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津梁是橋梁與渡口的合稱,是古代交通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學界對于古代津梁的研究成果頗豐,但大多集中于南方,而包括山西在內的北方地區則較少被提及。靈石縣是晉中與晉南交通的重要關口,汾河穿域而過,河流豐富,津梁修建歷史悠久。清朝時靈石津梁數量變動較大,總體表現為康熙至嘉慶年間數量劇增,道光之后又幾無變動。此外,津梁的分布位置、橋梁形制等也在清朝發生顯著變化。故而文章嘗試以靈石縣現存的津梁碑刻為主要材料,并結合《靈石縣志》對清代靈石津梁的基本信息進行梳理,了解清代靈石津梁的基本狀況。
山西位于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帶,夏季集中降雨使得山西境內出現眾多季節性河流,特別是汾河谷地地區,極易出現較大流量的季節性河流。太行山系和呂梁山系于靈石相接的地形使得靈石地區的河流數量較為豐富且集中,津梁數量較多。通過對橋梁、渡口的位置、數量等要素的分析嘗試窺探清朝靈石縣域內社會的狀況。
靈石津梁的基本概況
要了解清代靈石縣的津梁修筑狀況,首先就要了解清代靈石縣津梁的類型。清代靈石縣的津梁主要分為三類,季節性橋梁、石橋、渡船。
季節性橋梁是指根據不同的季節來搭建臨時性橋梁,通常“冬春木石成橋,夏秋撤去”,其余時間則靠渡船渡河。這種橋梁大多位于河流流量較大,且季節性變動較為明顯的河流,例如民國時期《靈石縣志》所記季節性橋梁“俱汾水流經處”。
石橋為砌造型橋梁,包括磚砌型、石砌型和石木混合型。例如位于縣南二十五里郭家溝的天險橋(舊名惠濟橋),在嘉靖年間初建時為石座架木橋,以石墩為座“中空架木為梁”,至萬歷年間時“去木易磚”,變為磚石橋梁。
渡船為在河流水情復雜不便筑橋或通行人員較少時使用,用途較廣,但安全性低。常常會出現“暝遺運者眾,混流箭激不可渡之,雖有葉舟,過者懷疑,或覆沖溪人,或駐滯游子,凡經渡者咸有咨憤之詞”的情況。
此外還存在部分因特殊考量而存在的其他形式橋梁,例如在天險橋改建為轉石橋時,出于軍事方面的考量,“仍于橋北傍路中鑿(鑿)弔(吊)橋以防兵衛”。
津梁的規模由于當地的自然條件天差地別,再加之各地經濟條件相差巨大,使得津梁規模上有較大差異,且根據主持修建的主體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從橋梁的規模來看,官方主持的津梁修筑規模較大,民間自募經費修建的津梁規模較小。例如夏門鎮通濟橋由上柱國張諗和地方官員于唐咸通九年主持修建,“橋長一百尺,闊一丈五尺,下去水四十尺”,規模較大。康熙年間民間募化修建的鎖瑞橋,則“□廣幾丈,高一丈一尺”,永濟橋“計其縱為步六十有奇,崇如其長三十之三”。橋梁的修建通常受到自然條件的限制,規模不一,但官方主持修建的橋梁往往橋梁規模、深度較大,民間自籌修建的橋梁往往規模較小。
清代津梁總體來說呈現出渡口數量較為穩定,橋梁數量在嘉慶之前增長迅速,嘉慶之后停滯不前。清康熙十一年之前靈石縣共有津梁11座,到嘉慶時增長至22座,至民國23年津梁為21座。通過對康熙、嘉慶、民國三個版本《靈石縣志》的梳理,我們可以發現從康熙十一年到嘉慶二十二年,靈石縣新增石橋8座,(其中包括索洲渡橋和南關渡橋由渡船改修石橋)新增季節性橋梁3座,新增浮橋1座,而這個數據一直持續到民國23年再未發生變化。
