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唐一代,佛教在巴蜀地區的傳播,對當地的政治、社會和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以《續高僧傳·釋玄奘傳》為視角,對唐代早期巴蜀地區佛教傳播歷史進行考察,探究其傳播路徑及佛教文化對巴蜀地區政治文化的影響。
佛教在巴蜀地區的傳入,始于東漢時期。關于最早來到四川地區的僧人,各種說法不一,有學者結合《高僧傳》和《佛祖歷代通載》等文獻,認為四川第一位僧人是前秦時代的涉公,也有學者對此提出反對意見,認為最先入蜀的高僧是釋法和與單道開。但無論如何,通過大量漢代考古資料出土的佛教遺跡,基本可以認定,東漢時期巴蜀地區已有佛教的傳播。及至魏晉,佛教在巴蜀地區逐漸發展壯大,出現了道安、慧遠等一批著名的佛教高僧,為佛教在巴蜀地區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有唐一代,佛教思想廣為傳播,寺廟林立,高僧輩出。巴蜀佛教文化歷史悠久,影響深遠,在中國佛教文化史上的地位舉足輕重,也是佛教傳法的重鎮樞紐。佛教在巴蜀地區的傳播,不僅影響了當地的文化和宗教信仰,還對周邊地區產生了深遠影響。《蜀中高僧記》載,“言蜀者不可不知禪,言禪者尤不可不知蜀”,肯定了巴蜀地區對佛教尤其是禪宗傳播發展的重要意義。《續高僧傳》,或稱《唐高僧傳》,由唐釋道宣撰,是一部記載中國佛教高僧事跡的重要歷史文獻,收錄從南北朝至唐麟德年間僧人共700余人,是研究佛教傳播和發展的重要史籍。其中,唐代高僧玄奘在年少時期曾在成都生活修行5年,這段經歷對他的一生以及整個佛教界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成都期間,修行使玄奘接觸到了諸多高僧大德和佛教經典,極大提升了他的佛學造詣,也讓他更加明確了自己的求法之路。筆者以《續高僧傳·釋玄奘傳》為視角,對玄奘的入蜀背景以及在成都地區的修行經歷進行回溯,對唐代早期巴蜀地區佛教傳播歷史進行考察,分析佛教文化對巴蜀地區政治文化的影響。通過考察以玄奘為代表的唐初高僧大德對巴蜀地區佛教發展的重要貢獻,揭示佛教文化對巴蜀地區政治文化的深遠影響。
玄奘入蜀的背景及路線
玄奘,原名陳玄奘,唐代著名的高僧、翻譯家、譯經大師,也是一位偉大的冒險家。玄奘少時在長安慈恩寺出家,后因對佛教經典的渴望,決定西行取經。他歷經艱險,途經今天的新疆、中亞等地,最終到達印度,在那爛陀寺學習佛法,成為著名的佛學大師。玄奘在印度停留了大約17年后,帶著大量佛經回到了長安,專注于翻譯佛經,他翻譯的《大般若經》《瑜伽師地論》等對后世影響深遠。玄奘早期處于隋末唐初的動蕩時期。隋煬帝的暴政導致天下大亂,人民流離失所,饑荒不斷。僧人們也不得不四處奔波,躲避戰亂。玄奘于大業六年(公元610年)出家為僧,時年11歲,其兄長捷法師當時已經是東都凈土寺僧,后玄奘亦隨其兄入住此寺。“大業余歷,兵饑交貿,法食兩緣,投庇無所”,在這樣的背景下,玄奘和其兄決定南下入川,尋找相對安穩的修行之地。
作為一名極具才華和志向的僧人,玄奘深感各師所說不一,各種經典也不盡相同,于是決定西行求法,以解迷惑。《續高僧傳》載,玄奘“時年十五……與兄從之。行達長安。住莊嚴寺。又非本望,西踰劍閣,既達蜀都。既而聽受遠”。在求法的過程中,他游歷各地,參訪名師,學習各種經論。在求法的第一站,他首先選擇了相對安穩、未經歷戰亂之苦的蜀地作為他游歷和修行的一部分。玄奘進入四川的具體路線可能因歷史記載的不完整而有所差異,但大致可以推斷出他可能的行進方向。從東都洛陽出發,最常見的選擇是金牛道這條相對安全且歷史悠久的道路。有學者對金牛道一線進行考察,指出該線從長安南下,從漢中經勉縣入五丁峽,出五丁峽經今七盤關、龍門閣和明月峽的古棧道進入古葭萌再經劍門、柳池驛、武連驛、梓潼送險亭、五婦嶺、石牛輔入成都。在行進的過程中,玄奘可能經過了多個城鎮和寺廟,與當地的僧人和信眾進行了深入的交流和修行。最終,到了成都,并在城東的“伽藍勝地”多寶寺停留了一段時間,后又居住于著名的空慧寺,即龍淵寺。在這里,玄奘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高僧和學者,如空、景二法師,這些高僧大德佛學造詣高深,玄奘從之受學,“比至益州,《攝論》《毗曇》,各得一遍”。玄奘入蜀行程中的所見所聞所學,也進一步豐富了自己的修行和學識。
玄奘入蜀時期巴蜀地區的政治文化和佛教發展情況
