企業都進行了環境信息披露,也正因如此,有必要對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數量和質量展開進一步考察。從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和披露質量的統計結果來看,這兩個指標的標準差均大于是否進行環境信息披露的標準差。由此可見,盡管不少上市公司均進行了環境信息披露,但各企業的實際披露行為,即披露多少信息、披露什么樣的信息,尚存在一定的差異①。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本文利用圖1~圖3 進一步描述了樣本企業環境信息披露及綠色技術創新的一些特征。在圖1 中,從企業發明類綠色技術創新與實用類綠色技術創新的年均增長速度來看,實用類綠色技術創新的增長率整體而言要高于發明類的增長率,這可能與兩類綠色技術的研發難度及成本存在差異有關。實用類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發難度和成本要明顯低于發明類綠色技術創新,因而也更易于獲得成功與增長。

圖1 不同類型綠色技術創新特征
圖2 中,從重污染行業和非重污染行業的對比來看,重污染行業的環境信息披露水平明顯高于非重污染行業,并且重污染行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平均水平也略高于非重污染行業,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重污染行業企業由于面臨著更為嚴格的披露要求,其綠色技術創新的動力也相對較高。

圖2 不同污染行業EID與GTI 特征
圖3 中,從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對比來看,民營企業的環境信息披露水平相對較高,而國有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相對較高,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雖然國有企業的環境信息披露水平相對較低,但其本身資金實力雄厚,并且國字號身份承擔更多的社會環保責任,因而其綠色技術創新水平也相對較高。

圖3 不同產權性質企業EID與GTI 特征
基準回歸結果見表2。其中,(1)~(3)列報告了控制行業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的回歸估計結果,而(4)~(6)列則進一步控制了企業的相關時變變量。從估計結果來看,上述結果均顯示,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并不顯著,而環境信息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即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增加和質量提升,均有助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開展。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正如上文所述,環境信息披露作為一項新型環境規制方式,其蘊含了企業的策略性行為,即是否披露及披露什么樣的環境信息均由企業根據披露后果自行衡量,因此單從是否披露這一角度而言,環境信息披露對企業環境行為可能并無明顯的約束作用,這也使得其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并無顯著影響。而環境信息披露數量的增加和質量的提升有助于緩解利益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企業的策略性行為,并且企業通過環境信息披露,增進了投資者、消費者等對企業的了解信任,展示了企業的社會責任(吳翊民,2009),從而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企業獲得更多的融資支持和消費者“投票”,進而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開展。
1.考慮滯后效應
企業的創新行為存在一定的慣性,上期的創新可能對當期創新產生影響。基于此,在式(1)的基礎上加入綠色技術創新的滯后項(GTIt-1)構建如式(5)的模型來對其進行控制。鑒于式(5)為動態面板模型,利用差分廣義矩估計(DIFF-GMM)和系統廣義矩估計(SYS-GMM)對其進行估計。差分廣義矩估計須滿足擾動項不存在自相關的假設,而系統廣義矩估計則須同時滿足擾動項不存在自相關及差分變量與個體效應不相關的兩個假設。因此,分別對估計結果進行了Arellano-Bond 序列相關檢驗和Sargan 檢驗,結果見表3。AR(1)和AR(2)檢驗結果顯示,DIFF-GMM 和SYS-GMM 均存在一階自相關而不存在二階自相關,通過了Arellano-Bond 檢驗,并且SYS-GMM 也通過了Sargan 檢驗,表明工具變量是有效的。

表3 考慮滯后效應的穩健性檢驗
從表3 可以看出,控制綠色技術創新的一階滯后項后,無論是采用差分廣義矩估計,還是系統廣義矩估計,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均不顯著,而環境披露信息數量與質量均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結果具有穩健性。
2.考慮政府補貼的作用
在基準回歸部分,本文從企業層面對一些重要的時變變量進行了控制,并且還采用行業固定效應對不隨時間變化的行業特征進行了控制。然而,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不僅受其自身特征的影響,還可能受到來自外界因素的干擾。而政府的補貼干預作為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的重要外在力量,對企業技術創新有著重要的支撐和引領作用(Czarnitzki and Fier,2003;Ebersberger and Lehtoranta,2005;白俊紅,2011)。因此在模型(1)中進一步加入政府補貼這一控制變量,以考察結果的穩健性。
從表4 可以看出,考慮政府的作用以后,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影響并不明顯,而披露數量與質量依然有顯著的正向影響。結果依然穩健。