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橋梁數量僅為《靈石縣志》中所記載的橋梁數量,其數量與實際情況必然存在較大出入,靈石縣現存關于津梁的碑刻中也存在部分縣志中未出現的橋梁。但總體來說其能夠反映出整個社會橋梁數量的基本狀況。
靈石津梁的時空分布
靈石縣的津梁分布呈現出一定的規律性,即根據位置的重要程度與自然環境來選擇合適的津梁方式。汾河兩岸由于“汾水貫其中,劃而為二,凡居邑右者無慮百數十村塢,輻輳往還均于此焉問渡”。汾水隔斷了汾東、汾西之間的聯系,致使“赴治者車不能轍,馬不可埒,越重山,陟阻道,負載徒步,蟻緣而上,傴僂而下,以涉于汾”。因此汾河兩岸的津梁修建最早,數量最多。
通過對康熙《靈石縣志》中津梁位置的考證,發現康熙十一年之前靈石縣所記載的11座津梁中,位于汾河之上(包括支流入汾河口處)的為7座,其中渡船5座,季節性橋梁2座,可以推測在當時的建造工藝技術的限制下,修建橫跨汾河的橋梁并不現實,但是掌握了在枯水期較小水量條件下的橋梁修建技術,可以修建季節性的臨時橋梁。同時從這些橋梁的分布位置上來看,其在汾河上從南到北分布較為均勻,分布在縣城北門、冷泉鎮西北處、夏門村、張村、小水鎮西北、南關村、索洲村,都是地形較為平緩、緊靠汾河,且在靈石縣主要驛路之上的重要節點處。津梁的用途還是以官方使用為主,汾河兩側百姓交流并不豐富,現有津梁完全可以滿足百姓日常需要。
到嘉慶二十二年時,靈石縣共有橋梁22座,其中位于汾河上的橋梁為19座,其中季節性橋梁5座、石橋9座、渡橋5座。從橋梁的分布位置來看,其逐漸呈現出不均衡的分布規律,分布于縣北的津梁有12座,5座渡口全部位于縣城以北,且大都分在索洲橋至兩渡橋之間。縣南的津梁有7座,且大多集中于夏門村和南關村,其中南關村附近的津梁更為密集。這是由于北部地區的地形較為平坦,適宜人口居住,人口較為稠密,同時北部地區靠近平遙、介休、汾陽、孝義等商業市鎮,商業往來密集,渡河的需求量較大,故而出現了許多渡船改修為石橋,新增五處渡船的現象。再者北部地區地形較為平緩,橋梁施工難度相對較低,建設成本較低,故而橋梁建設數量較多。而南部地區山區眾多,人口較為稀疏,且山高谷深,津梁修建難度較大,故而其只是在夏門、南關這樣的重要交通節點上修建津梁。
汾河的各個支流也修建了津梁,但相比于汾河,其支流的津梁數量較少,且分布較為不均。董醇所撰的《度隴記》中所記:“汾水由介休東南經縣境冷泉兩渡等地直逼縣城,北合小水河,環繞縣西,復轉而東抵翠峰山下,折而西南經魯班纏合郭家溝水,至南關鎮合仁義河,南入霍州界,計行八十里”。可知小水河、郭家溝水(坡底河)、仁義河是汾河的重要支流(如圖1)。
首先是小水河,小水河位于靈石縣東北,包括上游的靜升河和梧桐河。靜升河和梧桐河發源于綿山,河流流域面積較廣,且在河流經過處有較大面積的地勢平緩區域,在這一區域當中分布有靜升村、蘇溪村、集廣村等較大面積的村落,現存的靜升河的津梁碑刻也都集中于這一區域。現存記載橋梁的碑刻中靜升河流域的碑刻數量最多,為7通,可知其橋梁數量較為豐富。此外,小水河另一支流梧桐河上現存橋梁碑刻2通,全在蒜峪村,且蒜峪村恰好毗鄰南浦村、蘇溪村,同屬于地勢較為平緩地區。通過對9通碑刻碑文的梳理,可知小水河流域共有橋梁8座。
