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鎮

金魚池上走煙家關，下走銅碼頭。要出金魚池，走水路就得下銅碼頭坐船，走陸路就得爬煙家關那埡口，都是必經之地，躲不過繞不開。出了銅碼頭或是煙家關，山外的世界就天大地大了。那些無邊無際大大小小的城市就在眼前或腳下，多好呀。

金魚池不出產金魚或是鯨魚，倒是那里的泥鰍黃鱔出了名氣。金魚池是大山里的一個小場鎮子，要說到那里的泥鰍黃鱔為什么出名，就得歸功于魯大江。這是來來往往于金魚池的人都知道的事。到了金魚池，沒到魯大江那里去買三兩斤泥鰍黃鱔，那就等于白來一趟。魯大江賣的泥鰍黃鱔，全是山里的田塊里自然生長的，肯定是沒喂過一丁點兒藥和飼料的貨。燒來吃，炒來吃，煮湯吃，那都是鮮昧的好東西。魯大江剃泥鰍黃鱔的手藝，那才叫手藝。就一根長條木板，一顆釘子，一把剃刀，魯大江能把泥鰍黃鱔的骨頭剃得干干凈凈薄薄亮亮均均勻勻。魯大江剃的泥鰍黃鱔，那肉片，就是白鹽白昧的下鍋，煮著湯喝著，鮮香撲鼻，回味無窮。香，真香。

老板，我買五斤。老板，我要三斤。魯大江的泥鰍黃鱔攤子雖小，可那生意火著呢。金魚池一個小鎮上，就數魯大江的泥鰍黃鱔攤子熱鬧。隔三岔五的，金魚池逢農歷三六九趕鄉場，從金魚池小鎮上有人影走動開始，直到太陽偏西散場，魯大江的攤子上都是排著隊等著買泥鰍黃鱔的。有山里來的，有山外來的，也有城里開著大車小車來的，進了金魚池就對直往魯大江的攤子上走。那場面，把一個小鎮都搞紅火了。有人說，魯老板呀，你這手藝，要是搬到大城里去，那你不就發大財了嘛。魯大江一聽，抬頭望了一眼說話的人，低下頭，繼續忙著剃泥鰍黃鱔。

魯大江又不是沒從金魚池的小鎮上去過大城里擺過泥鰍黃鱔攤子。川南長江邊上的那個城市，不小喲，算得上大城了。一條江和另一條江匯合，兩千多年的歷史，那城里大大小小橫七豎八上上下下的街街巷巷，沒熟悉過兩三月的時間，走出去了，不小心你就走不回來。大城里，魯大江不到處走動。魯大江就在城西頭的菜市場擺個小攤子賣泥鰍黃鱔。魯大江倒不是怕走丟了。魯大江進城，就是一心想把剃泥鰍黃鱔的小攤子做大做熱鬧。

魯大江的想法是正著的，可生意偏要給他歪著來。那個菜市場，一溜水望過去，剃泥鰍黃鱔的大大小小的攤子就擺了大半條街二三十個攤位。論手藝，魯大江在金魚池還算得上是一條金魚，在那個菜市場，最多只算得上是剃了尾巴的半條泥鰍。就是挨著魯大江攤子的攤子的那個女人，兩三斤泥鰍黃鱔，一眨眼的工夫，刀起刀落就剃完了，肉片的色澤和質量看起來就讓人有食欲。那女人的泥鰍黃鱔攤子，定點要貨的酒樓飯店火鍋店，就十好幾家。每天大清早到晚上，女人的攤子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絡繹不絕。這，在菜市場還算不上頂尖的生意。魯大江的攤子呢，兩三個小時接不到一單活。

魯大江到大城里走了一趟回來，可虧血本了。魯大江說，大城就是大城，小鎮就是小鎮，泥鰍就是泥鰍，黃鱔就是黃鱔。要是泥鰍黃鱔都長一樣長短，那還是泥鰍黃鱔嗎？魯大江這話，讓好多人聽了都懸乎乎，說不出是個啥子味道。魯三斤說，爹呀，才一碗油炸泥鰍下肚皮，二兩酒還沒喝完呢，怎么說話就暈乎乎的了。

魯大江說，你個娃，知道個啥。魯大江指了指面前的酒杯，示意魯三斤把酒倒上。魯三斤心里明白，爹是有話要說，趕緊把酒杯滿上。魯大江說，娃呀，你知道你為啥叫魯三斤嗎。你娘生下你時，你還不到三斤呢。那時候生活困難。你娘身體不好。你的身體也弱。沒辦法呀，我得讓你活著。前山后山的，那些田塊里有泥鰍黃鱔，我天天下田捉。大冬天的，手都凍硬得像根柴棍棍了，我還得下田捉泥鰍黃鱔。我捉泥鰍黃鱔，一是熬羹煮湯喂你，養身體呀；二是提到金魚池鎮子上賣了，掙點錢貼補著家用。我這賣泥鰍黃鱔的攤子，就是這么支起來的。

魯三斤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哪里才三斤喲。現在，都長得牛高馬大的了，一個大肚皮挺著，都亮皮了。這些年在大城里混著，大魚大肉紅酒白酒啤酒的，沒少吃。魯大江說，娃呀，我知道你從小心氣就高，看不起小鎮的日子，總想去大城里闖闖。金魚池這洼水，哪能容得下你這條大魚喲。至于，賣泥鰍黃鱔的事，你甚至連正眼都不瞧一下。這下，你那大城里的大生意，虧干凈了吧？魯三斤一聽，終于明白爹要說什么了。魯大江說，你那生意，能叫生意？沒法不虧。成天想著騙這個騙那個，想著能一夜之間從泥鰍長成黃鱔，能成嗎？你呀，就連你親舅舅都不放過。你舅舅那臺挖掘機，你說是租去干工程，轉眼就直接賣成了錢裝進了自己的口袋。你舅舅在家里等著你拿租金回來看病，眼睛都快望瞎了。你這樣干，不但泥鰍長不成黃鱔，鯨魚都要長成爬壁虎。

魯三斤說，爹呀，我知道了。魯大江說，你知道什么了。魯三斤說，大城就是大城，小鎮就是小鎮，泥鰍就是泥鰍，黃鱔就是黃鱔呀。要看得清自己，才走得出好路。魯大江一聽，驚住了。魯三斤說，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在金魚池這個小鎮上好好干著。不但要給你學賣泥鰍黃鱔，還要給大哥學養殖泥鰍黃鱔。我知道，你就喜歡大哥那踏踏實實干事不多言不多語的性格。我學，我從頭學，還不行嘛。魯大江說，你這個娃，在大城里闖了一個回，吃了點兒虧。這泥鰍黃鱔的事呀，你要是真鬧明白了，也總算沒白交“學費”。

泥鰍黃鱔，大城小鎮。好多人聽著懸乎乎的。好多人好像又都明白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