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璇
(中共樂山市委黨校,樂山 614000)
非物質文化遺產(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以下簡稱非遺),是指各族人民世代相傳,并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傳統文化表現形式,以及與傳統文化表現形式相關的實物和場所。數字化作為新一代信息技術的運算升級,其發展與應用能為非遺提供更強大的技術支撐、更多元的發展路徑、更廣闊的傳承空間、更生動的體驗場景、更豐富的傳播業態和更深厚的價值內涵。據此,本文就新時代非遺數字化發展路徑作一探討。
早期國內外文化遺產保護的重心主要集中在物質文化遺產領域[1]。二十一世紀初,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開始實施“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宣布計劃”,并先后發布了相關的保護宣言或公約,各國對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視程度不斷提高。2001年,我國正式加入《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并及時啟動“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提出“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非遺保護方針。通過系統性搶救及時地記錄、整理、保存了大量瀕危且具有歷史、文化和科學價值的民族民間文化遺產。這一階段非遺的保護屬于本真性保護。
2005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的《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明確提出,要運用數字化技術對非遺進行真實、系統和全面的記錄、保護。同時,《2006—2020年國家信息化發展戰略》明確要求加快推進中華民族優秀文化作品的數字化、網絡化。2006年,《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管理暫行辦法》第十四條對數字化記錄、保護非遺做出了具體的安排。2010年,文化部啟動的“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工程”則是非遺數字化的具體實踐。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首次以法律的形式對非遺數字化進行了規范。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了文化產業的數字化和公共文化服務的數字化。由此看來,數字技術對非遺的支撐是一種“線性融合”的路徑,即科技以技術的形式單向賦能非遺,并且這種技術支撐集中在那些技術更易于介入的領域。
非遺的活態流變性與脆弱性決定了保護是其精神內核延續和文化價值呈現的前提和基礎,通過縱向傳承和橫向傳播的再生產實現形態演進和價值轉化[2]。第一是向生產性保護拓展。2012年,文化部發布的《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提出,在傳統技藝、傳統美術和傳統醫藥藥物炮制類非遺領域實施非遺生產性保護,并先后公布了兩批國家級非遺生產性保護示范基地,共100個企業或單位。第二是向活化利用拓展,即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2017年黨的十九大之后,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其中也包含加強文物保護利用和文化遺產保護傳承的內容。《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工程實施方案》《“十四五”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規劃》《關于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等重要文件相繼出臺,有力地踐行了“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要求,有效地堅守住中華文化立場、傳承好中國文化基因。基于“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精神,這一時期我國更加重視非遺與人們日常生活的聯系,更加重視釋放非遺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這既符合《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提出的“采取措施”“振興”的精神,也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提出的“合理利用”與“開發”的規定[3]。