其他支流包括仁義河上橋梁的建造時間較早,康熙《靈石縣志》中就提道:“仁義橋在仁義河上,冬春木石搭成,夏秋□撤去”。在現存的仁義河橋梁碑刻中顯示仁義河上清代有一座橋梁,民國26年才在金旺村新建了仁義河上的又一座橋梁。雙池河建造時間亦在康熙《靈石縣志》中記載:“雙池橋在縣西雙池鎮”,可知雙池河上有雙池橋一座。此外,現存的碑刻中顯示:峪口河中游辿道窊村有永固橋一座,景家溝河中游尤家山村有橋一座。
由此可知,靈石縣的津梁位置基本集中于汾河及其支流入汾河的河口之上,其余支流上并無渡船,都為橋梁形式存在。在汾河及其支流入汾處共有津梁19座,在汾河的支流當中,小水河水系上橋梁較多,共有橋梁8座,而仁義河、景家溝河、雙池河、峪口河各有橋梁一座,坡底河上無橋梁,此外郭家溝之上另有因地勢而架橋梁一座。通過上述狀況可以看出靈石縣的津梁數量主要受到官府勢力和商業活動的影響,官府主持修建的津梁基本分布于汾河及其兩岸,且分布較為均衡。受到商業活動影響而新修的津梁則集中于索洲鎮為中心的汾河兩岸、以南關村為中心的汾河兩岸,以及以靜升村為中心的靜升河兩岸,且相對官府興修的津梁工程而言規模較小。
靈石縣的津梁修建時間也存在差異。靈石縣的津梁大規模修建主要集中在嘉慶二十二年之前,具體的橋梁修建時間已無法考證,但就現存的津梁碑刻當中,靈石縣的津梁修建時間也呈現出明顯的時間差異,從表2可以看出康熙之前的橋梁修建較少,僅為四次,乾隆嘉慶年間修建十次,道光之后橋梁修建次數又有所回落,僅為五次。同時,嘉慶之前的津梁碑刻中幾乎全部為重修、新建,而道光之后的五通碑刻當中有三通為對橋梁的修補,其基本與《靈石縣志》中記載的橋梁建筑分布規律一致。
靈石縣津梁修建數量在嘉慶之后大量減少應當與當時的社會情況息息相關。在修建數量上,康熙到嘉慶朝的次數最多,道光朝之后逐漸縮減,且以后期修繕為主,不再新建津梁。這種現象的出現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到嘉慶朝時靈石縣的津梁建設已然滿足官府的日常需要,且百姓的日常生活也基本滿足。
從靈石縣橋梁碑刻中所記的修建時間來看,順治朝并未有橋梁修建碑刻存世,與順治朝姜瓖之亂有關。順治五年(1648年)大同總兵姜瓖因清廷未兌現承諾而舉兵反清復明,山西各地紛紛響應,起義軍先后攻占山西70%的府州縣。平定叛亂后,順治帝忙于穩定社會秩序,無暇顧及津梁修建。康雍時期數次大規模的軍事活動使得朝廷財政緊張,無力工程建設,靈石的津梁修建活動仍然較少。且當時山西人民較為貧苦,商業活動并未得到充分發展,民間與官方的津梁修建條件尚不成熟。乾嘉時期是靈石縣津梁修建的高峰,且全部集中于乾隆三十年之后,時間間隔較短,大多橋梁的修建間隔為三年。靈石縣橋梁的集中修建應當與乾隆朝山西自然災害頻繁相關。從乾隆十年到二十六年,山西水災十分嚴重,且呈現連年不斷的趨勢,乾隆二十六年山西更是高達三十八縣遭遇水災。乾隆二十五年,平遙、介休、文水等地發生水災波及靈石;乾隆十九年、二十六年,靈石發生水災致使橋梁受損嚴重,百姓出行受到嚴重影響,且乾隆時期國力到達頂峰,財政富裕,有財力對公共設施進行改造,故而橋梁在這一時期大量修建。道光之后由于津梁已滿足百姓基本需求,再加之國力漸衰,津梁的修建數量逐漸降低,至光緒時已無暇顧及修建津梁。
靈石津梁的配套設施
靈石縣在建造津梁的同時,還建立了眾多適應往來行人的配套設施,包括欄桿等裝飾、實用性設施及關王祠等。
