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自選：琥珀色的虛空（組詩）

1

絕處逢生，大汗淋漓

終究還得依靠天亮時分的夢醒實現救贖

雙重蟬鳴。雨后的寂靜

再次穿過哀痛與虛空，沿庭院中的向日葵如約抵達

六十杖于鄉。告別椅中人

從停滯重新像切割磁力線那樣回到穿梭狀態

關閉通信修筑邊界實施格式化清除

并無必要豐收，并無必要患得患失

充滿激情的厭倦。除了死亡

其余的真的都算擦傷

彭城劉夢得晚年唱酬多。“桂布白似雪，吳綿軟于云。”

在亞洲棉陸地棉海島棉的銀色聲浪里，面容姣好的白衣女子

再次從中唐出發款款走來

2

暴雨到來前蜻蜓和螞蟻竟同時露出詭異的表情

她們上下翻飛誤打誤撞一如午夜時分饑渴的女人

周圍的景色開始蠢蠢欲動包括那些樹：被修剪后的站立者

正在欠伸的疲憊中年人是偌大芳草地上唯一的靜物

極目望去，春天的花朵之愛散落在夏天的廢墟上

昨夜的鄉宴在酒的助燃下飛升。寬衣解帶的美

孔明燈飛越天庭后急速下潛：情人節青春飽滿的紅蘿卜

冬眠的魚在水底屏住了呼吸

又一場期冀中的暴雨來臨前感受到鉆心刺骨的痛

有路而不能走能量就回到了內心

3

沒有拉開窗簾的清晨依然是黑夜

依然有濃密的黑發和體香

加濕器有些倦了，噴薄的節奏變得舒緩

但再次入睡前的交談在霧氣中仍清晰可

辨：童年、寵物和性

安睡像上了釉的瓷器一樣光滑

溫暖的鼻息持續吹送。穿越草木魚塘重新

返回的獨狼

現在完全松弛下來

注視著安睡中流光溢彩的美人

那么多平庸的面孔歲月般飄浮過去

濾凈的是美好的身體和紅塵生活

4

從沿街的落地窗望出去，—段—段的白日夢

被不安薄如蟬翼地連綴著

素顏的生活：親密或無力的牽挽

所有的場景反復出現，歡愉轉瞬即逝

一只落生即殘的狗用三條腿從容走過

另一只太陽下晾曬的狗四仰八叉

在歡愛后的慵懶里，看到了邊緣

空洞和其他一些生命的本質

“肉體之愛是一個敘述中套敘述的重復過程”①

被急切的夏季追尾后春天的心事散落一地

聽不到蟬鳴和期冀中的雷擊

是的，無論怎樣都得過完一生

天亮前玉人兒在睡夢中莞爾一笑

天地間，只有間或的幾聲鳥鳴

5

雪花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冷雨后登場

天空明亮起來。踏雪的狗記不清過往

興奮得不能自持。從容的冷意

立于浩渺的天地間，彼此不再存一點戒備

鏟雪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外

內心的力量開始慢慢生長

這個冬天，雪和大把大把的時光

反復落下。一次次覆蓋，清零。

萬物無聲

在探尋風物與心境微妙關聯的瞬間

忽然涌上難以抑止的和解沖動

6

成為魚后只需要靜靜地劃水

一對鴛鴦首尾相銜游了許久仍無倦意

一只河豚吃力地馱著滿腹的肥甘厚膩

在陸地時的威風已蕩然無存

美人魚出現在岸上，波心開始蕩漾

干擾了正常行進。花瓶掉下來

碎了一地。一個轉身過后

中產階級的癖好在水中清晰顯影

時間的消逝像刀片在空氣中一閃

歷史正安靜地著色

7

馬齒徒增。中年以后的許多日子都有了來頭

時間倉庫，塵封的門。虛無主義就站在門口

只是睡眠之門的外面還有一層厚厚的簾子

凌晨四時，找不到返回的縫隙

定力與欲念在收官前的暈眩中對峙

眼睛相互躲避軀體彼此逃離

孤寂鋪天蓋地。給座鐘上弦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在午夜時分肥瘦相間

神秘的暗示。臨門而臥的狗蜷伏著

失憶：一屋子昏黃的精致漫了過來

8

中秋夜沒有團圓月。親人們的對話

像稀薄的空氣，在情感的天平上稱不出一點分量

一柄漆黑的榫頭卡在磕磕絆絆的晚宴中

再次舉起酒杯，依然滾燙的劣質豆漿

影子的出現并不需要夜晚。霧霾之后的任意時刻，它們都會不經意地君臨

青蔥少年轉瞬已鬢衰毛稀——通過倒置的望遠鏡

我從長者的眼睛里

讀到了一縷松弛下來的時間。行將就木

又一段即將抵達終點的旅程是的，怎么都行。“光芒在蝙蝠身上已經瞎了”②

在飛也似倒退的黑夜我緊緊握住了方向盤

注：

①引自歐陽江河《關于市場經濟的虛構筆記》。

②引自歐陽江河《我們的睡眠，我們的饑餓》。

（戴小棟，詩人，現居山東濟南）

責任編輯：呂月蘭

特邀編輯：夏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