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溝：冰川、月牙湖與女孩（組詩）

粒雪盆

在觀景臺，我靜靜地凝視著你，粒雪盆

冰川的搖籃，流水純潔的母親

你是貢嘎雪山的掌窩

捧著固態的甘露

那已經是生命的禁區了，冬日的陽光投于其上

雪白的凜冽閃著慈祥的光

令人生畏的貢嘎，留出一個慈悲的凹陷

生命的汁液由此溢出

雪山的愛，由此垂憐、流淌

灌溉山下的草木和沿途的村莊

美的誕生，需要驚天動地的聲音

隨著轟隆的巨響，雪盆邊緣傾覆下光亮的

冰晶，騰起的雪霧

是壯觀中一絲悠揚的婉約

這是雪線之上神秘力量的運動

這時只需贊美和領受，大自然在殘酷中有慈悲

嚴寒中有溫暖，正是從生命極限處

綿延而出的雪水

滋養了山下的繁花和點點燈火

冰瀑布

多少次想象你。在昏天黑地的忙碌里

你已成為我意識里的一片光

是我擁擠和忙碌人生中渴望的一方清涼

如今終于攜著內心的渴望站在你面前

這是神的巧手精心制作的耀目的磅礴

是不規則但卻極具審美價值的琉璃

或者是高超匠人打制的巨大銀器

一把大勺子，舀出一瓢銀河傾倒在貢嘎

一截被固定的流水掛在山坡，低溫是一只

手掌，捧著水的流動，仿佛還有

浪花在涌起，想要沖出冰的約束

冰雪崩是一場內部的坍塌，是奔流的欲望

引起的崩潰。冰塊與冰塊的摩擦

產生巨響和藍色的電光

那是壓力的釋放，是壓抑已久的一聲聲吶喊

站在冰瀑前，隨著冰雪崩的發生和再次靜止

我仿佛經歷了一場內心世界的重建

被冰雪校對過的靈魂，找到了北斗

冰川舌

如果把貢嘎比喻成一匹昂首嘶鳴的神駒

在叢林中綿延六公里的冰川舌

就是一綹飄揚的馬鬃

又像貢嘎伸出的一只強壯有力的臂膀

攬著康巴的山水

隨風浮動的經幡，是呢喃般的寄語

我在落日初斜的時候踏上了冰川舌末端

身上披著落霞的感傷

彎腰輕叩一塊仿佛包裹著一層玻璃的黑石

石頭和冰層完美結合的美學

堅硬，但有柔軟的心，慢慢滲透進土層

養育兩岸的草木和鳥鳴

冰川舌，漸漸遠離了故鄉，遠離了

粒雪盆，它的母親

和我一樣，成為一個流浪的孩子

在日落時分，我們內心都泛起了漣漪

那枚落日的紐扣就要被風扯落

我的胸腔就要漏出故鄉的燈火

城門洞

雪山醞釀的養分在這里找到了出口

從城門洞出走的河流

是身懷使命的一條條筋脈

在緩緩地波動中，仿佛有金色稻谷的閃光

這是凈土和凡塵的起承轉合處

也是冰雪到流水的過渡

冰川就此止步，不能到山下去了，不能到

平原去了，把夢想交給了流水

一去就是幾生幾世的輪回

有許多阻礙、曲折、陡峭、懸崖，還有

蒸發般的死亡

從城門洞流出的水，都是誓死出征的壯士

它們記住冰雪的母親，帶著雪的體溫

城門洞那迷人的子宮

是前世的夢幻

城門洞，孕育生命的卵巢，琉璃天

瑪瑙紅、翡翠綠、天空藍、鮮橙黃、玉石白

五光十色的水晶世界，凈化眾生

走入其中，就會有一顆干凈的靈魂，在生長

月牙湖

我決定要深情地寫你，要用情感的金線

細細勾勒你，月牙湖

藍天下的一只明眸，冰雪簇擁著的翡翠

也是諸神呵護的，腰肢柔軟的女孩

當我乘坐纜車從空中滑過，你上眼瞼的

彎弧，女孩，讓我如此動容

你有沒有注意到

我如此深情但是轉瞬即逝的身影

世間多滄桑，你會不會是海螺溝噙著的

一顆淚珠，讓人愛憐的清純

永不滴落

你用女性的矜持，不停拒絕世間的污濁

我想輕聲地和你說話，想用我傾訴無門的

感傷，觸動你眼中的柔波

我想夜間必有星子，來和你嬉戲

就讓我安靜地睡在你的睫毛邊吧

你會一直在那兒，但我是流星

我燃燒時的痛苦，會不會引起你的一絲動蕩

其實這樣就已經很好，無法觸及，女孩

遠遠地，看著你美麗，就已經很好

美麗的女孩

翻了好多座山，才靠近了

你的方言和裙子

你的手指，彌散著青果的香味

你的酒窩是高海拔的

蕩漾著雪水的清爽

你一笑，有可能引起一場雪崩

你的瞳仁里鑲嵌著兩道小小的金環

那里面，是海螺溝冰川紀的幽深

也有草原的遼闊

漢、彝、藏，多種血脈在你身上

打成一個耀眼的結兒

你的腰肢盛產雪蓮和信仰

蟲草鴨、貝母雞、天麻肘子，磨西

用純天然招待來客

你的微笑不含添加劑

一句古老的咒語無法捆扎你的人生

你手掌上布滿自由的紋線

把握著心上干凈的雪山

我的命運像海螺溝的群山一樣起伏

你不會留意我眉間的雪意

我望向窗外，一朵白云像空中懸浮的絮

在歲月的溝渠里跋涉，我是

橫斷山區的苦行僧，發絲抽出的痛感

被磨西的榮光撫慰

漸漸深濃的暮色在山野間流動

干山草木生長的嗶啵聲中

我是靜悄悄的落葉

從果園回來，你帶著草香和露珠

登上青石的臺階

身后是漫長的茶馬古道

山谷之月映照著鍍金的門楣

迎著金筆勾勒的吉祥八寶

像朵格桑，你款擺進暮色蒼茫的院子

磨西女孩，你的裙裾上

已然綴滿磨西小鎮的燈火

你的睫毛是一道籬笆，圍著清澈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