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飛翔
一、終南山為何與眾不同?
歷史地理學告訴我們,山脈有兩種高度:一種是自然的高度,另一種是文化的高度。
喜馬拉雅山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山脈,其主峰珠穆朗瑪峰海拔8848.86米(據最新測定數據表明,珠穆朗瑪峰平均每年增高1厘米),這是它的自然高度。除了這一自然高度外,喜馬拉雅山作為世界上最高大、最雄偉的山脈,每年吸引著來自全世界的登山愛好者來此攀登,這種前赴后繼、不斷挑戰人類極限的精神則構成了它的“文化高度”。
奧林匹斯山,如果單就自然高度而言,其最高峰“Mytikas”海拔也就2917米,比珠穆朗瑪峰差遠了。但是,奧林匹斯山在希臘神話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相當于“天堂”,是諸神、半神以及他們的仆人居住之所,是“神山”,是“圣山”,熠熠生輝,光耀千古,其地位無以復加,這是它的“文化高度”。同樣,終南山也是如此。終南山是中國的“文化圣山”,其地位相當于希臘神話中眾神居住的“奧林匹斯山”。
如果單就“自然維度”而言,終南山壓根沒法和“三山五岳”相比。論“山水奇秀”比不上黃山、廬山、雁蕩山;論雄比不過東岳泰山,論險比不過西岳華山,論奇比不過北岳恒山,論峻比不過中岳嵩山,論秀比不過南岳衡山;論佛教比不過五臺山、峨眉山;論道教比不過武當山、青城山。但是,如果將以上這些所有因素都綜合起來加以考量的話,那么終南山卻又雄踞第一。這是為什么呢?因為終南山將以上這些名山大川的綜合性因素都集于一身,具備“文化維度”上的綜合性。再加之終南山橫亙于中國南北地理的交界處,雄踞于漢唐古都長安城南。正所謂“居天之中都之南”,這種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所形成的雄渾的氣韻,博大的精神,開闊的胸襟,是天下任何名山都不具備的。正是因此,清末民初的高鶴年居士會在他的《名山游訪記》中寫道:——“天下修道,終南為冠”!
二、終南文化的特質?
1、終南文化是一種地域文化。
終南文化就本質而言它首先是一種地域文化,是終南山地帶的人們在長年累月的生產、生活中形成的一種風俗習慣和生活方式的總稱,它有鮮明的地域性、差異性和不可復制性。終南文化不僅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在關中地域文化中也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2、終南文化是一種根文化、原典文化。
終南文化帶有深厚的根性文化特色,在許多方面構成其它幾個大文化板塊的歷史底色,對整個中華文化產生著重要的影響。終南文化具有原創性,幾乎每一個組成部分都能牽扯到中華文化的根脈。
3、終南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搖籃和主要發祥地。
終南山是華夏文明的發祥地。終南文化與中華文化在起源上具有一致性、完整性和持續性,特別是以周、秦、漢、唐文化為代表的文化體系,已經成為中華文化的象征和核心。從中國文化的源流發展來看,炎黃、神農、后稷均活動于終南山一帶,周公姬旦輔佐成王“制禮作樂”在終南山麓,《尚書》、《詩經》等基本元典多處記載終南山,《道德經》誕生在終南山。再加上更早時期的藍田猿人,半坡仰韶文化,中華文化的起源之一就在終南山。
終南文化是一個有著廣泛外延的文化概念。它與秦文化、漢文化、唐文化等歷史文化,與長安文化、關中文化、三秦文化等地域文化是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它們盡管內涵不同、表現不同,但就本質而言都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幾種文化雖有分野,但始終有一種共同性的東西蘊含其中,使得它們雖“貌離”,但“神”合。終南文化與這幾種文化相比更具有廣泛性、典型性和代表性,終南文化從內涵上“統領”著這幾種文化。
三、終南文化的地位?