唐代初期,中原各地尚受到隋末戰亂的影響,巴蜀地區偏安西南,相對安定,史載“四方多難,多歸綿、益”。政治上的安定為巴蜀地區佛教文化的傳播奠定了基礎,《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載:“末年國難,供料停絕,多游綿、蜀,知法之眾又盛于彼。”隨著政局的穩定,唐朝統治者亦繼續施行宗教寬容政策,在巴蜀地區,佛教的傳播尤為興盛,寺廟林立,高僧輩出。佛教的興起,對巴蜀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進一步促進了巴蜀地區與中原地區的交流。除高僧大德外,也有諸多文人入蜀游學。例如“初唐四杰”中的王勃,于總章二年(公元669年)五月入蜀,在蜀地游歷兩載,留下了《益州綿竹縣武都山凈慧寺碑》《益州德陽縣善寂寺碑》等碑文,這些碑文不僅記錄了他的游歷,更反映出當時巴蜀佛教文化與傳統文人之間的交游互構,展現了巴蜀文化深厚的歷史底蘊。作為巴蜀地區的政治文化中心,成都的一些寺院也初具規模,例如龍淵寺、大慈寺、萬福寺等。東晉高僧慧遠之弟慧持、梁高僧慧韶入蜀后首選的弘法之地即為龍淵寺,武德五年(622年),玄奘與其兄住在成都空慧寺習佛。據《高僧傳·慧持傳》載,該寺本名龍淵精舍,繼名龍淵寺,至唐初因避李淵諱始改空慧寺,另據《景德傳燈錄》載,唐大歷元年(766年),鎮撫益州的宰相杜鴻漸延請無住禪師至空慧寺,可見大歷時,寺廟依舊保留空慧寺之名且依舊有高僧前往講學。
巴蜀地區修習經歷對玄奘的影響
玄奘與其兄入蜀后,積極弘揚佛法,使得巴蜀地區的佛教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同時,玄奘在成都接受《般若心經》傳授,巴蜀觀自在佛緣的影響推動他形成了觀音信仰。初期,玄奘雖因年齡尚幼,不能獨行法事,但當時成都“諸德既萃,大建法筵”,因此,他潛心致力于佛學的研究,不僅在空慧寺跟隨其兄長深入修行佛教經典,還前往成都的多家著名講寺參加高僧們的論壇,廣泛參學使得他的學業更加精湛。玄奘之兄長捷法師同樣也是一位學識淵博、造詣深厚的大德,他開法筵講席,對《涅槃經》《攝大乘論》《阿毘曇》等經書進行講述,不僅對佛法進行了弘揚,也對《尚書》《春秋三傳》《道德經》等儒道經典進行了闡釋傳播。長捷法師的弘法內容對玄奘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武德五年(622年)在成都受具。關于玄奘的受具之地說法不一,大部分認為玄奘受具之地為大慈寺,也有認為玄奘在多寶寺受具。無論玄奘受具的詳細地點如何,在成都受具都是玄奘人生與修習佛學過程中的一件大事。玄奘與其他著名高僧在成都的深入修習與研學,極大地促進了當地佛學的盛行,使成都成為巴蜀地區佛教的中心,也對巴蜀地區佛教的繁榮與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蘇軾于《大圣慈寺大悲圓通記》寫道:“成都,西南大都會也,佛事最勝。”在蜀地,佛教文化孕育出了鮮明的地域特色。玄奘大師在巴蜀逐漸接受觀音信仰,不僅深化了自身的修行,在巴蜀地區也催生了廣泛的觀音菩薩崇拜熱潮。同時,這一時期的巴蜀佛教藝術,如石刻和壁畫等,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繁榮與發展,構筑了蜀地佛教文化的獨特風貌,對巴蜀以外地區乃至首都長安產生影響。段成式《酉陽雜俎》詳細記載:長安保壽寺藏有一幅名為先天落薩幀的畫作,其根源可追溯至成都的妙積寺。據記載,高僧法成經過近十年的精心繪制,最終完成了這幅作品,崔寧的外甥柳士師將畫作分為三卷,攜至上都廣為流傳,表明千手觀音造像是由成都傳至上都,側面印證巴蜀地區佛教造像傳播范圍較廣。
玄奘在成都遍習佛法,并向名師求教,發現很多佛教的理論根據依舊沒有明確的答案,不能解決他的困惑,于是萌發了去印度取經的想法,成都求法經歷奠定了玄奘“舍身求法”的思想基礎,對玄奘“西游取經”具有重要意義。
玄奘佛教思想對巴蜀佛教傳播的影響
玄奘對巴蜀佛教的貢獻主要在于他引入了大量佛教經典,他注重會通,試圖將不同宗派的佛學思想融合在一起,這對巴蜀地區佛學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在結束西行求法的旅程后,玄奘帶回了豐碩的佛學成果,翻譯了《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等重要經典,這些譯經通過各種方式流傳入蜀地,極大地豐富了巴蜀地區佛教的理論資源。此外,他在長安廣為弘揚佛法,培養了一大批弟子。這些弟子在玄奘的影響下,紛紛前往四川、重慶等地區傳播佛教教義,對巴蜀佛教的繁榮和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在玄奘的影響下,巴蜀地區的寺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唐宋時期,成都寺廟有400個之多。此外,玄奘還將印度佛教藝術傳入中國,這些藝術在巴蜀地區得到了廣泛傳播與發展。例如,印度的佛教壁畫、雕刻等藝術形式在四川的許多寺廟中得到了體現,蜀中多石佛、大佛,是佛教石刻藝術之鄉,即是玄奘從印度所見巨大佛像并將其帶回長安的影響。玄奘譯經的行為還促進了益州雕版事業的繁榮,根據現存最早的古代文獻和最早的印刷實物可知,以成都為中心的成都平原,為全國雕版印刷的中心之一,晚唐兩川地區刻書主要可分為宗教用書、日歷和科舉用書,尤以佛像、佛經和歷書為多,這與唐高宗將玄奘所譯經書在益州留存了一部有極大的關系。
總的來說,玄奘對巴蜀佛教的傳播與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他的譯經偉業和佛教思想,為巴蜀佛教的發展提供了新的動力和方向。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