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加油”助威、“加油”鼓勁,得先說一說發生在180多年前“知府添燈油”勸學的故事。清道光、咸豐年間,貴州興義府(府治所在地即今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安龍縣)知府張锳(1791—1856年)十分重視教育,每天午夜交更時分,便派出兩個差役準時從府衙里出來,他們一個提著燈籠、一個挑著桐油簍,見哪戶人家亮著燈光傳出讀書聲,便停下腳步站在門前高唱一聲:“府臺給相公添油啰!”讀書人開門后,差役便舀出桐油,倒進讀書人的燈盞里,說道:“府臺祝相公用功讀書,獲取功名。”張锳自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到安龍擔任興義府知府,至咸豐五年(1855年)遷任貴東道道尹離開安龍,共在安龍任職和生活十四年。十四年間,他堅持每晚給讀書人添燈油,鼓勵學子用功讀書、獲取功名。
張锳:在黔為官,重教興學造福一方
在安龍縣城招堤風景區,有一座半山亭。半山亭的一方石壁上,鐫刻著晚清名臣張之洞11歲時撰寫的《半山亭記》。“穿綠蔭,拂白石,禪房乍轉,畫檻微通,石碧一方,茅亭三面者,半山亭也。作亭者誰?吾家大人也。”“歲在壬寅,家大人先守是郡,文風雅俗,煥然一新,固常與民同樂者也。”“題詩勵士,把酒勸農,四境安恬,五谷垂穎者,則太守之真樂也。”優美的文字,再現了張之洞的父親張锳在擔任興義府期間,組織文人墨客為新修的半山亭撰寫楹聯的情景。就這樣,一副副楹聯,被雕刻在亭子的石柱上:“客亦知夫水月乎,即此悟天心人性;翁之樂者山林也,倩同參鳥語花香”“攜酒一壺到此間暢談風月;極目千里問幾輩能挽河山”“乾坤一草亭,日往月來,觀大化流行,釀成山水清音,風云變態;天地皆逆旅,漁歌樵唱,覺生機勃發,領取鳶魚活相,花柳精神”等,其中“攜酒一壺到此間暢談風月;極目千里問幾輩能挽河山”這副楹聯展現了一種憂國憂民的家國情懷、博大胸襟。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張锳就任興義府知府,正值鴉片戰爭時期,國家陷入內憂外患、水深火熱之中,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中華民族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挽救國家和民族危亡,成為當時無數仁人志士的共同夙愿。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一句“問幾輩能挽河山”,喊出了振聾發聵的時代之問。
這個時代之問,代表了當時仁人志士的共同心聲,與同時期的魏源(1794—1857年)、龔自珍(1792—1841年)、陶澍(1779—1839年)等人的理念不謀而合,他們大力倡導“經世致用”,主張關注現實、培養人才、救亡圖存、振興國家。魏源主張革新變法、興辦實業,提倡學習西方科學技術,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龔自珍主張“更法”“改圖”,治學注重古今相通、經史相通,通當世之務。陶澍主張發展教育、培育人才,重視書院建設,提倡實學通經、學以致用。在龔自珍、魏源、陶澍等人影響下,不少仁人志士倡導并實踐經世致用。張锳訓誡家人要力學問、樹功名,希望郡士連翩掇高第、居清要、為棟梁材,都是“經世致用”理念的具體表現。
