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靈魂睡在陽光下（組詩）

一條廢棄的鐵軌

在我居住的小區右邊，一條廢棄的鐵軌

今天我又想起來了。它像曾經的我

總是帶著滿腔的熱情和嘶鳴

扭動著腰肢，從東奔到西，從西跑向東

終于把自己奔跑成一條殘廢的軀體

那些退役的發動機、綠皮車、變壓器

扭曲的輪轂、報廢的信號塔

無聲地臥在鐵道兩邊，正在集體銹蝕

一層層腐爛的氣息，像多年前那場修建

連墳墓都敢挖掘，連青草都敢瘋長

它們對退役后的荒廢，不聲不響

對質疑不予回答，而質疑者偏偏存在

仿佛質疑的僅僅是質疑者自己

但又不全是。這個問題的開端

不僅是一截鐵軌，仿佛是我全部的真實寫照

仍在懵懂，仍在茍存，仍在不舍晝夜地虛化

春夜雨后的早晨

鳥兒們在新芽樹上不斷變換位置

陽光普照著它們，用蓬松的羽毛和翅膀

閃爍著排列。一層層雨潤出新的江山

面朝向東的方向，在它們往來不息的穿梭間

提供著不朽的愛情與生產不停的樂園

那死于冬天的植物，消散在更高級的生長中

把自己演變成它們翻找的食物

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我就這樣看著它們

身負鑒賞的使命！我會告訴天下每一個人

快樂的鳥兒們，才是我們憧憬的未來之光

有關世界的一個終極話題

春風圍著母親病重的軀體，我們卻在鳥鳴中

談論如何死亡如何埋葬。屋外的蝴蝶和蜜蜂

騰挪向天空的信息，都將死于時間中

它們的歌謠正是我們的憂患、驚奇和期望

那秘密穿行的終極目標，也將沉睡在土里

用尖銳的樹根，探向未來的橋梁

那死于自己的使命和重任，還將被孩子們接納

我們不過是一個肉身，讓世界負擔多年

最終才在祖先階梯上變成一粒塵埃

甚至連塵埃也不是，只是一絲缺氧的空氣

從哭聲中漏掉了。那些金錢和財產

更將換成別人的名字。我們死于自己的姓名

然后又被后人命名為祖先，甚至多年后被后人遺忘

但是，我們所站之處就是世界

世界死了，我們繼續死去

那樣我們就是全世界，不用去哪里尋找

這是正午，陽光多么美好，這不敬不孝的話語

所遇見的一切，我們又聽到母親的呻吟

劃過我們蒼白的臉，從她身體里很快探出頭來

體檢

如果你掃描再掃描，最終你看到的我

就是一條被大海脫鱗的刀魚

連一點隱私也沒有了

我還怎么以人樣歸于人海

你抽我的血，拿去化驗

看有什么不吉祥的雜質和征兆

你量我的血壓，說是因為激動還是緊張而升高

那著名的彩超，由此判定的高血脂和膽固醇

說我五臟六腑還好，還對得起父母和親人

這些我不便一一對你回答

那彎曲的心電圖已告訴你：我就是一條刀魚

天生就該佩刀，就該破浪，就該顴骨高聳

讓巨濤來擁我的身，讓沉沙來填我的胃

自由落體中，我依然懂得：一路得勢的駕駛

因此更加沉靜，更加遠勝你的機械和高高在上

電鋸斷木的聲音真響

他說我不該春天到了還不發芽

作為一棵大樹，我自知我的宿命

不再被鮮花綠葉擁抱，被鳥兒蜂蝶歌唱

他來鋸我，我知道我的日子已盡

我還有什么用處呢？是棺槨

是柴火，是一套彈墨繃直被打磨上釉的家具

是一張被歲月手藝碾壓搗碎過濾撈出的紙張

好壞不必自吹，我也曾穿越時代

在山峰大地間駕著時間車輛遍地飛翔

他說，我的過去也有蔥郁，也有茁壯

那些洋溢的文字，一頁頁就刻在白色的宣紙上

而如今，我就像嵌在鳥體的一粒種子

被翅膀帶向了遠方。我的靈魂睡在陽光下

他鋸掉了我全部的操守，他說：我來鋸你

你就不該死，不該春天到了還不發芽

我說：拿我去吧，或許你鋸我的干勁和聲音

會在工地派上響亮的用場。只要夜晚一到

人們睡著了，你還能聽到我枕著夢想的星盞

在天空竊竊私語，帶著風聲無盡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