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少年犯罪仍然是全球新出現的主要社會問題。在美國,青少年犯罪是指兒童或青少年犯下的罪行,特別是那些未滿18歲(在某些州為17歲)的人。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青少年犯罪一直是學術界、政策制定者和立法者關注的焦點。美國未成年人犯罪近年來呈現多樣化的趨勢,這與社會環境、家庭教育以及青少年自身心理等多重因素密切相關。在法律框架上,美國對未成年人犯罪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并設有專門的少年法庭處理相關案件。然而,司法體系在處理未成年人犯罪時,也面臨諸多挑戰,如定罪量刑的難題等。為了遏制青少年犯罪,美國建立了一套懲戒機制,旨在通過一系列懲罰和教育措施,引導青少年走向正途,減少犯罪率,這套機制在維護社會治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美國未成年人犯罪概況
(一)犯罪涉案廣泛
在美國,未成年人犯罪已經引起了社會的深切關注。2019年的統計數據顯示,青少年在各類犯罪中的參與程度出人意料地高。特別是在暴力犯罪中,青少年的身影占到了逮捕人數的10%;在財產犯罪中,這一比例更是躍升至32%。此外,青少年還廣泛參與縱火、入室盜竊、故意破壞、吸毒、酒后駕車、嚴重襲擊、搶劫以及武器犯罪等各類犯罪行為,顯示了他們在不法活動中的高度活躍性。令人矚目的是,涉及青少年的犯罪活動中,男性的參與度尤為突出,占據了高達78%的比例,而18歲以下女性的參與度則相對較低。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青少年單獨作案的謀殺案在1993年達到頂峰,盡管到2013年這類案件數量大幅下降了79%,但自2013年的歷史低點至2019年,這類謀殺案的數量又回升了36%,反映出青少年在嚴重犯罪中的持續高度參與。這一趨勢表明,未成年人在犯罪活動中的高度參與已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社會問題。
(二)犯罪趨勢降中有升
根據美國國家少年司法中心的統計報告,從2005年到2021年,美國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人身犯罪、財產犯罪、毒品犯罪以及公共秩序犯罪的案件數量普遍呈現下降趨勢。具體而言,人身犯罪案件數量下降了62%,財產犯罪如盜竊和入室盜竊分別下降了75%和79%,毒品犯罪案件數量也大幅下降了75%,同時公共秩序犯罪案件數量下降了66%。此外,在2012年至2021年期間,涉及搶劫和嚴重襲擊的少年法庭案件分別下降了33%和25%,而相應地18歲以下被指控這些罪行的逮捕率也有顯著降低。然而,與這一普遍下降趨勢相反的是,機動車輛盜竊案件在同一時期卻增加了18%,且涉及刑事殺人的少年法庭案件從2017年到2021年大幅增加了40%,同時相關的少年逮捕率也有所上升。這些數據顯示,雖然大部分犯罪類型呈現下降趨勢,但仍需對某些特定類型的犯罪保持警惕并采取相應的預防和應對措施。
(三)犯罪成因多樣
個人風險因素、家庭因素、同伴影響,以及學校和社區環境都是影響青少年行為的重要因素。個人風險因素涵蓋了諸如藥物濫用、反社會行為、認知障礙、多動癥以及身體問題等方面。例如,《監測未來研究》(Monitoring the Future Study)顯示,盡管近年來青少年非法藥物使用的總體趨勢有所下降,但某些藥物(如大麻)的使用率在某些年齡段有所上升,這與未成年人犯罪率的某些波動相吻合。在家庭因素方面,低社會經濟地位、不良的親子關系、家庭破碎,以及父母的虐待或忽視都可能增加青少年的不良行為風險,特別是那些在家庭暴力和不和環境下成長的兒童,他們更容易涉足青少年犯罪。例如,研究表明,與同齡人相比,父母被監禁的孩子更有可能表現出犯罪行為。此外,同伴的影響也不容忽視,與有反社會或犯罪行為的人為伍,甚至加入幫派,都會增加青少年的犯罪幾率。同時,受到同齡人欺凌或排斥的年輕人也更可能走上犯罪道路。學校和社區環境同樣關鍵,學習成績不佳以及社區混亂都是風險因素,尤其是經濟貧困和高犯罪的社區,更容易產生少年犯。這些因素綜合起來,都對青少年的成長軌跡產生深遠影響。
二、美國未成年人犯罪的法律框架
