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橘子甜

魏煒

管翠翠是個橘經紀。她不光走大宗，還開了個網店，兩條腿走路。最近正是橘子下樹的時候，他們一家也忙得腳打后腦勺。這天，他們夫妻倆睡得正香，閨女陸翹兒推開門沖了進來，著急忙慌地說道：“爸，媽，壞了壞了，出大事兒了！”

夫妻倆一下子就醒了，異口同聲地問道：“咋啦？”

陸翹兒說：“咱家網店的價錢讓人給改了，一分一斤，定出去一千箱了！也是有同學提醒，我才趕緊下架了商品。”管翠翠驚叫了一聲，來不及穿鞋，赤著腳就跑進工作間。她老公陸榮也緊跟著跑進來。

商品雖然緊急下架了，但頁面還保存著，一級沙州紅心甜橘，一分一斤。管翠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沒錯，是一分一斤，定出了一千箱貨。陸榮也看清楚了，問陸翹兒：“不是咱貼出去就錯了吧？”翹兒連忙搖頭：“絕對不是。”她打開設計的底單，上面寫得很清楚，一百一箱。陸榮還算鎮靜，想了想，說道：“這是有人給咱家搗蛋呢。第一，到派出所報案。第二，寫封說明信發咱家店鋪首頁上，定購的這些不作數。”

陸翹兒應了一聲，坐到電腦前，準備寫說明信。管翠翠已經鎮靜下來。她想了想，對陸榮和翹兒說道：“這個說明信不能寫。貨，該發就發。”

陸榮急了：“一千箱貨，咱得干賠十萬塊呀！這又不是咱的錯，憑啥承擔這個損失？”

翠翠搖了搖頭，說道：“當家的，用后腳跟也能想出來，這個事兒就是仇家干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毀壞咱的聲譽。只要這封說明信貼出去，仇家就會在網上大炒咱家不講信譽。往后，咱還怎么做買賣？十萬塊錢，買個聲譽，也買個教訓。”

陸榮心疼錢，一時拿不定主意。管翠翠命令道：“當家的，你到派出所報案去。翹兒，你發貨。我看咱家貨不夠了，再去聯系貨源。警察沒來之前，電腦先別動。等警察出完了現場，你趕緊聯系人，做好那個防火墻。”

陸榮和陸翹兒都點頭應了。翹兒忙著去打印發貨單，陸榮騎著摩托車去報案了。

管翠翠到庫房數了數，她家只剩兩百箱橘子了，還差著八百箱呢。她盤算了一下那些產橘戶，決定先到下洼的王四成家。王四成家的橘子成色好，質量有保證，而且地處山坳里，比陽面的晚熟兩天，正該下來了。她當即騎上電動車，奔了下洼。

王四成正在果園里組織人手采摘。管翠翠過去，看了看貨，還挺合心意，就開門見山地問：“王大哥，你的橘子打算咋賣呀？”王四成說，橘子就按大家都認可的價，四塊一斤，但他得要現錢。

管翠翠不覺沉下了臉。她現在缺的就是現錢啊。她是墊錢收的貨，然后走大宗，得等人家賣完了貨，才能給她結賬。王四成說他兒子要定親，女方提的條件就是要在縣城買房，兒子正眼巴巴地等著他賣橘子的錢呢。

管翠翠不好再說什么，只得告辭。

一上午，管翠翠跑了好幾家，都是一個條件，要現錢。偏偏管翠翠沒現錢啊。這一上午，都白跑了。她垂頭喪氣地回到村里，看到村頭的黎建平家門口停著一輛大卡車，車上裝著滿滿一車橘子，他家人正往下卸貨呢。她靈機一動，走過去說道：“黎大哥，跟你商量個事啊。”

黎建平跳下車來，問道：“啥事？”管翠翠說：“我家網店讓人給黑了，訂出一千箱貨。我手上沒那么多，能跟你家借點兒不？”

黎建平羨慕地說：“一訂就是一千箱。大妹子，還是你有本事啊。”管翠翠差點兒哭出來：“一分錢一斤訂的。大哥，我這回賠老慘了。人家訂了，這貨也得發不是？可我沒錢進貨呀。”

黎建平一攤手說：“大妹子，我這貨也是別人定好了的。要給了你，我還得給人家賠償金呢。再說，咱也得講信譽不是。”

