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巖壁，揮手再造一條龍

想畫畫，先挖礦

有人好鷹虎，有人好梅竹；有人好山水，有人好菊蘭。在蓮羊看來，一切都只因她“好龍”而已。

2012年，一位出生于四川的普通80后女孩兒蓮羊，因為一條“龍”——名為《龍肆》的繪畫作品，被世界看到，獲得“中國最年輕的造龍師”美譽。

蓮羊本名吳洋，從小就對傳統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兩三歲時，每當在電視、掛歷上看見龍，蓮羊就會拿起畫筆照貓畫虎。父母都不是搞藝術的，但看到女兒這么愛畫畫，就請教專業的美術老師指導，一路呵護。她也不負所望，考入中央美術學院。敢于大膽創新的蓮羊，不光畫得一手好畫，大學期間還用中國水墨畫結合電腦制圖軟件，創作了一些令人驚艷的作品，比如《飛龍在天》《龍行龘龘》等。蓮羊喜歡畫龍，她筆下的每條龍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個性。

大三時，蓮羊帶著“龍”只身勇闖法國藝術展。當時，不少西方藝術家覺得好奇：一個小女孩兒為什么喜歡畫龍？因為龍在他們的文化中是邪惡的怪物，撒旦的盟友。面對中西方文化碰撞，蓮羊微笑解釋：“龍在中國象征著吉祥和力量，也代表著勇往直前的精神品質。我們是龍的傳人，要守護好中華民族的精神圖騰。”

蓮羊對畫龍頗有心得。她說龍的眼睛怎么畫，是至關重要的，正所謂“畫龍點睛”。讓一條龍雙目直視還是斜瞥，往左看還是往右瞟，她都會反復琢磨。除了眼睛，龍須也很難畫。蓮羊初學畫龍時，就從鲇魚須上面找感覺。但龍是騰云駕霧的神獸，它的須要像飄帶一樣，哪怕是靜態的，須也有自己的運動軌跡，這樣才能讓龍的形態更有張力。

2017年從央美畢業后，蓮羊創辦了藝術工作室。這個畫龍高手也開始嘗試突破自己的創作領域，從漫畫到國畫，再到燒瓷……意外的是，她竟找不到一個安放自己的位置。蓮羊陷入了迷惘：難道我只會畫龍？

直到后來，蓮羊在網上看到一幅色彩絢麗的貓咪繪畫。它兼具東方水墨的意象美和西方油畫的濃郁色調，又有壁畫般厚實的質地。蓮羊怦然心動，請教后才知道這是巖彩畫。

巖彩畫在中國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原始彩陶、馬王堆的帛畫和漆畫，而后鼎盛于唐代。早期的敦煌壁畫為巖彩畫的集大成者，這種丹青技法還傳入了日本。但隨著宋代文人水墨畫的興起，巖彩畫在我國逐漸走向邊緣，直至沒落。北宋天才王希孟創作的《千里江山圖》，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也是巖彩藝術的經典絕唱。

蓮羊迫切地想重塑巖彩畫昔日的輝煌。但放眼全國，懂巖彩技法的人已少之又少，相關資料也很難找。想把這種被遺忘千年的獨特畫技從歷史塵埃中“打撈”起來，太難了。好在從我國唐代流入日本的巖彩工藝體系被他們完整傳承下來，蓮羊思來想去，決定東渡日本深造。

2018年，她不顧親友勸阻，解散了工作團隊，讓一切歸零，然后考入日本多摩美術大學，攻讀巖彩藝術系碩士學位。

真正接觸這一行，蓮羊才發現，畫巖彩畫就像修行，因為它所需的材料、工序、技藝，要比其他繪畫復雜很多。一幅巖彩畫的完成，首先得從“挖礦”磨石頭開始。從那以后，每到山區游玩時，蓮羊都會處處留意，一旦發現青金石、綠松石等原石，她就雙眼放光。回去后，便開始耗時費力地打磨石頭，因為她要把各色天然礦石洗凈敲碎，慢慢研磨成粉末，再制作成繪畫用的顏料。