表4 考慮政府補貼的穩健性檢驗
3.剔除選擇效應
正如前文所述,2010 年相關文件頒布后,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行為得到進一步規范,相關數據也得以豐富,因此上文中我們采用2010—2018 年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但同時,也觀察到,2010 年后有218 家企業新進入市場,而新進入者由于處于成長期,其利用高漲投資者情緒緩解融資約束程度也最高(黃宏斌等,2015),因此其創新動機可能更強。也正因如此,基準回歸所得結論可能蘊含了一定的“選擇效應”(Liu and Qiu,2016),即環境信息披露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正向影響可能來源于新上市企業自身的創新動力,而非環境信息披露的真實影響。基于此,剔除2010 年后上市的公司,采用新樣本進行穩健性檢驗。
從表5 可以看出,在剔除2010 年后的上市公司以后,回歸結果依然顯示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不顯著,而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仍然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結果具有穩健性。

表5 剔除選擇效應的穩健性檢驗
4.剔除部分行業的檢驗
基準回歸時,所采用的樣本涵蓋了15 個大類行業,但考慮到一些行業本身污染程度或創新需求處于較低水平,為防止這些異常樣本點的干擾,我們將這些行業予以剔除并進行穩健性檢驗。這里剔除了房地產業、批發和零售業、衛生和社會工作、文化體育和娛樂業、住宿和餐飲業、綜合及租賃和商務服務業,重新對計量模型進行估計。結果見表6。

表6 剔除部分行業的穩健性檢驗
從表6 來看,剔除相關行業以后,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影響并不顯著,而披露數量與質量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與上文一致,結果具有穩健性。
1.基于創新類型的異質性檢驗
上文在衡量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時,綠色技術創新包含了發明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兩種類型,但兩類專利的研發難度和創新水平均存在差異——發明專利的研發難度和創新水平明顯高于實用新型專利。為了考察環境信息披露對這兩類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將模型(1)中的被解釋變量分別換成GTI_Inventionit和GTI_Utilityit以檢驗其異質性。結果見表7。
從表7 可以看出,對發明類綠色技術創新而言,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其無顯著影響,但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對其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實用類綠色技術創新而言,是否披露環境信息、環境信息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正如上文所述,相較于實用類綠色技術創新而言,發明類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發難度、風險程度及創新水平均明顯要高,這也使得企業在面對環境信息披露規制時,更傾向于也更易于進行實用新型類技術研發,以應對社會各方的環保需求。當然,隨著披露數量和質量的提升,企業亦會從長遠考慮,開展發明類技術研發,這也有利于其獲得更好的社會聲譽,促進企業的長足發展。
2.基于行業的異質性檢驗
從污染程度來看,可以將企業分為重污染企業和非重污染企業。與非重污染企業相比,重污染企業由于其污染更為嚴重、負外部性更高,因而接受更為嚴格的環境規制。根據環保總局頒布的《環境信息公開辦法(試行)》,被列入重污染名單的企業必須披露“主要污染物的名稱、排放方式、排放濃度和總量、超標、超總量情況”“企業環保設施的建設和運行情況”“環境污染事故應急預案”等信息,因此重污染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水平也相應更高。那么,環境信息披露對兩類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根據環境保護部發布的《上市公司環保核查行業分類管理名錄》將企業劃分為重污染企業和非重污染企業②根據環境保護部辦公廳2008 年印發的《上市公司環保核查行業分類管理名錄》,重污染行業類別包括:火電、鋼鐵、水泥、電解鋁、煤炭、冶金、建材、采礦、化工、石化、制藥、輕工(釀造、造紙、發酵、制糖、植物油加工)、紡織、制革。兩類,進行行業異質性檢驗。檢驗結果見表8。

表8 異質性檢驗2:重污染企業和非重污染企業
從表8 可以看出,對重污染企業而言,是否披露環境信息、環境信息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對其綠色技術創新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對非重污染企業而言,環境信息披露的各項影響均不顯著。正如上文所述,重污染企業面臨更為嚴格的環境監管和更高水平的環境信息披露要求,這也有助于充分發揮環境信息披露的倒逼作用,促進企業開展綠色技術創新,謀求綠色發展。而對于非重污染企業,由于其本身污染水平較低,因而較重污染企業而言,其環境信息披露有限,同時也無足夠動力和價值投入大量資源進行高成本和高風險的綠色技術創新,這也使得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并不明顯就在情理之中了。
3.基于產權的異質性檢驗
由于產權性質的不同,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在融資約束、資金實力等方面亦有所差異。國有企業所受到的信貸約束要明顯低于非國有企業(Poncet et al,2010),而資金實力明顯高于非國有企業。那么兩類企業在環境信息披露的功效方面是否也會有明顯差異呢?將樣本劃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兩個子樣本對其異質性進行檢驗。結果見表9。