管翠翠只有苦笑，騎著電動車回家去。

陸翹兒一看她空手回來，就問道：“沒收到吧？”

管翠翠點了點頭：“都要現錢。”翹兒說她已把那兩百箱發走了。陸榮報案后，派出所覺得事情嚴重，報告了縣公安局。縣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科的民警過來出了現場，調走了證據。

陸榮聞聲從屋里出來，一看她那臉色，就知道沒收來，問道：“咋辦呢？”

這時，只聽到有人敲門，翹兒打開門，見是黎越。黎越是黎建平的兒子，也是翹兒的同學。他進門后就問管翠翠：“嬸兒，你家買來橘子了嗎？”

管翠翠還沒說話，翹兒就說道：“沒錢了，買不來。”黎越說：“不成就先從我家搬吧。”陸翹兒問：“你能做你爸的主？”黎越說道：“你們要是愿意，我就去跟他好好說說，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陸翹兒正要點頭，管翠翠卻搶先說道：“我們還能想辦法，就先不麻煩你啦。”黎越不好再說啥，只得先走了。

陸翹兒不明白：“媽，人家主動送上門來，咱為啥不接著？”管翠翠說道：“有的能接，有的就不能接。”

這時，又有人敲門。三個人往門口一看，見是白坪的崔玉山。管翠翠忙把他迎進來。

崔玉山說：“妹子，聽說你正收果子呢。我家的果子可以賣給你，不要現錢，咋樣？價錢咱也好商量。”

管翠翠卻擺了擺手：“哥，你那果子，我真不敢要。那會兒就跟你說了，少打農藥，你非不聽。農藥殘留超標，容易出問題。”

崔玉山說：“這是橘子，又不是別的果子。誰吃的時候不得扒皮，那農藥跟著皮就下去了，又滲不進果子里去。”

管翠翠道：“哥，我就是個認真的人。你那果子，我真不能要。”崔玉山生氣了：“你收不上果子來，我看你咋跟人交代！”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陸榮和陸翹兒面面相覷，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管翠翠愁得飯也吃不下去，翹兒只好把飯端到她跟前。管翠翠看著陸翹兒，靈機一動，開心地說道：“有辦法了！”說完，她就搶過飯碗，吃了個底兒朝天。陸翹兒倒蒙了，問她有什么辦法。管翠翠說道：“早上誰給你打的電話？那么早，誰有閑心看咱家的網店？他一準兒對你有意思。讓他趕緊上門來提親。按咱這地方的規矩，帶十萬塊錢的彩禮來！”陸翹兒臉一紅，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陸家可熱鬧了，殺雞宰鴨，陸榮還拎著一條豬腿招搖過市。鄉親們問起來，他就笑呵呵地說：“準女婿上門啊。”鄉親們就給他道賀。

快中午的時候，有個小伙子騎著摩托車來到陸家。小伙子長得挺精神，穿著西裝、皮鞋，還打著領帶，從車的尾箱里拿出了四色禮，然后興高采烈地進了陸家。

吃完飯，小伙子就帶著翹兒出去了。翹兒坐在后座上，摟住了小伙子的腰，臉上含羞帶笑，看來對小伙子挺滿意。

管翠翠拿到了錢，心里有了底，說話也硬氣了。她又騎著電動車，到各村去轉，專門揀好果子收。她家的網店，重新開張了。陸翹兒又請準女婿來給她重裝了防火墻，也不怕黑客再來折騰了。

這天晌午，一輛警車停在村口。派出所的萬所長帶著兩位網絡安全保衛科的民警進了黎建平家。不一會兒，黎越垂頭喪氣地跟著民警出來了。黎建平和他老婆愣呆呆地站在門口，丟了魂兒一般。

萬所長來到陸榮家門口，喊陸榮。陸榮正忙著發貨，沒聽到街上的動靜。聽到萬所長喊，陸榮這才探頭探腦地出來，見是萬所長，忙問道：“萬所長，啥事？”萬所長大聲說：“你家的案子破了。甭著急啦，那損失有人賠。這兩天啊，就該有人上門來談啦。談好了，簽個文書，給我送過去。別忘了，找倆中間人作證，也簽上字。”陸榮頓時興奮起來：“好，好。”

