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回一根筋

汪培君

蘇兵是回鄉(xiāng)的大學(xué)生，今年當(dāng)上了村主任。小伙子長得帥又有朝氣，應(yīng)該愛往同齡人堆里鉆才是，哪想到他偏偏盯上了莊坤，一有空就去找他。

莊坤無親無故，四十冒頭了還是光棍一個，人是老實人，只是認(rèn)死理一根筋，讓鄉(xiāng)親們不待見。

這天莊坤掰玉米，蘇兵來了二話不說就幫忙掰，直到掰出去十幾米遠(yuǎn)，才問莊坤：“莊叔，那個事想好了沒？”

原來，莊坤的這塊地平展肥沃，旱澇保收。夏小麥秋玉米，一年兩季，莊坤心滿意足。蘇兵卻說他這是糟蹋寶地，若是建上大棚種菜，一年的收入勝過五年。莊坤已經(jīng)被他纏煩了，回答說：“早就告訴過你了，不干不干我不干！”蘇兵不急不躁，反倒笑著說：“看看看看，一根筋又上來了。”接著問為什么不干。

莊坤說：“你別光問我，也問問你自己，為什么非讓我建大棚？”蘇兵告訴莊坤：“當(dāng)然有理由，這一嘛，就是讓你富起來；這二嘛，現(xiàn)在還不能對你說，因為你是一根筋，說了也不理解。”

莊坤沒有追問，掰下一根玉米棒子拋起來再接著，說他就好這一口。蘇兵輕蔑一笑，告訴他這是典型的小富即安、不謀大發(fā)展的懶漢思想。“看看人家別的村，住樓房開豪車，你就不眼饞？”莊坤卻毫不在意，說：“誰愿意眼饞就眼饞，我吃飽穿暖就知足。”

蘇兵感覺這樣下去，是掰不回他這一根筋的，突然間冒出一個主意，告訴莊坤：“我算了算，這塊地風(fēng)調(diào)雨順顆粒歸倉，滿打滿算也就收入八千塊錢。我愿意出八千塊錢承包這塊地，你一個汗珠子不掉，收入一點也不少。”沒想到莊坤連想都沒想，就說：“你給一萬塊錢也沒門。”蘇兵狠了狠心說：“行，你提出來了，一萬就一萬。”莊坤一瞪眼大聲喊道：“十萬也不行！”

蘇兵實在想不明白，莊坤的這根筋伸哪里去了，不由問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莊坤瞪大眼睛說道：“我不干活，游手好閑，不就成了人人看不起的二流子？街混子？埋汰我呀？”

蘇兵回道：“你可以進城打工，對了，干脆我雇你給我管理大棚……”

莊坤冷笑：“我在自己的地里干活，還得聽你呼來喚去？”

實在說不通，蘇兵只好暫時放棄，沒想到剛回到村委會，他就又有了辦法。上級通知創(chuàng)建衛(wèi)生村，每個村找一個保潔員。蘇兵馬不停蹄回來找莊坤，說當(dāng)保潔員就是打掃街道，清理垃圾，一個月一千塊錢。

滿以為莊坤會感激涕零，沒想到他一聽火冒三丈，說：“打掃街道是老年人干的活，我老了嗎？”

蘇兵問：“你不是四十多了……”

莊坤立刻打斷他：“四十多怎么了？才四十多就老了？滾，給我滾遠(yuǎn)點！”

蘇兵想不領(lǐng)情也就算了，為什么發(fā)這么大的火？他的這根筋到底伸哪去了？找不到穴道，就掰不回他這根筋，就會影響自己的大目標(biāo)。

蘇兵不服輸，第二天又找到了莊坤。莊坤似乎不想再與他糾纏，干脆回答建大棚沒有錢。蘇兵當(dāng)然不相信他連建大棚的錢都拿不出來，但沒有點明，只順著他說：“我?guī)湍闵暾埛鲐氋J款……”

莊坤立刻打斷他說：“我可不想背上貸款戶的名聲，我還想……”突然打住不說了，臉卻漲得通紅。

看表情聽語氣，蘇兵猜到了莊坤的心事，他笑嘻嘻地問：“莊叔，是不是有人給你介紹媳婦了？害怕人家不跟貸款戶？”

莊坤回答沒有。蘇兵估計沒有人愿意給他當(dāng)媒人，眼珠一轉(zhuǎn)又問：“那是你心里有人了？”

莊坤嘿嘿傻笑。蘇兵來了興致：“讓我猜猜是誰———是不是我牛嬸荷花？”