黨的十八大以來,數字中國上升為國家戰略,這一時期發布了較多的文化數字化政策,促進了文化與數字化進一步深度融合,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非遺保護在政策鼓勵下得到了較大發展。2012年10月,黨的十八大提出“促進文化和科技融合”。同年,《國家“十二五”時期文化改革發展規劃綱要》首次提出“實施文化數字化建設工程”,標志著文化數字化正式以國家級工程項目的形態起步。2016年底,《“十三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首次將數字創意產業納入其中,提出“形成文化引領、技術先進、鏈條完整的數字創意產業發展格局”,文化數字化地位進一步提高。此后,關于文化數字化的文件密集出臺,給非遺數字化發展創造了契機。2019年,《關于促進文化和科技深度融合的指導意見》的出臺標志著我國文化數字化已經從粗放式發展邁進系統化、體系化建設的階段。2018年至2020年,中央多次提出加快新型基礎設施、5G網絡和數據中心建設等,在架構端為文化數字化提供了物理支持。2020年11月,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首次明確建成文化強國的具體時間表,提出了“公共文化數字化建設”和“文化產業數字化戰略”兩個數字化目標,標志著文化與數字技術的深度融合發展邁入了新階段。2021年,《“十四五”文化和旅游科技創新規劃》《“十四五”文物保護和科技創新規劃》《“十四五”非遺保護規劃》《“十四五”文化產業發展規劃》《“十四五”文化和旅游發展規劃》《關于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從不同角度明確了文化數字化戰略的實現路徑。2022年3月,文化數字化戰略的綱領性、指導性文件——《關于推進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意見》明確到“十四五”時期末,基本建成文化數字化基礎設施和服務平臺,形成線上線下融合互動、立體覆蓋的文化服務供給體系的目標。10月,黨的二十大提出要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這意味著文化數字化從部門層面正式上升到國家層面。11月,工業和信息化部等聯合發布的《虛擬現實與行業應用融合發展行動計劃(2022—2026年)》提出利用渲染處理、感知交互、近眼顯示等多項關鍵細分領域技術推動文化遺產的數字化轉化,為文化沉浸式和交互式消費提供了更切實的實現路徑。
非遺數字化政策的數量逐漸增加、專業性日益增強,體現著國家對包含非遺在內的文化數字化建設的重視程度。另外,非遺和數字化呈現雙向融合的趨勢。基于“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精神,數字化賦能非遺發展,同時非遺反哺數字經濟。非遺為數字經濟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素材,非遺的文化內核與歷史積淀讓數字經濟有了更深刻的內涵、更有趣的靈魂。
非遺數字化政策的變化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和時代發展的必需。我國對文化遺產的認知從“物質”層面延展到了“非物質”層面,非遺工作從“靠政府投入”層面轉變到了“靠市場自身發展”層面[4],非遺數字化也從“靜態保護”層面延展到了“活態保護”層面。不同于物質文化遺產所擁有的聚合性特征,非遺呈現散點性特征,非遺數字化在本真性保護階段實施的搶救性保護從數據著錄和數據庫搭建開始,側重于采集、記錄、存檔等基礎性工作。數字技術突破傳統技術的限制與傳統介質的弊端,通過圖文掃描、立體掃描、全息拍攝、數字攝影、運動捕捉等采集技術和數據庫、磁盤陣列、光盤塔、光纖和網絡連接等存儲技術更好、更完整地保存了非遺的基礎性數據。非遺數字化應用則向數字化鏈條后端的利用、傳播延伸,側重于“活態利用”。非遺數字化立足非遺的資源屬性,充分利用新載體、新媒介,將非遺轉換、再現、復原成可共享、可再生的數字形態,推動新的生產和消費模式的產生,實現非遺價值的延續、轉化、確認、傳遞與增值。
延續一直以來的文物保護思路,非遺保護在開始階段更重視對遺產本身的保護,比如對于口承文學的載錄、對于剪紙藝術的審美關照等。非遺保護工作的持續深入讓人們逐漸認識到,非遺是一種言傳身授的“人體文化”,其較高的人體依附性決定了“人”才是保證非遺守正創新的關鍵要素,因此政策重心轉向非遺“傳承人”,建立了非遺代表性傳承人保護制度,鼓勵和支持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開展傳習活動。2013年,文旅部利用錄像、錄音、照相及多媒體等現代技術,全面、真實、系統地對1300余名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開展記錄、拍攝口述史影像。2022年騰訊社會研究中心與騰訊微信聯合舉辦“數字時代的非遺”傳承人數字技能專題培訓,助力提升非遺傳承人的數字技能。2022年,抖音直播增加了非遺傳承人與大眾的接觸面。
非遺的傳承具有時間的線性特征,其時間性體現為“世代相傳”。綜觀非遺保護的思路演變和政策演進可以發現,早期的非遺數字化基于搶救性保護目的而開展的數字化只能記錄某一時間節點“在場”的非遺樣態,并不能記錄、保存非遺產生的環境、歷史的演變等要素。突破時間線性的局限需要向空間借助力量。2010年,《關于加強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的指導意見》明確以保護非遺為核心而進行整體性保護。截至2023年1月,全國已設立28個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數字化技術在場景營造、場館構造、區域建構方面的運用,把現時橫截面下對某一非遺的關照進一步拓展到關注非遺項目及其所處的文化與自然生態空間,為研究非遺的產生、發展、壯大、衰落等提供了新路徑,有效地推動了非遺的立體化保護,表明了未來非遺數字化的發展重點。