(一)刑事責任年齡
美國聯邦和州級法律對未成年犯罪的規定涉及多個方面,其中刑事責任年齡是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在美國,刑事責任年齡的規定因州而異。大多數州遵循一般法原則,即7歲以下完全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7~14歲(在某些州可能是7~12歲或更高年齡)的未成年人在無充分證據證明下無刑事責任能力。這意味著,除非有確鑿證據顯示他們明白自己行為的后果并具有犯罪意圖,否則他們不會被追究刑事責任。然而,有些州已經明文規定了未成年人的最低刑事責任年齡,這些州的最低責任年齡各不相同,但多數介于10~14歲之間。對于被視為無刑事責任能力的未成年人(如7歲以下或7~14歲之間無法證明其有刑事責任能力的),根據其罪行的嚴重程度,可能會接受教育后通知監護人領走,或者被拘留。如果罪行嚴重,未成年人可能會進入司法程序,首先由少年法庭收容。在這里,法官會評估其罪行和情況,并決定是否需要進一步的法律措施。在某些極端情況下,如果法官認為罪行極其嚴重,未成年人可能會被移交成人法庭,進入一般的刑事訴訟程序。
(二)隱私保護
根據美國《少年法庭法》等相關法律,涉及未成年人的法庭程序和報道都受到嚴格限制,以保護他們的隱私權和未來康復的可能性。例如,任何有關少年法庭的報道都不得提及有關兒童或少年的姓名、地址或就讀學校等足以導致他們身份被識別的信息。
(三)少年司法制度的基石
《少年司法與犯罪預防法》(簡稱JJDP法案)于1974年由美國國會頒布,是美國少年司法制度的基石,從頒布至今,為加強和提高美國少年司法系統的有效性提供了一個框架。該法案的主要目標是通過對州和地方政府提供援助來預防和控制青少年犯罪。該法案旨在通過關鍵條款來改進青少年司法系統,例如推動非制度化(減少青少年在大型設施中的拘留)、確保成人和青少年拘留設施的分離,以及保護青少年在拘留期間的基本權利。該法案的實施和監督由少年司法與犯罪預防辦公室負責管理,負責制定政策、協調資源,并支持各州和社區制定和實施有效且公平的少年司法制度。根據該辦公室的統計,近年來青少年司法案件數量顯著下降,與往年相比以及和1997年的高峰期相比均呈下降趨勢。
三、美國未成年犯罪的司法程序
(一)少年司法制度的建立與發展
美國少年司法制度的發展歷程可以追溯到1899年,這一年標志著該制度的正式起源。在伊利諾斯州芝加哥市,通過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少年法庭法》,并據此設立了全球首個少年法庭,凸顯了政府對未成年人的深切關注與保護責任。
之后的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是少年司法制度的發展與推廣階段,全美各州都相繼設立了專門的少年法庭,形成了一套與普通刑事司法制度有顯著區別的少年司法體系。其特點在于,案件處理主要由法官和緩刑官負責,而非檢察官和辯護律師,且審判過程不對外公開,法官擁有最終決定權。
進入20世紀中期至后期,隨著社會的演變和少年司法實踐中暴露的問題,美國聯邦及各州為了延續和發展《少年法庭法》的核心理念,相繼頒布了一系列專門立法,旨在矯正而非懲罰,進一步夯實了未成年人的權益保護。特別是在20世紀70年代,為應對少年犯罪率上升的問題,美國各州實施了少年司法分流制度,以更有效地處理不同程度的少年犯罪行為。
自20世紀末至今,美國少年司法制度進入了現代發展與融合階段,與普通司法制度有了一定的融合,旨在更全面地解決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同時仍保留了少年司法制度的獨特性。
在整個發展歷程中,美國少年司法制度始終圍繞保護未成年人權益這一核心目標,并隨著社會形勢和少年犯罪情況的變化,不斷進行調整和完善。
(二)少年法院與少年法庭
1899年,美國在伊利諾斯州的庫克郡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少年法院,這標志著少年司法制度的誕生。少年法院或少年法庭主要受理涉及未成年人的各類案件,這些案件不僅包括犯罪行為,還涵蓋需要監管和幫助的少年問題。其審判模式與傳統的成人法庭有所不同,更注重教育、矯正和康復,而非單純的懲罰。在進行審判之前,少年法庭會進行全面的社會調查,深入了解少年的家庭、教育和社會背景,以便為他們制訂個性化的矯正計劃。