那么,張锳是如何將“問幾輩能挽河山”的時代之問變成實踐的呢?歸納起來,就是重教興學、為國育才、以文化人。宋代胡璦在《松滋儒學記》中說,“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職教化者在師儒,弘教化而致之民者在郡邑之任,而教化之所本者在學校。”面對國家和民族的危難,張锳深刻認識到,只有經世致用,才能救亡圖存,只有崇尚教育、興辦學校、培育人才,才能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在興義府擔任知府期間,張锳以持續“添燈油勸學”為主線,持之以恒重教興學、竭盡全力為國育才、嘔心修志以文化人, 一點一滴地用實際行動把“問幾輩能挽河山”的時代之問變成實踐。
擴書院辦義學廣泛育才。為滿足府轄境內學子的讀書需求,張锳率先捐俸銀1000兩,倡導士紳捐銀2000兩,擴建了府城內的珠泉書院。隨后,張锳再捐俸銀1000兩、籌銀1000兩,在府城東、西二門新建兩所義學,讓百姓子弟不論職業、民族、年齡,愿入學者皆可入學讀書。為保證辦學質量,張锳不惜重金聘請名師,先后有翰林院侍讀丁誦先,進士敖慕韓、童云逵,舉人黃升之、王可貞、張肖嚴、趙斗山,貢生曾搢之、張國華等人到興義府任教。此外,張锳還“勸捐”興建了冊亨書院、普安盤水書院,修繕了興義縣筆山書院。為確保書院、義學能夠持續開辦,張锳多方籌措資金,解決學子學習費用,對家境貧寒的給予資助,對學業優秀的給予獎勵。張锳次子張之清在《中憲大夫署貴州貴東兵備道又甫府君行狀》(以下簡稱《行狀》)中描述父親此舉“使府人自束發受書,以至成進士,不用一錢。”張锳還撥出公田,將每年所收租谷作為固定的膏火、試卷費。民國《興義縣志》記載,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張锳將修建興義府試院的余銀500兩,交給興義知縣陶湜購買田地,并將田地租金專用于筆山書院學子到府試院考試的費用。在為書院捐書一千余冊的基礎上,張锳還通過捐資、集資,派人到貴陽、成都等地購書來供學子閱讀。
修興義府試院擇優選才。張锳就任興義府知府后,針對舊試院年久失修、破敗不堪,距離府城較遠,且座號不滿500,難以滿足考試需要的實際,決定擇地另建。他召集州縣官員協商,征詢府城士紳意見,得到各方支持后,籌集白銀30800兩,在城內署右購地近10畝,新建可容納千余人讀書考試的興義府試院,新建房舍209間,為赴試考生置備了幾案和住宿設施,這是貴州省現存的唯一保護完整的科舉考試場所。試院建成以后,他親自撰寫對聯:“帝澤誕春敷,申鴻獎,勸鳩工,舍舊圖新,庶一郡菁莪同游廣廈;文風蒸日上,登龍門,舒鳳翰,揚華摛藻,看六庠英俊連步巍階。”鼓勵讀書人奮力讀書、登科及第,成為國家棟梁之才。
激勵學子力學問樹功名。為鼓勵更多百姓子弟通過讀書成為國家有用人才,張锳在擔任興義府知府十四年間,堅持用自己的俸銀對讀書人進行物質上的幫助,給予精神上的鼓勵。張之清在《行狀》中說:父親張锳“然愛人、喜施,食其德者,無慮數百家,不能具書。故在官三十年,而家常貧。”民國《南籠續志》記載:張锳酷愛讀書,對府署人員管理嚴格,對熱愛讀書和有才學的人格外尊重,“治胥吏甚嚴,獨見儒士則以溫霽結之。性好學,至老不倦,聽政之暇,率危坐讀書終日。”以上史料的記載,就是張锳崇尚教育、尊重文化的最好印證。《行狀》還記載:張锳對家人讀書學習要求嚴、標準高,經常告誡家人,“汝輩當力學問、樹功名。”為更好地為府治境內各家庭做好勤奮讀書的表率,在擔任興義府知府期間,張锳把長子張之儛、次子張之清、三子張之淵、四子張之洞(1837—1909年),以及兄弟張甘蘋、侄子張延澤、侄孫張桐等,接來興義府城讀書。