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天的清晨,與幾個相熟的同事自駕游玩,車窗之外,一切都被陽光裝點,大地的背陰一面被趕到角落瑟縮著;車內歡聲笑語,心中的陰郁也被逐散而無影。
無意中談到關于暈車的問題,“坐車的時候暈,現在開車就不會了。”這是同行同事的大多數情況。說到暈車,我不由得細想一件事,過往在眼前排開,窗外是遠我而去的來不及細賞的多番景致。
第一次暈車,是在母親的背上,這段記憶來源于母親的口述,那時我才幾個月大,不過年幼時沒有記憶也就沒有了痛苦。
六年級畢業后,我有幸轉學到環境更好的縣城初中上學,便需時常往返縣城與鄉鎮。那是我初嘗暈車的滋味。
我與奶奶在路旁招手,一輛晃晃悠悠的老舊客車停在我們面前,車門隨著車身喘的一陣粗氣“刺”的一聲打開,露出向上的幾個臺階,我邁了上去,第一節、第二節、第三節,車廂內雜糅的氣味一點點將我裹挾,實在很難適應,我趕緊捏緊鼻子,用口腔呼吸。路途中,我也不敢亂動分毫,保持著捏鼻子的姿勢。氣味是我暈車的罪魁禍首,捏住鼻子是我最后的掙扎。可有時我還是會因擁擠而不得不調整手勢,這時便會防不勝防嗅到車廂的氣味。除氣味之外,半途上,客車啟停都伴隨著前傾感,這輕微晃動令我頭腦發脹,每每有人大喊或者招手示意下車,我都要調動全身的精力與注意力,抵抗即刻的晃動帶來的眩暈感。車上的一切風吹草動都會使我反胃以致嘔吐。客車不下客是絕不可能的,我便在這一小時的車程中反復著這諸多煎熬,初中往返于縣城和鄉鎮之間,我遭受著許許多多這樣的一小時,褲兜里提前準備的塑料袋帶來了一絲安全感,也維護著我當時作為中學生的小體面。
初三那年,我多次修改志愿,最終錄取師范三定向。自小瘦弱的我來到吉安就讀,吉安師范校區在我入學那年搬遷到郊外,入市區要坐公交,那是一段奇特的經歷,在此之前我沒有坐過公交。
師范配套設施齊全,以吉安師范為始發站的公交足足有四輛,但也抵不住新生到市區的打探一番的熱情。清晨8 點我們晃悠到校門口,第一次見到擠公交的盛況,十分熱鬧有序。學生被紅線隔成兩列,其中一排正在上車,另一排未動,公交空間有限,待到前后門沒有一寸地方可以落腳時,司機大喊“關門關門關門,別擠了,等下一輛。”沒有擠到公交的同學補位靜候,下一輛公交需半小時以后,我與室友幾人也終究是上了公交,被擠在靠近駕駛位的地方,后來我知道這是最適宜我的位置;如果擠到了駕駛座附近的位置,我可以抱住投幣箱附近的護欄,面向車頭,道路在我眼前鋪開,嘈雜擁擠可以被暫時拋卻腦后。
說來令人發笑,像這樣擠過幾次公交后,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再暈車。讀師范時,我仍需常坐班車由市區回到縣城,不過在擠過數次公交后,這樣氣味難耐的班車也漸漸克服下來,我終于不用提前備下塑料袋和姜片了。
后來,我也常坐班車,暈車在師范期間漸漸離我遠去,此后我也做了許多別的事情:我在滴滴快車上被師傅繞路轉圈圈,黃昏時騎著共享單車在陌生的城市穿行找落腳的酒店,坐午夜的火車送妹妹去上學……其實我還是時常憶起幼時暈車的經歷,那時以為或將一輩子承受這份痛苦。如今我明白:暈車的痛苦從來不是生理上的不適,而是面臨無法戰勝的困難、恐懼、痛苦時的退縮與停滯。
隨著人生列車的加速疾馳,每個人都必將會面臨新的惶恐與無措,不過我已經知道:重要的從來不是里程,而是極目遠眺的人生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