萬所長這一交代，再傻的人也看出來了，陸家的案子是黎越干的呀！鄉親們不覺議論紛紛，最后歸結于同行是冤家，誰讓兩家都做橘經紀呢。

當天晚上，黎建平就登門致歉，又找來村支書和村文書，當面賠給陸家十萬塊錢，懇請陸家寫個文書，請求法院給予輕判。

又過了兩天，準確消息傳來。原來，并不是鄉親們想的那樣，而是另有緣由。黎越早就偷偷喜歡上陸翹兒了，但翹兒不喜歡他。黎越覺得，是陸家太富裕了，才讓她這么驕傲的。若是能讓陸家一夜之間變窮，她就高傲不起來了。他就暗中聯系了一個網絡黑客，讓他偷著改了陸家網店的價格。虧得陸家發現早，及時止損，不然，會賠得更多。陸家果然被逼得走投無路，他冒充好人，上門送橘子，卻不想管翠翠斷然拒絕了他，還應下了另一個提親的人，倒讓他手足無措了。縣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科了解情況后，認為他家同行競爭下黑手的可能性很大，結果一查賬，果然看到他給一個賬號轉過錢，這個賬號正是那個黑客的，黑客就把他給交代出來了。

本來這是黎越一時糊涂犯下的錯。可黎建平卻想借機一舉把陸家打趴下，就背后放出風聲，說陸家敗了，誰賒給他家果子，一分錢都別想收回來。他還嫌這不夠，又讓崔玉山去陸家賣打超量農藥的果子，躲在后面錄像，只要陸家一收，他就跟陸家的老主顧們去說。陸家不肯收，崔玉山讓黎家收果子，黎家也不肯收，兩邊吵起來，崔玉山透了底，村支書把黎家兩口子叫到村委會訓了一頓。

陸榮聽到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回家講給管翠翠和翹兒聽。管翠翠冷哼一聲，說道：“果然是我想的那樣！”

陸榮大吃一驚：“你想的哪樣？”

管翠翠說，那天上午，她跑了好幾個果園，沒收到橘子，就覺得有些蹊蹺。那些果農都指望著她給賣果子呢，怎么會不給她果子？要擱在往年，賒果子也是很正常的。今年卻都不肯賒給她，肯定是有同行背后說了啥，果農們知道她要破產，不敢給她果子了。

她跟黎建平借果子，黎建平拒絕了，當時，黎越也在場，他為什么不說話，卻偏要到家里來說？因為他想讓翹兒聽到。翹兒覺得欠了他一個大人情，他再提出跟翹兒好，翹兒就不好回絕了。管翠翠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堅決不借他家的果子。

管翠翠怕黎家會想出更惡毒的招來，干脆讓陸翹兒演了出戲，斷了他家的念頭。那個準女婿，其實是翹兒的老同學扮演的。拿的錢，也是陸翹兒借的。有了這些錢，管翠翠買回了果子，按時發走。

陸翹兒聽完，嚇得臉色蒼白，顫抖著說：“媽，那會兒我真覺得黎越還不錯，險些就答應了他。”管翠翠笑了：“媽知道你沒主意，得幫你把把關。找對象這事兒，別看條件，就看人。甭管啥時候，都別把自己的感情跟錢扯到一塊兒去。那個錢，還他了吧？”翹兒點了點頭。管翠翠問：“他說啥了？”翹兒說：“沒說啥呀。”管翠翠愣了下，不覺笑了：“這個榆木疙瘩。他就不會說‘別還了，這就是我提親的錢？”

陸翹兒臉紅了。他確實那么說了。她心里慌慌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陸家的事被媒體發出來，在網上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一個被黑客修改了價錢的訂單，他們還要遵守，還要履行，而且果子的質量絲毫不降低，可見其誠實守信。這樣的人不相信，還能信誰呢？他家網店的生意，出奇地火爆。人們在網上搜“沙州紅心蜜橘”，首先蹦出來的就是這個故事，一分錢沒花，效果可比打廣告強多了。那些老主顧們，也趕來跟他們結賬、訂貨。鄉親們也趕著到陸家來，請管翠翠到他們的果園里去驗貨。管翠翠忙得不亦樂乎，嘴巴樂得合不攏呢。

陸翹兒忙不過來，把她的準夫婿招了來。倆人打理著網店，井井有條。陸家的日子，也是越過越紅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