世子鹿傳霖,是張锳好友、都勻府知府之子,一直跟隨張锳讀書,后來成了他的女婿,26歲考中進士,后任巡撫、總督、軍機大臣等要職。地方學子徐世德、胡爾昌、繆振經、張德俊等人,在咸豐二年(1852年)與張锳的弟弟張甘蘋、兒子張之洞同時考中舉人。其中,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秋,張之洞拜認胡林翼(1812—1861年)為師,研修政治、軍事、地理等經世之學。張锳撰寫在植桂軒的楹聯:“簟肇修,盤龍井,踞風巖,宏開甲第。帷暫駐,瞻青山,眺綠水,小憩庚郵。”就是他激勵學子“力學問、樹功名”結果最好的概括。
纂府志傳文脈以文化人。張锳到任之初,就將纂修《興義府志》作為任期大事。他發動各州縣士子名人廣征資料,查閱藏書上萬卷,采訪父老數百人,歷時13年將74卷、100余萬字的《興義府志》纂修完成,同時捐出俸銀2000兩付印成冊。《興義府志》的修成,賡續了盤江文脈,為后世“表賢敦俗,佐志興文,考沿革,正疆域,辨險要,察風土,論政教,勵官常,詳典章,以備掌故”提供了豐富詳實的依據。梁啟超將《興義府志》列為清代值得稱道的方志之一。
張锳堅持“重教興學、為國育才、以文化人”的理念,用實際行動全力踐行“問幾輩能挽河山”的時代之問,讓更多的人通過讀書成才為國貢獻力量。張锳主政興義府的十四年間,堅持每晚給城里的讀書人添燈油。一句“府臺給相公添油啰”十四年持續不斷溫暖人心,一句“府臺祝相公用功讀書、獲取功名”十四年持續不斷鼓舞人心,成為一股源源不斷激勵興義府讀書人奮發進取的精神力量。隨著“知府添燈油”勸學故事深入人心,興義府學風興盛、人才輩出,至咸豐二年(1852年)先后考取文武進士2人、文武舉人31人、貢生157人。據不完全統計,自張锳出任興義府知府(1841年)興學重教以來,直至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清廷下旨廢除科舉,興義府共考取文武進士6名、文武舉人100名、各類貢生近300名。
張之洞:傳承良好家風 賡續教育血脈
張之洞4歲(1841年)從貴陽到安龍,18歲(1855年)離開興義府,在安龍生活的十多年,是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形成的最重要、最好的一段時間。可以說,興義府就是張之洞成長的沃土,安龍就是張之洞人生理念、學問養成的啟蒙地。據許同莘編、商務印書館在民國三十五年出版發行的《張文襄公年譜》記載,張之洞后來經常跟自己的屬下說:“一生學問文章,其基在此也。”古話說“家父作楷模,兒輩盡效之。”父親張锳的一言一行,深刻影響著張之洞,使他從小就樹牢“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
這些理念,在張之洞12歲時出版的《天香閣十二齡課草》一書和《半山亭記》等同時期的詩文中有充分體現。關于修身,他在《明十八先生祠堂記》一文中提出了要把“守九死無二之心,勵百折不回之節,雖死不死,求仁得仁”作為修身之道、立德之本的觀點;在《道在爾章論》一文中提出了把孝敬父母、敬愛兄長作為品德修養第一要務的觀點:“孝弟,達德也,其在于天謂之道,其在于人謂之事,其在于身謂之德。”在《居下章論》一文中提出了把誠信作為立身處世根本的觀點:
“誠能體而行之,則眾善之原,百行之本,悅親信友,獲上治民,莫不在是。”關于齊家,他在《代擬周執奄銀臺八旬預慶壽序》一文中提出了“胸襟落落,柬之能世其家;文體翩翩,仲翁無恭爾祖。其家聲之盛,有如此者”的家風建設觀點;在《代擬景母湯太恭人墓志銘》一文中提出了“貞誠格乎物,信義孚于家。稱盛德者,多取信于遺風;作盛言者,必要盟于后世。采采蘭訊,遠教傳家,蛇蛇碩言,聞風仰慕”的家教建設觀點。關于治國,他在《半山亭記》一文中提出了要把“與民同樂、樂民之樂”作為為官之道、從政之要的觀點;在《知足齋序》一文中提出了“君子素位而行,不愿乎外,新城分理,幅員雖狹,能使政簡形清,足矣!能使獄訟衰息,足矣!能使時豐歲稔,政通人和,足矣”的從政為官認識論;在《龍溪硯記》一文中提出了“頑石非靈,靈因其人;得一知己,千古嶙峋”的人才觀。關于平天下,他在《自取章論》一文中提出了“與人同憂同樂、同好同惡者,義也!義之所在,天下赴之。樂生惡死、好德忘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歸之”的治理觀點;在《送景幼嘉之官黃平序》一文中提出了“遇士以嚴,則師道必立;接賢士大夫以禮,則廣其詢謀。倫敦于內而行于外也,文宗其耀而辭去其浮也。夫條教不煩,則移俗也易;教思有序,則儒行興端”的治理方法,等等。
正如古人所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張之洞入仕后,堅守父親張锳“重教興學、為國育才、以文化人”的理念,無論在什么地方任職,都建書院、辦學堂、育人才,堅持把發展教育、培養人才、經世致用作為踐行“問幾輩能挽河山”時代之問的正道。1890年2月,他在呈報朝廷的《創設儲才學堂折》中說:“國勢之強由于人,人材之成出于學。方今時局孔亟,事事需材,若不廣為培養,材自何來?”
1867年至1873年任湖北學政期間,他建立經心書院,提拔獎勵一批有真才實學的人。湖北原有江漢書院狹窄不能容多士,張之洞就別建精舍,選拔各地成績優異者讀書其中。“不能容多士”,用語跟他父親張锳當年修建興義府試院時極其相似:“屋舍傾圮,而且坐號不滿五百,多士難容”。從擔任湖北學政開始,給予學子優厚待遇,除飯食、書籍、紙筆等均由學堂備辦外,每月還給每名學生膏火銀五元。在張之洞十二歲時,父親張锳把他的習作《天香閣十二齡課草》刻印出來,分發親朋,使張之洞深受鼓舞。張之洞擔任湖北學政期間,也曾把學生們的優秀作文編成《江漢炳靈集》刻印,并親自作序,給莘莘學子莫大鼓舞。
1874年至1876年任四川學政期間,建立尊經書院(今四川大學),培養了廖平、楊銳等優秀人才。其中,廖平是清末民國初經學大師,他創立的以“托古改制”為主旨的今古經學觀,是康有為改良改制觀點的重要哲學基礎。楊銳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參與要政,向光緒諫言興學、練兵、用人等救亡之策,光緒以其所言切實中肯,甚為滿意。
1881年至1884年任山西巡撫期間創辦令德堂,以經史、考據、詞章等為主要課程,增設政治時務、農功物產、地理兵事、天算博藝等課程,要求學生每天寫日記,培養了一批能夠解決時局危機的人才。
1887年,張之洞在廣州創辦廣雅書局和廣雅書院。順應了當時中國社會發展的需要,完成了古代書院向新式學堂的辦學轉制,培養了一批通曉近代知識的人才。
1889年擔任湖廣總督后,先后在湖北創建兩湖書院、自強學堂(今武漢大學)、武備學堂、商務學堂、農務學堂(今華中農業大學)、工藝學堂(今武漢科技大學)等,在南京創立三江師范學堂(今南京大學)、儲才學堂、鐵路學堂、陸軍學堂、水師學堂等。
張之洞初到湖北,就到武昌試院視察,撰寫一副楹聯鼓勵學生:“剔弊何足云難,為國家培養人才,方各稱職;衡文只是一節,愿諸生步趨圣賢,不僅登科。”這副楹聯與父親張锳當年為興義府試院撰寫的楹聯遙相呼應,勉勵學子登科及第、步趨圣賢,對為國育才提出了更高的目標要求。