表9 異質性檢驗3: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
從表9 的估計結果來看,對民營企業而言,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并不顯著,但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對于國有企業,三項環境信息披露指標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均無顯著影響。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由于民營企業受到的預算約束較強、資金實力較弱,這也使得其對環境信息披露所產生的影響較為敏感,從而倒逼其加強綠色技術創新,改善污染狀況;而對于國有企業,由于其本身即具備良好的資金條件和較強的實力,也具有良好的社會責任與聲譽,因而其進行綠色技術創新可能更多地是一種自覺履行社會責任的行為,而非受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
環境信息披露如何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產生影響?在上文的理論分析部分,主要從企業融資約束和經營績效兩個渠道對其進行了歸納梳理。接下來,就這兩條渠道進行進一步的檢驗。
表10 中的(1)和(2)列分別報告了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和質量對企業融資約束的影響。

表10 機制檢驗:融資約束和經營績效
這里,對于融資約束,本文參考Hadlock 和Pierce(2010)構建SA 指數③SA 指數=-0.737×Size+0.043×Size2-0.040×Age,此處Size 為企業總資產(百萬元)的對數,Age 為企業成立時間,與控制變量中的企業規模和企業年齡的計算方法有所不同,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多重共線性問題。并取其絕對值來對其進行衡量。從結果來看,環境信息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對企業融資約束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表明隨著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數量的增加及質量的提升,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從而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提供更多的信貸和投資者支持,進而促進企業的綠色創新發展。融資約束是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重要渠道。
表10 的(3)和(4)列分別報告了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和質量對企業經營績效的影響。這里,我們采用資產周轉率來表征企業的經營績效。通常,資產周轉率越高表明企業的經營能力和績效也越好。從估計結果來看,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和披露質量均對企業經營績效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企業的環境信息披露有助于其經營績效的提升,亦即企業經營績效是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又一重要渠道。
總而言之,以上結果揭示了,環境信息披露有助于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提升企業的經營績效,從而促進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此結論與本文假說1 和假說2 預期的結果一致。因此,融資約束和經營績效是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兩條重要渠道。
環境信息披露作為一種新型的規制企業環境行為的方式,深入考察其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對于深入推進環境信息披露制度,進而促進企業的綠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在理論分析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內在機理的基礎上,采用2010—2018 年中國上市公司微觀數據,通過構建環境信息披露考量指標及識別企業綠色專利,實證考察了環境信息披露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主要的研究發現有:
考察期內,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并無顯著影響,但從披露數量與質量來看,隨著環境信息披露數量和質量的提高,其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環境信息披露作為企業的一項策略性行為,其是否披露及披露什么樣的信息,企業可適度自行裁量,因而單就是否披露而言,對企業的約束性并不強,因而也未起到相應的規制效果。而隨著披露數量和質量的提升,不僅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企業的環境行為,而且降低了利益各方的信息不對稱,從而促進了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這一結論具有明顯的政策含義。既然環境信息披露有利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能力的提升,那么進一步深化環境信息披露制度,特別是進一步完善信息強制性披露制度,提高環境信息披露與考核的具體要求,積極引導企業增加數量化與貨幣化環境信息的披露,對于推動其綠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研究還發現,環境信息披露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會因創新類型、行業性質及產權性質的不同而有所差異。對于創新類型而言,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企業發明類綠色技術創新并無顯著影響,但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就實用類綠色技術創新而言,三項指標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對于行業差異而言,對于重污染行業企業,是否披露環境信息、環境信息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均對其綠色技術創新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對于非重污染行業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各項影響均不顯著;對于產權性質差異而言,是否披露環境信息對民營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并不顯著,但披露數量與披露質量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對于國有企業,三項環境信息披露指標對其綠色技術創新均無顯著影響。因而,從政策層面來講,為切實推進環境信息披露制度,提高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政府相關部門還需根據實際情況制定有針對性的信息披露政策,加強對企業高水平綠色技術創新的引導與激勵,重視對高污染企業及民營企業的監管與社會責任履行,從而更好地發揮環境信息披露的綠色技術創新功效,促進企業的綠色發展。
機制檢驗表明,融資約束和經營績效是環境信息披露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兩條重要渠道。環境信息披露不僅有利于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而且有助于提升企業的經營績效,進而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活動的開展。因而在今后的發展過程中,為有效發揮環境信息披露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一方面,應積極鼓勵企業發布相關的環境責任報告,通過對企業環保項目投入資金、研發進展、相關成果及未來規劃等重要信息的披露,提高企業在資本市場的可見性,這也有助于企業獲得更多的綠色信貸和投資者支持;另一方面,積極引導企業加強生產、服務等環節的環境信息披露,有助于緩解企業與消費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助推企業獲得更多的“綠色溢價”和消費者“投票”,從而提升企業的經營績效,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