傳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是一種單向傳遞,受眾處于被動接受的地位。數字技術在非遺的應用中不僅起到保護、傳承、記載、交流、傳播的作用,而且結合當下新人群、新需求、新技術、新場景,采用新方式在新的知識生成、經驗傳遞上發揮作用。比如,非遺館借助VR、AR、NUI技術和3D全息投影技術等數字化手段,達到“再現+參與”的目的;傳統工藝技藝數字化利用多媒體虛擬教程與實物制作實現交互體驗;傳統節慶儀式類數字化借助多媒體展示實現場景營造與氛圍營造;傳統手工技藝數字化以奇幻的視覺和交互體驗形成現代科技輔助下的新型傳統文化展示空間,在互動游戲體驗中達到知識傳播等目的,最終讓非遺的內容從單向傳播走向雙向、多向傳播,讓每一個人都成為新的創造者、分享者。
前期非遺數字化的主體集中在研究機構或專業領域。國家級非遺保護專業機構——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建立為數字化提供了專業人才和技術支持,同時如天津大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數據中心、浙江大學CAD&CG國家重點實驗室等研究機構參與了非遺數字化工作。隨著非遺數字化的傳播與普及、數字化企業的興起與發展,非遺數字化從早期的政府、研究機構擴展到廣大群眾、市場主體。新興的新媒體數字傳播平臺、數字經濟創新企業借助自身優勢介入非遺傳播、銷售等領域。另外,無線移動終端的普及應用、公眾參與消費非遺數字化成果的頻率越來越高,這一過程所產生的需求側文化大數據為非遺數字化提供了海量數據信息。
隨著意識的覺醒與認知的轉變,非遺數字化始于搶救、興于制度。從國家到地方都出臺了諸多促進非遺數字化發展的政策措施和法律法規,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等。各地出臺非遺保護條例,自上而下貫通的體制機制為非遺數字化開展奠定了組織基礎。建立了非遺保護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成立了國家非遺保護工作領導小組和專家委員會[5],進一步推進著非遺數字化建設。
現階段,非遺數據種類繁多、數量宏大,歸集難度較大,且大量非遺數據處于最初樣態、素材化程度低,物理關聯在一定程度上必須防范數據安全問題的現狀特征,要求我國加強數據庫建設,形成主體多元、規模多樣、內容多彩的各類非遺數據庫,需要主動對接中華文化數據庫建設要求,盡快確立統一的文化數據標準,實現專業資源分類和系統資源整合,并在以有線電視網絡為基礎的國家文化專網的框架下按照物理分布、邏輯關聯原則把現有零散的文字、音頻、視頻等不同形態數據關聯,展現中華文化整體風貌[6]。
數據是數字時代的重要生產要素。中華文化數據庫關聯下數據資源的有意義交換和整合為數據資產化奠定了基礎。非遺供給側數據和需求側數據以表單、圖形、語音、數據庫、代碼等各種數字形態存在,是一種特殊的資產。要推動文化數據資產評估與管理形成行業規范,激活非遺數據價值,要從供給側到需求側、從資源端到生產端再到消費端,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工程化方法對非遺數據進行采集、解構、關聯、重構、呈現,萃取、提煉國家文化大數據體系所囊括的非遺記錄成果中蘊含的優秀傳統文化精神標識,建立全國文化大數據交易體系,用于新的文化創作、生產、傳播、消費過程中[6]。
數字技術豐富了文化存儲介質、革新了文化演繹形式、開辟文化傳播渠道[7]。科技創新是推進非遺數字化的技術底座,它促進技術從“選擇性介入”文化走向“整體性融合”。5G網絡、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物聯網、數據中心、融合算力等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基礎設施與國家文化專網、數據超市、區域性集群式智能計算中心、具備云計算能力和超算能力的文化計算體系等文化領域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投入使用,要求非遺數字化推動全環節與全鏈條的數字化,加強“非遺+”系列融合發展,培育數字消費新模式。
發展新場景,激活新業態,數字化的發展和應用給非遺提供了更多樣的呈現方式、更豐富的體驗場景和更具創造力的想象空間。因此,可以運用全息呈現、數字孿生、虛擬交互等新型體驗技術,增強非遺的體驗感;運用智媒體、電競、直播、短視頻、云游戲、數字人/虛擬偶像、智慧文旅等新業態,增強非遺的參與性;利用移動互聯、數字傳播、智能終端、自媒體等“大屏”“小屏”無縫切換,增強非遺的便攜性;運用元宇宙的3D建模技術,增強非遺的虛擬仿真化。數字技術推動了非遺空間格局重構和價值體系重塑,非遺數字化能更好地展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之美,更多地共享保護發展成果,更有利地為文化強國建設注入堅實底氣和強大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