1893年11月,張之洞向光緒帝上奏《設立自強學堂片》:“治術以培植人才為本,經濟以通達時務為先。”“湖北地處上游,南北要沖,漢口宜昌均為通商口岸,洋務日繁,動關大局,造就人才,似不可緩。”“亟應及時創設學堂,先選兩湖人士,肄業其中,講求時務,融貫中西,研精器數,以期教育成材,上備國家任使。”“茲于湖北省城內鐵政局之旁,購地鳩工造學堂一所,名曰自強學堂。”他還親自為自強學堂撰寫《學堂歌》:“天地泰,日月光,聽我唱歌贊學堂。圣天子,圖自強,除去興學別無方。教體育,第一樁,衛生先使民強壯。教德育,先蒙養,人人愛國民善良。孝父母,尊君上,更需功德聯四方。教智育,開愚氓,普通知識破天荒。物理透,技藝長,方知謀生并保邦。”
張之洞擔任湖廣總督18年間,著力創辦實業教育、普通教育、師范教育、留學教育,形成了比較完整的近代教育體系。中國近代史專家、華中師范大學嚴昌洪教授介紹,張之洞在武漢創辦的各類新式學堂有120多所。據1907年統計數據,全國各省共計派出留日學生5400多名,湖北派出的就有1360多名,占全國的四分之一。在他所辦各類學堂及所派遣的留學生中,走出了唐才常、黃興、宋教仁、吳祿貞、藍天蔚、董必武、李四光、聞一多等對近代歷史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物。
在辦學的過程中,張之洞主張改革傳統教育,創辦新式學堂,讓教育更加符合國家發展需要。張之洞在《咨南北學院調兩湖書院肄業生并單》中,闡述了創辦兩湖書院的現實意義:
“為照維持世道,首賴人材,人材之成,必由學術。即論地方官化民成俗之道,亦必以教士為先。故書院之設,所以作養賢才,貴得明體達用之士,以備國家任使,庶可以羽翼圣道,匡濟時艱。”
由史學專家厐思純著、貴州人民出版社2021年12月出版的《貴州歷史人物》一書記載:張之洞無論到哪里任職,都惦記著養育過他的興義府。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張之洞寫信回興義府,表示愿意資助在安龍創辦中學堂和高等小學堂各一所,建議興義府選派10名學生到武漢學習完全師范,畢業后回安龍任教,所需經費均由他支付。后來,這10名學生學成后全部回興義府執教。1907年,張之洞升任體仁閣大學士、軍機大臣、兼管學部大臣時,得知興義府知府陳鴻年將文峰書院改為興義府中學堂,創設官立高等小學堂一所、初等小學堂兩所,立即捐銀1000兩,置田租56石,供興義府中學堂修繕校舍、添置課桌椅之用。隨后,又捐銀3000兩,派人到國外購買教學儀器和5000冊圖書,人挑馬馱運到興義府。
張之洞對貴州的士人及文化十分關心。早在少年時代,就極為欽仰鄭珍(1806—1864年)、莫友芝(1811—1871年)兩位“西南巨儒”。咸豐九年(1859年),二十二歲的張之洞與四十八歲的莫友芝相識,兩人一見如故,從此成為忘年之交。同治三年(1864年),張之洞得知鄭珍病故的消息,十分傷感。同治十三年(1874年),張之洞出任四川學政,將鄭珍的兒子鄭知同聘為幕僚。在張之洞的推薦和幫助下,鄭珍的《說文新附考》《鄭學錄》《巢經巢遺文》等書得以在四川出版發行。光緒十三年(1887年),張之洞出任兩廣總督,開設廣雅書局,聘請鄭知同為主纂。之后,鼎力幫助在廣雅書局刊印鄭珍的《汗簡箋正》《親屬記》《儀禮私箋》等書,以及鄭知同的《說文本經答問》《六書淺說》兩部作品。
