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的出離
一棵樹從落土大地
自飄移進入了海,得跨越多長的世紀?
一個不可知的憧憬
它可以飄零到另外一座青山
落到湖水為鄰的地方
成就一個清澈倒影
遠離那些斷裂或腐朽的雜音
若是這樣,還得回過眼神重新往返
經受樹葉的璀璨與變黃
經受種子的變異,而行走的念珠
不再衣帶飄飛
海,另外一個色相性空,另外一個
緣起,它的語言從水滴到水滴
類似樹葉之間的對視
類似相關的長度
而出離只在一滴水的通透之中
過程的剎那與呈現
還未來得及融入時間,也難以
納入任何的時空
竹林
滿山的修竹進入陽光化合
得意的肝風草爬滿窗格
蝗蟲紛紛飛來踏青
蛾眉在一邊偏執
等待被大山敘事
等待合影
而倔強的幾枝青竹
并非刻意,只是隨運地
回憶流水的方向
獨自面對星斗
葉兒黃了,斑鳩飛離
剩下的只是清風的樣子
受傷的雨燕
光芒與憐憫已經古老
在詩與繪畫中被一些事物替代
街巷被無禁止的眺望
重重壓迫了門窗
即使破落的音節,飛臨
難以到達附近的窗臺
偶爾到來的,受傷的嚶嚶
一堆鳥屎
或乞討、張望的眼神
能抵達天空的,都有些神性
蔑視一切,也不敢蔑視天空
此刻的雨燕并不知道
掉落一旁的羽毛
之重
人世間的創傷之輕
腳印
在虛與實的山林中
樹木哪怕微塵
都具有冥想的氣質
在窈窈冥冥之間,靜下心來
把持一只凈瓶
無名花,也能在風中坐忘
丹青手筆下行走的腳印
在山地之間,曾泥濘地淡泊
曾如此無明奢想
山水有它自己的脈息
并不在意寂寞的根須、璀璨的樹梢
也不在意青山綠水之名
要是膜拜其宏大的走向
追逐某種超越塵寰的聲音
不如落定
行旅的野外
或青山道中的田間農舍
或隨意掉落的枯葉旁
任何一粒塵緣
如萬物初生時的景象
杳無人跡時的善念
和自香
沒經過絕望的詞語不會結香
這個時代,手握詞語的人看似執著
眼神卻習慣于高高抬起
俯視大地
時常失去耐心
時常從樹干中剝離
把鮮艷的詞根前后排列
一一插入枝頭
秒等鐵樹開花
而坐姿,一派明月清風
聚集太多的葉芽
日照也輕薄地提前到達
攜來閃電,剎那的光合反應
花苞歡喜心
在前后左右盛開
而固執的寒風,照常閃過一把大斧
瞬間蕭瑟了有無
枯枝交叉的掉落,焦黃漫天
坐姿開始不安,左右手分別垂下
遞上儲存、規劃已久的笑靨
手握調色板
語詞被一一染色
站在蒼白的路邊自語:
“歲月靜好,歲月靜好。”
而緣起的寒風仍一路前行
電光伴著雷鳴
一大片枯葉跟風狂奔
植被之下,凋零之殘
夠不上命定的格
只是日常的節氣
這情景似與沉香無關
沉香樹隨著大地日常敘事的變異
結緣于風霜、雷劈、蟲咬雨撕
初心并不出自涅槃
百年歲月的交疊,樹脂因緣聚集起
大地中最黑暗、最持久的
堅韌與忍耐
如地火,小小地蔓延
漫長瘟疫般的發酵、腐化
在絕望之泥潭
傳遞出翅膀的線條
植物的肌膚被浸潤
又歷經無數個春秋的病變、潰爛
以及酷暑、梅雨、陳腐的輪回
形成了一塊塊布滿紋理的世紀瘡疤
悟道者略能察覺
那天道的善意漸漸顯露
如大地漆黑縫隙中的
一縷星線
其幽暗的寶石氣質原本深埋在里
即使歷經煉獄
也難因果圓滿
不知是哪一個黎明還是雨夜
每一個毛孔突發的醍醐灌頂
蒼穹深處的靈感乍現
再次陷入沼澤深淵
一場生死精煉
小塊潰爛的黑木
在腐朽中結香
(程庸,作家、詩人,現居上海)
責任編輯:呂月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