少年法庭在未成年人犯罪處理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主要目標是矯正和康復犯罪的未成年人,使他們有機會重新融入社會。為實現這一目標,法庭會制訂一系列矯正計劃,如社區服務、心理咨詢和教育培訓等,以全面幫助這些少年走出犯罪的陰影。此外,少年法庭還承擔著保護和教育需要幫助的少年的重要職責,特別是為那些缺乏父母適當照管的少年提供必要的援助和支持。
美國的少年法院與少年法庭不僅是一個審判機構,更是一個致力于未成年人全面發展和保護的綜合性機構。它們通過獨特的審判模式、全面的社會調查和個性化的矯正計劃,為犯罪的未成年人提供了重新融入社會的機會。同時,這些法庭也積極履行保護和教育職能,確保每一個少年都能得到必要的關注和幫助。這種全面、人性化的司法制度設計,體現了美國對未成年人的深切關懷和對其未來發展的高度重視。
四、美國未成年犯罪懲戒機制的演變
(一)以嚴懲型為主導的懲戒機制
19世紀以前,青少年犯罪的懲罰制度相對嚴苛。兒童和成人之間在法律上幾乎沒有差異,即便年僅7歲的兒童也可能被視為成年人并受到死刑的判決。然而,隨著19世紀工業化帶來的社會和經濟變遷,“童年的概念”逐漸被制度化,出現了專門針對青少年的法律制度和相關機構。這些變革試圖區分犯罪者和被遺棄青年,為他們提供改造和康復的機會。
到了19世紀下半葉,隨著各州開始實施義務教育法,逃學等行為可能使學生進入少年法庭。在執行這些法律時,法官和教育工作者會依靠教師的成績單來監督學生的行為。此外,該時期的社會變遷,如南方黑人家庭向北方的遷移,也影響了青少年犯罪的情況。黑人兒童因缺乏父母監督和極度貧困等因素而變得更加脆弱。
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隨著美國第一個少年法庭在伊利諾伊州成立,標志著在法律上對青少年遺棄和犯罪進行了區分。該法庭的建立得益于一些女性的倡導,她們是芝加哥婦女俱樂部的成員。少年法庭的基本假設是,青少年通常比成年罪犯更容易改造。這種新應用和發展構成了現代少年司法制度的基礎。
然而,整個20世紀,關于青少年犯罪的處理方式經歷了顯著變化。從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對青少年犯罪的關注逐漸增加,嚴厲懲罰成為主導趨勢。同時,為未成年人提供正當程序和法律顧問也成為新的重點。
盡管曾有一些基于社區的計劃和非機構化的替代方法出現,但這些改革是短暫的。20世紀60年代犯罪率的上升以及媒體對這種犯罪的歪曲報道,為后來的嚴厲打擊犯罪政策鋪平了道路。公眾對青少年越軌行為的看法變得如此之大,以至于有些人聲稱青少年犯罪對公共安全構成了巨大威脅。
在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青少年犯罪政策繼續保持嚴厲。盡管青少年犯罪率有所下降,但政策并未放寬。學校和政治家采取零容忍政策,并認為康復方法不如嚴格懲罰有效。這一時期的特點是將青少年更容易地作為成年人進行審判,成為“嚴厲打擊犯罪”政策的一個決定性特征。一些州擴大了將青少年置于成人刑事系統管轄下的轉移條款或豁免范圍。同時,也有要求法院在少年系統內對待犯罪青少年如同對待成年人的聲音。
此時典型的法案是1993年頒布的“三擊出局法”,該法案是美國一項嚴厲的刑事政策,旨在嚴懲多次犯罪。根據該法案,犯下三次嚴重罪行的人將面臨長期甚至終身監禁的懲罰。這項政策最初在加利福尼亞州實施,以回應一名多次入獄的職業罪犯所犯下的惡性犯罪,該罪犯曾綁架并殺害了一名年輕女孩,引發了公眾對累犯問題的廣泛擔憂。此后,華盛頓州率先通過該法,對三次犯重罪的罪犯實施終身監禁且不得假釋的處罰,隨后其他州也紛紛效仿。盡管該政策的初衷是通過重罰來遏制重復犯罪并威懾潛在罪犯,但也飽受爭議。批評者認為其過于嚴酷,可能導致司法不公,特別是對生活所迫而犯罪或犯下非暴力罪行的人而言。同時,隨著少年法庭與成人法庭界限的模糊,該法案對青少年犯罪也產生了深遠影響,使一些青少年罪犯面臨與成年人相同的重罰。盡管“三擊出局法”可能在降低犯罪率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引發了對司法公正、刑罰適度和監獄資源合理利用等問題的廣泛討論,反映了刑事司法在嚴懲犯罪與保障個人權利之間的微妙平衡,同時也揭示了美國司法體系在應對累犯問題時所面臨的挑戰與困境。總體而言,這是一項充滿爭議但又具有重要意義的刑事政策。