張之洞一生成就起步于興義府,起步于貴州大地,具有“廿年貴州人,一世貴州情”的深厚情懷。他用實際行動支持貴州的教育發展,就是這種情懷的體現。嚴修(1860—1929年)到貴州擔任學政后,大力實施推行張之洞的新學理念。嚴修是張之洞好友張佩綸(1848—1903年)的學生,與張之洞交往甚密,非常推崇張之洞提出的教育理念。光緒九年(1883年),24歲的嚴修得中會試任庶吉士,進入翰林院庶常館學習三年,在備考留館期間,先后謁見張之洞與張佩綸請教,得到此二位“清流派”重要人物精心指導。光緒十二年(1886年),嚴修參加考試獲得留館,授翰林院編修。同時,嚴修又是李端棻(1833—1907年)在變法中向光緒帝舉薦的新派人物之一,張之洞與李端棻則是從貴州走出去的同榜進士,兩人教育改革的理念相同。后來,張之洞、李端棻和嚴修,成為晚清民國教育史上,改革傳統教育體制、推動教學內容和教學方式的近代化進程的三個重要人物,張之洞的《勸學篇》、李端棻的《請推廣學校折》、嚴修的《奏請設經濟專科折》,成為推動中國近代教育改革的三份重要文件。
話說回來,嚴修1894年就任貴州學政后,秉承“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理念,積極開辦書局,改革書院,革新考試內容,創新教學方法。張之洞提出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教育理念,主要體現在《勸學篇》這本書中,書的內篇務本,突出中學之體,以正人心,外篇務通,強調西學之用,以開風氣。張之洞直接創辦的兩湖書院、經心書院以及武昌陸軍小學等一批學校,就是踐行“中體西用”理念的標本。“中體西用”理念,堅守傳統文化的“根”和“魂”,對外來文化兼容并蓄、海納百川,后來逐步被貫徹到政治、軍事、經濟、教育、文化等各個領域。
借鑒張之洞的經驗,嚴修1895年開設貴州官書局,改革貴陽學古書院,聘請“黔中大儒”雷廷珍(1854—1903年)擔任貴州官書局董事并主持工作,同時擔任學古書院的山長,合力推行以經史、數學為主,兼習時務、政要、地理、英文、格致等科目的新式教育。鑒于書院缺乏數學教師,嚴修便電請張之洞支援一名精通數學的教師,張之洞立即從兩湖書院選派荔波籍舉人、精通數學的郭竹居前來支援學古書院。郭竹居回黔任教后,嚴修非常欣賞,稱贊道:“黔中有此人,庶幾一開風氣乎!”同時,嚴修還把張之洞的《尊經書院記》《輶軒語》《書目答問》等刊印成冊,送給官員及生員學習。從學古書院走出來的姚華、劉顯治、劉顯潛、劉顯世、任可澄、周恭壽、唐桂馨、鐘昌祚、熊范輿、尹于忠、何麟書、顧定基、徐天敘、黃祿貞等40多名學生,都是清末民初的知名人物。民國二十四年出版的《蟫香館使黔日記》影印本前言記載: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十二月,嚴修卸任貴州學政回京復命,臨別前諄諄告誡貴州學子:“方今時勢,非自強不能自存,非人才不能自強,非講學不能育才,非合眾不能勵學,尤非盡人皆冥志樸學,不能有成而濟時艱,學會成天下之急務,實黔中之要務也,何如一開黔學,約集同人以相講肄,講中學以通經致用,講西學以強國富民。”返京途中,嚴修專門拜會湖廣總督張之洞,并向張之洞推薦雷廷珍。
1898年,受興義教育家劉官禮延請,雷廷珍在嚴修卸任貴州學政不久,便離開貴陽經世學堂(原學古書院)到興義縣出任筆山書院山長,把學古書院新式教育的模式、經驗,全部搬到筆山書院。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初,張之洞派專人來貴州聘請雷廷珍到武漢擔任兩湖書院山長。不承想,雷廷珍在赴武漢途中,不幸于1903年在重慶突發疾病去世。雷廷珍離開興義后,其學古書院的學生姚華1902年農歷二月受聘筆山書院山長,同年農歷九月赴京參加會試。1903年底,姚華的學古書院同窗徐天敘受聘擔任筆山書院山長。