荷花是牛二的媳婦。牛二去世一年了，剩下她拉扯著個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蘇兵小時候招人疼，荷花特別喜歡，有了好吃的必定留上一點。蘇兵回鄉(xiāng)后常去荷花家，看看有沒有重活累活，臨走不忘說一句：“牛嬸，有困難，喊蘇兵！”

蘇兵心中暗想，怪不得莊坤不讓說他年齡大，不愿意成為貸款戶，原來穴道在這里，但嘴上卻說：“你倆還真是般配哩，牛嬸知道嗎？要不要我親自出馬給你撮合？”緊接著故意說，“不行不行，你這個窮樣又不想富起來，我牛嬸那么疼我，我不能害她。”

莊坤不認(rèn)賬了，說：“我做夢都想富起來！”

蘇兵追問道：“我指出的陽光大道你咋不走？”

莊坤告訴蘇兵，一是他不會種菜，二是他手里就那么點積蓄，萬一老天爺來場自然災(zāi)害把大棚毀了，他就是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蘇兵說：“你這就是一根筋。給大棚上個保險，出了啥災(zāi)你也沒有損失。要想娶我牛嬸，把錢藏著掖著不行，你得露富。”

莊坤問：“怎么露？拿著錢去給她看？”

蘇兵不屑地說：“你那點錢，我牛嬸能看得上？最重要的，你得讓她看到你能把這點小錢變大錢，將來更有錢！”

莊坤問：“那怎么辦？”

蘇兵告訴他：“率先在村里建起大棚，讓牛嬸看到你的將來；我牛嬸是種菜的好手，自然會鉆進大棚不出來。”

看著莊坤有些心動了，蘇兵在他屁股后面點了把火：“牛嬸聽我的，我去說句壞話，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娶不來她，想娶她，必須聽我的。”莊坤一聽來了勁頭。

沒幾天大棚就建好了，莊坤正不知道怎么去請荷花，蘇兵領(lǐng)著荷花來了，興奮地喊：“莊叔，我把莊嬸領(lǐng)來了。”話沒落音就被荷花打了一巴掌：“小屁孩，不許胡喊！”荷花邊說邊瞄了莊坤一眼，沒想到他的臉比自己還紅。蘇兵接著宣布了兩個人的職務(wù)：“莊叔是行政大棚棚主，統(tǒng)管全盤；荷花是科技大棚棚主，種什么，怎么種，施肥澆水完全聽她的。還有，不管你們在哪方面遇到了困難，記住三個字‘喊蘇兵！”

蘇兵一走只剩下兩個人，莊坤立馬手足無措，荷花卻轉(zhuǎn)眼間進入了科技棚主的角色，指揮莊坤跟著她干。

蘇兵有時候打電話來，有時候領(lǐng)著一些村民過來，每一次都喊荷花莊嬸。荷花一開始不答應(yīng)，后來就含含糊糊答應(yīng)了。莊坤有時候心里奇怪，問荷花：“蘇兵他想來就來唄，領(lǐng)著別人來干什么？”荷花看了一眼莊坤，說：“這孩子有志向，你就一根筋，猜不透。”

菜成熟了，蘇兵聯(lián)系來買家，莊坤沒費心就把菜賣完了。沒想到第一茬菜賣了一萬多元，勝過全年的收入。那天，蘇兵幾乎把全村的人都招呼來了，看著那么一沓票子，有的垂涎欲滴，有的后悔莫及。這下可把莊坤樂壞了，第二天打電話告訴蘇兵，要請他喝酒，好好謝謝他。蘇兵在電話里笑著說：“不用謝，要謝也應(yīng)該是我謝你，由于你的帶頭示范，全村大棚種植的積極性都調(diào)動起來了，大伙的熱情空前高漲。用不了幾年，咱們村也會蓋大樓，開豪車了！”

原來蘇兵想在村里推廣大棚種植，卻遇到了種種質(zhì)疑和阻礙，需要一個有說服力的示范，便看中了莊坤的地和他的老實。如果實話實說讓莊坤帶頭，又怕他鉆牛角尖說自己吃柿子揀軟的捏，產(chǎn)生對抗情緒，一根筋擰到底。

荷花在旁邊聽得明白，一把奪過手機說：“你這個孩說話不老實，要不是你三番五次做工作，一個一根筋的老實人怎么會開竅？”蘇兵說：“你倆都是老實人，我為你倆高興呢。”牛嬸激動地說：“你才是個老實人，老老實實想讓我們村富起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