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飛花

“紅葉，你會為我停留嗎？”她轉(zhuǎn)頭，我看不清她的五官，但總感覺她在哭。妹妹送了我那面鏡子后，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多少次夢見她了。

自從妹妹見過我房間里一大堆的古風(fēng)飾品后，她以為我喜歡，總會給我搜來一大堆相關(guān)的東西。其實我不太喜歡這些，房里一大堆古風(fēng)飾品，也只是為了應(yīng)付當(dāng)時的小組作業(yè)——研究唐時的服飾文化。我以為這次作業(yè)完了就不會再與唐時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了。直到妹妹不知從何處給我找來了一面銅鏡，菱花造型，月兔搗藥，金蟾舞動，仙鶴口銜吉祥結(jié)，展翅而翔。這銅鏡制作精良，形態(tài)美觀，讓我這種本對它不感興趣的人也不由得贊嘆兩句，但又想到我妹妹那單純的性子，不由得問她鏡子是何處來的，她只是咯咯地笑，堅決不說來處。

這銅鏡已經(jīng)在我房間里擺了兩個月了。很奇怪，最近幾天我總能夢見一些東西——平原、河畔、琵琶、紅磚綠瓦，素衣女子對鏡低吟：“井邊桐葉鳴秋雨，窗下銀燈暗曉風(fēng)。書信茫茫何處問，持竿盡日碧江空……”她很悲戚，可等我想靠近她時，她又驀然消失。夢境不斷重復(fù)，卻逐漸出現(xiàn)了霧，霧氣彌漫，漸漸看不清她的輪廓，紅磚綠瓦逐漸崩塌，撥著弦的琵琶飛舞化成沙，最后只留下那面銅鏡，也只有那面銅鏡……

“紅葉，你會為我停留嗎？”她一直在問我，讓我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么，醒來那種迷茫和悲傷更甚。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到底她是在悲傷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沒辦法知道……每次張口欲問，說出的卻是對不起。可我們素不相識，我又怎會無緣無故道歉呢？迫于無奈，我只得花費眾多大洋，換來妹妹一句“老街七鯉”。七鯉，在聽到這句回答時，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奶奶帶我去看它家小金魚時的情景……七鯉是家古貨鋪，隨著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已經(jīng)很少有人光顧了。看店的那個爺爺已經(jīng)不在了，接手的是他的兒子，兒時柜臺上的芍藥也已經(jīng)被換成了玫瑰。好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了。我壓下心里的感慨，與現(xiàn)在的老板交談，用手機里的照片問及那面鏡子，卻被告知他并沒有賣過這個花樣的。

“您確定嗎，這面鏡子就是我妹妹在你們這里買的啊。”我心中那份慌張在老板給出回答后更甚了。

“我們這里確實沒有賣過這種花紋的鏡子。”老板無奈地笑了笑，“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幫你留意一下，你看怎么樣？”

“陳老板，這銅鏡和中唐月兔雙鶴八花鏡很像嘛。你店里什么時候開始賣這些了啊，想轉(zhuǎn)行了……”戲謔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中唐……中唐……桐葉……秋雨……銀燈……曉風(fēng)……

一陣激靈閃過，我立馬飛奔回家，沖進書房翻翻找找，找到了幼時記憶中的那本書——是幼薇，那個人是幼薇，魚幼薇。

世人皆知李清照，無人記我魚玄機。我怎能忘記她呢，那個色既傾國，思乃入神，喜讀書屬文，尤致意于一吟一詠的女子，那個在安史之亂后的中唐里，堅守愛情的她。我怎能忘記幼時書本里與她相見過呢？楓葉千枝復(fù)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紅葉不復(fù)，江水不停，相思可曾休止？年少時，不應(yīng)該遇見太驚艷的人，否則這一生會太孤獨，因為念念不忘。太過驚艷，會成為你一生的床前白月光，心口朱砂痣，以至于認(rèn)為大概一生再無法遇到那個初見踏光而來，照亮自己整個世界，驚艷自己余生歲月的人。年少初遇，常在她心，多年不減人深情，江山如畫，又怎能比擬你陪我的風(fēng)景。在此地等你，即使你許久不到，可那叉何妨，如水的相思自會不停歇。我以為我們會“恩愛兩不疑”，可卻是“等閑變卻故人心”，等來了君離開長安，定居揚州的噩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從此，魚幼薇已死，活著的便是女道士魚玄機。心已冷，沒有愛，沒有快樂，只有委屈怨恨與不甘，再無魚幼薇。青燈古佛為伴，晨鐘暮鼓一生，玄機詩文候教，只愿有人相擁，為她披荊斬棘，許下山盟海誓，哪怕身死道消，也要享盡最后一絲溫存。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蕭蕭風(fēng)雨夜，驚夢復(fù)添愁。兒時家庭的不幸，年少時愛慕不得的遺憾，被人拋棄的怨恨，到頭來，自己不就像是秋天中柳樹的翠色嗎，蒼老、疲憊。環(huán)顧四周，煙波渺渺。隱隱約約中，依稀能看見遠(yuǎn)方的樓宇，可何處是自己的人生歸宿呢？奔赴刑場離世的時候，她想的會是那尾小魚和那片紅葉嗎？

入夜，又是一場相遇。這次終于看清了一切，霧氣散盡，真容顯現(xiàn)。

紅葉，你會為我停留嗎？

會的，我會的，幼薇。本不該忘記的，再也不會忘記。

紅葉高樓倚危星，夜照梳妝鏡夢時。誰家玉蝶翩飛處，不見故人踏鯉來。鏡中夢花花非花，水中撈月月非月。枯蟬大雪天，天亮墜云邊，春生不歸夢，秋老眾少年。

（賈涵丹，就讀于四川民族學(xué)院文224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