張之洞的新學理念,就這樣通過嚴修傳給雷廷珍、姚華、徐天敘,再通過這三人接續在筆山書院傳播。1905年至1920年,筆山書院先后有30余名學生赴日本留學,這批留日學生在政界、軍界、商界等都有重大影響。比如,王伯群積極擁護孫中山的主張,1915年參與發動護國運動,任廣州軍政府交通部長等職;1918年入廣州護法軍政府,1920年隨孫中山回廣東恢復軍政府,任大總統府參議兼軍政府交通部長;1924年慷慨捐資創辦大夏大學(今華東師范大學),1928年兼任交通大學校長職務。
面對國門洞開后列強的欺侮與掠奪,張之洞深刻認識到,只有奮發圖強,才能真正改變國家的前途和命運。除了辦學堂、育人才,他還興實業、修鐵路,建城市、練新軍等,開創了武漢近代工業和城市格局,將湖北建設成了影響遍及全國的洋務和新政中心。其中,漢陽鐵廠是亞洲第一家鋼鐵聯合企業,清末民初占全國鋼鐵產量九成以上;湖北槍炮廠是中國最大的軍工企業,“漢陽造”成為清末民國陸軍主要槍炮來源。修建京漢鐵路、粵漢鐵路,奠定了武漢九省通衢的地位。英國《泰晤士報》1909年這樣評價張之洞:“他是一位一心一意的愛國者,其正直之心,從未有人質疑過。”“他以誠實正直的品格備受敬重和愛戴。”“他以東方式學者的風范出現在人前,始終溫文、禮貌地對待著每一個人,不論對方的地位高低。”
張之洞所做的這一切,為后續的辛亥革命成功奠定了堅實基礎。他培養的留日學生黃興、蔡鍔等,是辛亥革命的先驅。他訓練的新軍,很多成了革命將士,其中武昌起義的副總指揮王憲章(1888—1914年),來自興義府安龍縣,1904年考入興義府中學堂后深受張之洞新學理念影響,1906年到武漢加入張之洞編練的新軍并逐步成長為骨干。他創辦的漢陽鐵廠、漢陽兵工廠,為武昌起義提供了豐富的戰備武器。兩湖書院學生、民國教育家、同盟會成員張繼煦(1876—1955年)指出,辛亥革命能夠在武漢取得成功,主要原因是武漢“有官錢局、鑄幣廠,控制全省之金融,則起事不虞軍用之缺乏。有槍炮廠可供戰事之源源供給。成立新軍,多富于知識思想,能了解革命之旨趣。而領導革命者,又多素所培植之學生也。精神上、物質上皆比較彼時他省為優。以是之故,能成大功。雖為公所不及料,而事機湊巧,種豆得瓜。”
多方位詮釋“添燈油勸學”,映照現實啟示未來
張锳、張之洞父子圍繞“問幾輩能挽河山”的時代之問,進行的60多年接力奮斗,把“重教興學、為國育人、以文化人”的理念變成持續實踐,把奮發圖強的途徑從興文教、育人才拓展到強實業、修鐵路、建城市、練新軍等領域。用事實告訴人們,只要始終對國家和民族忠貞不渝,能夠踏踏實實、一心一意、持之以恒、鍥而不舍、馳而不息地把所追求的事業做下去,就能夠在“挽河山”的征程中取得一個又一個新的成功。支撐他們父子倆60多年接續奮斗的精神力量,源于他們濃烈的家國情懷。張锳持續十四年“添燈油勸學”,對奮發上進的個體、群體進行物質上的幫助和精神上的鼓勵,激勵他們克服困難、奮勇前行,讓人們看到,只要重教興學蔚然成風,就會人才輩出。這是張锳身體力行激發府郡士人家國情懷的一種潤物細無聲的行為。
歷經“重教興學、為國育人、以文化人”的理念實踐、“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洋務運動、試圖變法圖強的戊戌變法、推翻清朝的辛亥革命等歷史階段的淘洗,“知府添燈油”勸學的歷史典故所蘊含的激勵價值,變成了世人用充滿正能量的話語為奮進前行的個體和群體加油鼓勁的常用方式,用具有前瞻性、指導性的觀點為奮進前行的個體和群體加油助威的常態選擇,讓奮進前行的個體和群體把潛在的能量與智慧充分釋放出來。