創作巖彩畫的步驟繁雜，材料和工具也十分考究，光是學習采石、磨料、熬膠等基本功，蓮羊就用時半年多。巖彩畫的顏料全部采用天然礦石，如果繪畫時找不到所需的某種稀有礦石，便要四處求購，甚至等上數月，只為等一個正確的顏色。

若想讓畫作呈現流光溢彩之感，還可以用瑪瑙、朱砂、孔雀石研磨成的顏料作畫，以“金泥”作點綴，最終可見畫布上滿眼華彩，祥瑞瓊芳。那些冷冰冰的天然礦石，也因此有了炫彩靈動的生命力。

兩年后，學成的蓮羊婉拒了日本導師的挽留，毅然回國復興這項非遺文化。此后，蓮羊開始創作一些以古代女性為主的巖彩畫，這些人物大多源于中國古籍和傳說。馭龍而行的小龍女、瑤池夜宴的西王母……一個個神話中的“大女主”，在她的畫筆下復活，綽約多姿。此外，蓮羊還出版了一本教材《巖彩初心》，對外“開館授徒”，并帶著工作室成員走進一座座校園，向學生宣講巖彩畫這項千年非遺技藝。

玩為“媒”

一份耕耘，注定會有一份收獲。2020年，《王者榮耀》主創團隊聯系上蓮羊，希望她能用巖彩創作一幅游戲人物的出場動畫。蓮羊本想拒絕，用傳承千年的瑰麗巖彩畫去為一款游戲服務，她總覺得有點兒不倫不類。

了解后蓮羊才知道，主創團隊也想在游戲里推廣中國傳統文化，為此還特地去敦煌研究院取經，準備在游戲中開發一些與敦煌飛天有關的活動，讓敦煌藝術被更多人看見。

出于對傳統文化的熱愛，蓮羊最終答應試一試。此后的日子里，蓮羊整天把自己關在工作室，先是面對畫板托腮冥想，繼而筆走游龍。不久，高貴華美、翩若驚鴻的“楊玉環”躍然紙上。點絳唇、紅粉妝，長裙飄逸，手持無弦琵琶，凌空起舞的楊玉環逸美若仙。

《王者榮耀》將這幅畫作變成3D效果推出后，每當玩家使用這款皮膚，都能看見楊玉環從巖彩壁畫中輕盈地飛出來。“飛天楊玉環”因此成為最受玩家歡迎的一款皮膚，千年巖彩和現代游戲的合作，也讓眾多年輕人領略到了中國傳統藝術的美。

2021年，蓮羊的這幅畫作被法國國家博物館收藏。隨后，《盜墓筆記》作者南派三叔力邀蓮羊，為其新書《藏海花》典藏版繪制了封面。

此時，質疑聲也不絕于耳。有人在網上抨擊蓮羊，說她將藝術商業化，又是與游戲公司合作，又是搞巖彩畫培訓，太銅臭了，甚至有玷污非遺文化之嫌。他們覺得藝術應該高高在上，對蓮羊的行為嗤之以鼻。

對此，蓮羊有不同的看法：“游戲是一個大眾化的媒介，受眾面很廣，通過它可以讓更多人了解巖彩藝術。至于開培訓班，甚至到中小學免費講巖彩畫，那是因為弘揚傳統文化，都要從娃娃抓起，這才是根兒。”

2023年，蓮羊的工作室受邀與文化和旅游部合作，舉辦了線下巖彩研修班，反響非常熱烈。許多學生對蓮羊說，巖彩為他們打開了一個新奇的世界，自己在上學或工作之余到山里撿撿石頭，回到家磨成顏料，再用它繪制絢麗的巖彩畫，平淡生活一下美好了許多。

在蓮羊和一眾學者、藝術家的努力下，近年來，巖彩畫終于在國內重獲新生。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知道了巖彩藝術，甚至把它作為興趣愛好，像蓮羊一樣長期畫巖彩的人，也漸漸長成了一個大群體。“如今，它已經是一種力量、一種能量，厚積薄發。”蓮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