1、終南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天然的“歷史博物館”。
終南山歷史悠久,文脈綿長,集合著儒、釋、道以及民間文化等中華傳統文化的多種元素,是華夏文化當之無愧的發祥地,是中國傳統文化天然的“歷史博物館”。
終南山地帶是儒家思想的萌生、確立之地。孔子是儒家學派的主要創始人,他本人雖然沒有到過三秦之地。但他自己一再聲明:“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孔子終其一生最大的政治理想就是恢復周禮。周公在此制禮作樂,建立起一整套的典章制度,確立了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宗法社會制度。周禮為后世儒家所繼承、發揚,成為約束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心理情操和是非善惡觀念的道德規范。漢武帝時,大儒董仲舒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而確立了儒家思想的正統地位,使得儒家思想作為一種主流意識形態成為整個宗法制國家的思想基礎。東漢大儒馬融少時即在終南山師從著名學者摯恂研習儒家經典,后來在關中傳播儒家思想,常隨弟子達四百多人。著名儒家大師鄭玄也是通過在終南山一帶學習奠定了其在儒家歷史上的地位。終南山還孕育出了宋代理學四大學派之一的關學。關學是由北宋理學大師張載在終南山的太白山麓創立、傳播,至明清時代仍然流行于關中地區的理學學派。關學興起于終南山地帶,與濂、洛、閩學并稱,既有時代根據,又有地域特色。關學所蘊含的重使命、崇道德、求實用、尚氣節、貴兼容的精神品質,很大程度上培育了陜西人渾厚、堅實、耿直、質樸的文化性格。關學精神至今仍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
終南山是佛教諸宗匯衍之地。漢傳佛教八大宗派,有六個宗派的祖庭都在終南山。即:三論宗祖庭草堂寺,凈土宗祖庭香積寺、悟真寺,華嚴宗祖庭至相寺、華嚴寺、圭峰寺,律宗祖庭凈業寺、豐德寺,唯識宗祖庭興教寺(與大慈恩寺并稱),三階教祖庭百塔寺。終南山寺院星羅棋布,以終南山為中心,東至太興山,西至圭峰山,北以古長安城諸多寺院為依托,城南以樊川八大寺為經緯,終南山由西至東以圭峰山、青華山、小五臺、南五臺、翠華山、嘉午臺、太興山等名山為坐標,形成了一個延綿數里的寺院群,山上山下著名寺院有興教寺、香積寺、草堂寺、凈業寺、豐德寺、天池寺、興慶寺、國清寺、西林寺、彌陀寺等四五十處。古詩云:“長安三千金世界,終南百萬玉樓臺。”“一片白云遮不住,滿山紅葉盡為僧”。足見當時佛教之盛。終南山不僅是佛教中興之地,也是法難時佛教徒的避難所。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三武一宗”滅佛運動。每次法難來臨時,終南山都會成為“避難所”。
終南山是“天下道林張本之地”。道教尊《道德經》為根本經典,推老子為其始祖。老子在樓觀臺論道,闡發《道德經》。因此終南山便成為中國道家和道教思想的發源地,樓觀臺成為天下道教的總祖庭。全真道是后期道教中最大的道派之一。全真教祖師王重陽長期在終南山修道,創立了流傳至今的全真道,其墓地所在地重陽宮已成為天下公認的全真總祖庭。重陽宮在中國道教史上具有突出而重要的地位。韓國道教的創始人金可記修學道教的地方金仙觀也在終南山子午峪,這里被奉為韓國道教的祖庭。
終南山是民間文化的“活化石”。全國規模最大的民間宗教活動基地在終南山太興山。太興山位于長安區楊莊鄉庫峪境內。大約起源于北朝時期,至民國年間香火依然旺盛。每年農歷六月下旬到七月初古廟會期間,香客云集。太興山的寺廟及宗教活動有別于其他地區的佛教或道教名山,也不同于某些地區的三教合一,而是以民間宗教為主,雜糅佛教、道教和儒教,所奉神靈以無生老母和無量祖師為核心,旁及民間宗教中各種大小神靈。民間信仰的財神文化、鐘馗文化、藥王文化、八仙文化等均形成或植根于終南山。此外,終南山還是“壽比南山”、“終南捷徑”等成語典故的發生地。從民俗文化角度來說,終南山有豐富的民俗文化資源,皮影、泥塑、剪紙、年畫、社火、武術等,尤其是終南鼓樂和終南禪茶更是一絕。
總之,周秦漢唐等十三個王朝在此建都,開創了中國封建社會的太平盛世;這里既集中了漢傳佛教八大宗派的六大祖庭,又是中國道林的“張本之地”,這里集合著儒、釋、道等中國傳統文化的多種元素,是華夏文化當之無愧的發祥地。
2、終南文化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典型標本。