經過上百年的時間沉淀,“知府添燈油”勸學這個歷史典故的最初意義,逐漸演化成了一種激勵世人自信自強、奮發圖強,團結一心、勇毅前行,堅定信心、奮力拼搏,攻堅克難、苦干實干,見賢思齊、敢為人先的潤物細無聲、日用而不覺的文化現象。這種文化現象的外在表現是一種激昂振奮的良好精神狀態,深層內涵蘊藏著一股催人奮進的無窮力量,是激勵奮進克服困難的內在動力。
為進一步增強文化自信,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更好地凝聚中國式現代化黔西南實踐的強大精神力量,我們將“知府添燈油”這個歷史典故經過上百年時間沉淀后演化而成的文化現象概括為“加油文化”,并把“加油文化”的精神特質提煉為“守正篤行、久久為功”,主要內涵歸納為“恪守正道、求真務實、知行合一、鍥而不舍、行穩致遠”。
事實上,張锳、張之洞父子圍繞“問幾輩能挽河山”進行的60多年接力實踐,就是“守正”“篤行”“久久為功”的具體表現。他們接續重教興學、為國育才、以文化人,就是“守正”。他們接續建試院、修書院、開義學、辦學堂,強實業、修鐵路、建城市、練新軍,奮發圖強,就是“篤行”。他們接續奮斗、多年不歇,并不斷激勵后人、影響后人,就是“久久為功”。
“加油文化”的精神特質和主要內涵,是我們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獲得的初步認識,具有鮮明的“三性”特征。
具有獨特地域性。“加油文化”是張锳等仁人志士,身處鴉片戰爭帶來的危難關頭,為實踐“問幾輩能挽河山”的時代之問而進行的奮進路徑探索,誕生于興義府,并在14年持續實踐中初步形成“重教興學、為國育才、以文化人”理念。后來,經過張之洞在四川、山西、廣東、湖北等地的實踐和傳播,核心觀點依然具有鮮明的興義府烙印。
具有厚重歷史性。“加油文化”的精神特質“守正篤行,久久為功”,每一個詞語在文化典籍里都能找到出處。“守正”出自《史記·禮書》,“循法守正者”,“正”者,大道也,所有事物的正確運行規律、正確的道路,都謂之為“正道”。“篤行”出自《禮記》,“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意思是忠實履行、專心實行。“久久”出自《孔雀東南飛》,“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意思是永遠、時間很長。“為功”出自《左傳·襄公二十五年》,“非文辭不為功”,意思是目的、成功。
具有鮮明時代性。無論是運動員在體育競技賽場的奮力沖刺,還是軍人平時訓練和執行任務,無論是一個地方眾志成城共度時艱,還是一個團隊團結協作攻堅克難,無論是一個人為實現人生夢想而奮勇拼搏,還是一個家庭為創造美好生活而不懈奮斗,都需要加油鼓勁,都需要加油助威。可以說,“加油”一詞,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潤物細無聲、日用而不覺,只要有拼搏奮斗的場景,就會有“加油”助威的吶喊,只要有奮發圖強的努力,就會有“加油”鼓勁的呼聲。
“加油文化”根植于深厚的中華文化沃土,是一種潤物細無聲、日用而不覺的共同價值觀念。在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上,我們將認真學習習近平文化思想,堅定文化自信,以“守正篤行、久久為功”的精神作風,眾志成城、團結奮斗,苦干、實干、擼起袖子加油干。(責任編輯/楊倩)
作者系中共黔西南州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