此外,1994年,美國國會推出了《1994年無槍學校法案》,鼓勵接受聯邦教育資金的各州效仿并制定自己的相關法律,這類法律現在被稱為零容忍法。該法案要求接受聯邦資金的州必須制定有效的州法律,規定地方教育機構必須對攜帶武器上學的學生進行至少一年的開除處罰。除非地方教育機構的首席行政官員根據具體情況作出修改,否則一年的開除期是強制性的。此外,學校還需制定相關政策,要求將任何攜帶槍支或武器上學的學生提交給刑事司法或少年犯罪系統處理。時任總統比爾·克林頓于1994年3月31日簽署了《1994年無槍學校法案》。
總的來說,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末,美國青少年犯罪的處理方式經歷了從嚴厲到嘗試改革、再到嚴厲的循環。盡管有過基于社區和康復的嘗試,但嚴厲打擊犯罪的政策仍然占據主導地位。
(二)向發展型演變的懲戒機制
在21世紀初,美國政界、法律界及公眾開始反思嚴懲型少年司法模式,此模式導致更多未成年人被納入刑事司法體系,受到嚴厲懲罰,包括死刑和終身監禁,這引起了國內外兒童權利保護者的強烈批評。
嚴懲模式的種種弊端引發了改革的需求。華盛頓州等地區的成本收益分析研究顯示,嚴懲模式的成本高昂且預防再犯效果不佳。同時,科學界對個體青春期的研究也取得了重要突破,證實未成年人在身心發展上與成年人存在顯著差異,這些差異影響了他們的決策和行為模式。這些研究為少年司法改革提供了科學依據。
在此背景下,美國最高法院作出了三個重要判決,強調在刑罰適用上應區分未成年人和成年人。這些判決的依據之一就是青春期個體的科學研究結論。最高法院認為,未成年人因發展不成熟、易受外部影響以及個性尚未定型等特點,應與成年人區別對待。因此,對未成年人適用與成年人相同的嚴厲刑罰是違憲的。
發展型少年司法是一種新型的司法理念,它強調以公正懲罰和有效減少犯罪為目標,對青春期犯罪行為進行更為科學和人道的處理。這一理念由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伊麗莎白·斯科特提出,她認為青春期個體實施犯罪行為與其身心不成熟有關,其罪責性相對較小。因此,在處理少年犯罪時,應考慮到他們的年齡特點和心理發展狀況,采用更為溫和而有效的矯正措施。
在發展型少年司法的理念下,獨立的少年司法體系的存在是合理的,但應遵守罪刑相適應原則。對于不同的罪錯少年,應根據其行為及個體刑事責任能力做出不同的處置決定。大部分罪錯少年將通過發展型矯正項目來幫助他們度過向成人發展的轉變期,而對于嚴重犯罪的未成年人,則需要采取強有力的干預措施,以防止其發展為慣犯。
近些年,美國在發展型少年司法方面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第一,減少對未成年人適用最嚴厲的懲罰,例如不得假釋無期徒刑等。一些州已經通過立法禁止或嚴格限制了對未成年人適用最嚴厲的刑罰,這一舉措體現了對未成年犯罪人的更為人道的處理方式。
第二,部分身份犯罪已經被去罪化。一些輕微違法行為,如逃課、飲酒等,不再被視為犯罪行為,以減少未成年人被卷入刑事司法體系的負面影響。這一改革有助于避免未成年人因輕微違法行為而受到過重的處罰,對他們的未來發展造成不必要的阻礙。
第三,少年法院的管轄權也得到了擴大。一些州通過立法提高了少年法院管轄案件的未成年人年齡上限,使得更多未成年人案件能夠在少年法院得到處理。這一改革有助于確保未成年犯罪人在更為適宜的司法環境中接受審判和矯正。
第四,改革還涉及執行方式的變革。家庭和社區矯正項目得到了更多的應用,形成了包括保護觀察、家庭監禁、電子監控等在內的多樣化青少年矯治體系。例如保護觀察措施要求青少年遵守法律、按時上學并定期會見保護觀察員等;家庭監禁則限制青少年在家中的活動范圍并接受監督。這些項目經過評估被證明是有效的,強調心理評估治療、教育以及與家庭成員的交流。這種以家庭和社區為基礎的矯正方式,有助于未成年人更好地融入社會,降低再犯率。
[作者簡介]孫曉磊,中國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法學英語教學和翻譯學等。
蘇元琪,北京警察學院涉外警務系助教,研究方向:區域與國別研究。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