津梁的基礎配套設施主要為便利行人的設施、裝飾性設施和對于橋梁的保護性設施。便利行人和裝飾性津梁配套設施的修建由來已久。早在唐咸通年間,在營造通濟橋時就已經“創置門屋,立鎖鑰,安華表柱”。形成了“自華亭,斗虹梁,飛鵲腳,架云棧,回朱檻,化螮蝀于洪波,騰華鸛于朱戶,炳煥方面,蓋以壯皇家天外北門之咽扼耳”的恢宏氣勢。清朝時期興建的橋梁上也特別注重修建既實用又富有裝飾性的配套建筑,例如靜升村的鎖瑞橋,“橋上增重樓稱制,盤錯延袤,絕險橫包,經途者寧方軌□逸矣。”。永濟橋“又增修兩端蹬道、左右檻柱”。
此外,津梁的配套設施還包括對橋梁本身的保護建筑的修建,由于橋梁是百姓出行必不可少的重要場所,故而橋梁的暢通性需要長久的保證,故而在修筑橋梁時,就要想辦法應對河水對橋梁的破壞。特別是清朝時期興建的橋梁多數為石橋,建造成本也更為高昂,因此保障石橋的長久安全更為重要。前文提到,汾河的流量季節變動性強,“每夏秋之間,時雨暴至,則奔流洶怒足戰神眩,淫雨連日”“山水沖突,基址動搖,難免傾記之患”,短時間內暴增的水流致使河底泥沙被沖走,橋墩地基受到沖擊,這對橋梁質量也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了保障橋梁的安全,工匠們在修筑橋梁時,常常會加固橋墩,例如在修建永濟橋時,“但河心多沙粒,潦水伏沖善掀,欲以礪石甃其底為保固計”。尤家山橋則將地基“易磚以石,根基較前深三尺、寬四尺,用配灰實壓”。
綜上可知橋梁的基礎性配套設施包括橋梁兩側的檻柱、蹬道等保護百姓安全的建筑物,供行人乘涼避雨的“華亭”“重樓”“門屋”等建筑,“華表”等裝飾性建筑,還包括保護橋梁基礎的護墩石構件。
除去基礎配套設施外,還包括其他建筑設施。明清時期晉商在全國各地修建關帝廟或會館,成為晉商關公信仰的物質載體,以關帝廟或會館為依托的關公信仰成為晉商的精神家園。因此作為重要商路的津梁也成為關帝信仰的重要場所。例如郭家溝橋“旁則防以短橑,竇以泄泄而制略備矣。既而,于北厓南面構關王祠兩楹,所以報神休而資默相也”。形成橋梁與廟宇相配套的建筑形式,將關公信仰置于橋梁附近,在祈求橋梁的安全、風調雨順的同時,給予通過橋梁者關公保佑一方安定的心理安慰。
清代靈石縣的津梁分布根據時間、空間不同呈現出一定的特點。從建造時間分布來看,官方主持修建的津梁大多數分布于清前期,且數量相對較少;鄉紳主持修建的津梁則分布時間較長,數量最為豐富;民間自建的津梁則多分布于清中后期。從津梁分布空間來看,清朝官修、紳修津梁主要分布在汾河之上或汾河主要支流靠近汾河處,民間自建的津梁則主要分布于村落之內。從津梁的數量和建造形式來看,清朝的津梁在乾隆嘉慶年間出現了一個爆發期,這一時期不僅新增了很多津梁,而且還將很多季節性橋梁、渡口等改建為石橋,道光之后則津梁修建較少,存在的津梁修建行為也為已有津梁的修復工作。從津梁的建造形式來看,靈石縣津梁大多經歷一個先修建季節性橋梁、渡口,并逐漸將季節性橋梁、渡口改修為石橋。且津梁已經與社會信仰相結合,反映出商業的發展推動了橋梁的興建,商人對橋梁的修建采取支持態度,商人群體已經開始參與到地方事務的建設之中,津梁的修建主體身份開始逐漸發生轉變。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 歷史文化旅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