《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簡稱景教碑),于明天啟三年(1623年)出土于周至大秦寺,因丹麥人荷爾姆盜碑之故,該碑后被移入西安碑林博物館保護。該碑記述了景教入華和傳教的事跡,歌頌了唐太宗等六朝皇帝對景教的禮遇和崇信,被譽為“天下第一碑”。大秦寺不僅是基督教最早傳入中國的空間遺跡,更重要的在于它表明了當時中國人對于異教和異域文明的容忍和友善態度,表現了東方文明的大度與寬容,彰顯了文化自信。
“東方的耶路撒冷”。天主教是基督宗教的三大宗派之一,終南山也是天主教的圣地。地處眉縣青化鎮跑窩村終南山麓的十字山是羅馬教皇認可的東方圣山,被稱為“東方加爾瓦略山”,等同于耶路撒冷的耶穌圣地。與日本、朝鮮、韓國以及西方國家的宗教文化交流彪炳史冊。
3、終南山地帶是中國翻譯的搖籃。
中國最早的翻譯是佛經翻譯。終南山地帶的佛經翻譯長達八百多年。草堂寺——中國第一座國立翻譯佛經譯場。在鳩摩羅什主持下,譯經場中有譯主、度語、證梵本、筆受、潤文、證義、校刊等傳譯程序,分工精細,制度健全,集體合作。據史書記載,當時僅協助鳩摩羅什譯經的名僧就有“八百余人”,遠近而至求學的僧人達三千之眾。故有“三千弟子共翻經”之說。
大興善寺、大慈恩寺、大薦福寺——唐長安城三大國立譯場。唐代佛經翻譯更是達到鼎盛時期。大興善寺、大慈恩寺、大薦福寺為三大國立譯場,足見當時翻譯活動的活躍與重要。
翠微宮——玄奘翻譯《心經》之地。位于今長安區灃峪口灤鎮南淺山上的黃峪填充村的翠微宮,是唐太宗李世民避暑養病的離宮,同時它也是玄奘翻譯《心經》之地。唐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5月24日,玄奘在終南山翠微宮翻經院翻譯出了著名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全文260字,言簡義豐,是佛門弟子及在家居士必備之典籍。
終南山是中國翻譯大家的云集之地。釋道安先后主持譯經10部180卷,100多萬字。還總結出翻譯有“五失本、三不易”,為后世譯經工作指明了方向。鳩摩羅什一生譯經共74部,384卷。由于譯文簡潔曉暢,深受眾人喜愛,廣為流傳,對于佛教的發展,有很大貢獻。玄奘十九年共譯出經論75部,1335卷,約1300萬字,占唐代譯經的一半以上。在翻譯理論上創立了著名的“五不翻”理論。培養了窺基、圓測、嘉尚、普光、法寶、神昉、神泰等一大批翻譯人才。玄奘的翻譯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達到了中國佛經翻譯史上的高峰,代表著中國古代佛經翻譯的最高水平。印度學者柏樂天稱玄奘“無論如何是有史以來翻譯家中的第一人,他的業績將永遠被全世界的人們記憶著”。
終南山地帶的佛經翻譯既有草堂寺、大興善寺、大慈恩寺、大薦福寺、翠微宮這樣的國立譯經場所,也有釋道安、鳩摩羅什、玄奘、道宣這樣的翻譯大家,這就使得終南山地帶的佛經翻譯活動在整個中國翻譯史上占據了十分突出的地位。終南山地帶的佛經翻譯活動作為中國翻譯的起點,對兩千年來的中國歷史、政治、宗教、哲學、建筑、藝術和日常生活等諸多領域都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不斷深入,終南山地帶的佛經翻譯活動已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值得我們深入學習和探究。
四、結束語
2020年春天,習近平總書記視察陜西時,從文化生態學的層面,總結了秦嶺終南在中華民族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中的崇高地位:“秦嶺和合南北,澤被天下,是我國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是天然空調,是黃河、長江流域的重要水源涵養地,是我國的‘中央水塔,是南北分界線,是生物基因庫,也是中華民族的祖脈、中華文化重要象征。”
從“龍脈”到“祖脈”,一字之改,意義深遠,昭示了“三個形成于此”:歷史形成于此、文化形成于此、民族形成于此。故而,習總書記特別強調:“保護好秦嶺生態環境,對確保中華民族長盛不衰、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可持續發展具有十分重大而深遠的意義。”毫無疑問,這是對秦嶺終南文化最全面、最深刻、最高層次的闡述、概括和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