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語鏡像中的文化面相（五十七）

古北

“社會時鐘”與不少流行語一樣，它所指涉的內容早已廣泛存在，只不過一直沒有確切的命名，以至交流中只能用“過量”的語詞來表述這些情況。一旦專有詞匯從中凝練而出，將會釋放“有實無名”的長期“壓抑”，引發大規模的流行，如“潛規則”一詞。這類熱詞的受捧除了精準命名帶來談吐的痛快，還常有直指“罪惡”的解氣。往往是某些社會現象已經到達“臭名昭著”的程度，對之積蓄的不滿再也無法容忍表述的拖沓，才有流行語的橫空出世，也就是命名的沖動其實來源于負面的不斷的刺激。“社會時鐘”雖沒有像“潛規則”一樣“千夫所指”，但在它的“淫威”下，年輕人已經感到被損耗、戕害和窒息，對它的指出就像是令身處暗霧中的敵人現身，這場反抗總算不再盲目，又像茫然四顧的人突然找到問題的根本，從此可以更加堅定打點自己的人生。

“社會時鐘”是指人們接受社會文化所規勸，在各個年齡階段要完成相應的任務。如讀書、戀愛、成家、生育等等都有詳細的時間表，如果延期、錯位或是干脆錯過，將被視為人生的游戲者或失敗者，接受外界輿論的聲討和自我人格的拷問。“社會時鐘”的存在雖然讓人的一生有了參考的標軸，并能指引人們相對穩定地完成終身大事，不至于日后因衰老等問題錯失一些必須建立在身體機能之上的人生目標，但也因為它千篇一律的“干涉”，對“正確人生”不容懷疑的規定，造成了生命被框限的無邊焦慮。這種社會“鬧鐘”不會因為當事人的知曉而被按下停止鍵，而會如影隨形跟蹤高鳴，且身邊每個人都成為執法者，一個眼神就可以把你按壓在恥辱柱上。“社會時鐘”從來沒有明文規定，卻活躍在每個人腦中口中，你不會忘記它在你的人生中早已拋下的錨點。任務關卡的接連出現，你或能打怪獸升級，逐步獲取“正常”的社會評價，或不斷掉隊使任務堆積成為無法攀爬的高峰，被貼上“不正常”的標簽。非此即彼的蠻橫裁分，便成為“社會時鐘”控制下人們難張的道德處境。

“社會時鐘”將人的一生處理成任務網格，并通過“過來人”的“語重心長”進一步編織成難以掙脫的囚籠。在這場社會家庭完美合謀的“為你好”的“說法大會”中，不是沒有走神者，也不是沒有反叛者，而是在這條以愛為名的軌道上滑行的慣性太大，喊停的摩擦太劇烈，生命來不及張開原野的眺望，已經被反抗本身損耗殆盡。“社會時鐘”的提出，使人們注意到對擁有不同生命節奏的人進行同質化“處理”傷害了生命的多樣性。是啊，當所有人都被這條命運之繩捆綁在一起，驅趕著去完成既定的“要事”，道路兩旁散落的豈止是人生獨特的偏好和趣味？幸好總有一些“逆社會時鐘”者，奮力撐開生命的模具，在像電影一樣打開的迷人的光影中，我們看到了生命的其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