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單程票,至少我曾經是這么認為的。我想寫下這個故事,我不清楚我是否會如同常人老去死亡——好吧,基本不可能,畢竟這個世界除了機器人克隆人改造人外所謂的“常人”的存在早已微乎其微。我是希望我的故事被人讀到的,大概是因為我渴望被理解,我還希望它會被發表,但是這基本不可能,原因是所謂的愛早已死亡,當然或許在遙遠的未來——我不存在,她不存在,不可凝視遙遠的未來,愛會復活。多么可悲!愛竟然需要被“復活”。對了,我希望到時候作者署名是命運調試局工號1220——這非常重要,我的朋友。
首先得向你自我介紹,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吧,命運調試局工號1220,其他的一概不重要。命運調試局接受各種委托,進行篩選,最后決定是否接受委托,接受委托之后,受試者全權由我們管理,一直到調試完畢,送回給委托人。你大概會想問調試什么呢?我們接到到的第一手資料就是受試人的一堆基因組,在我們這個時代,什么樣的基因決定人的各種屬性,已然是確定的了,甚至各種基因之間的相互作用已經被研究透徹——上百兆的可能性已經被我們窮盡。剛進入命運調試局的我以此為榮,后來想想這么多可笑,這無異于人已經被窮盡,只要想,人就可以制造出自己想要的人,顯然的是,肯定會有人這樣做。
拿到受試者的基因組后,我們便從數據庫調出關于受試者的基因組的數據表現,同時用系統里的模擬操作預演基因組之間的相互作用,最后得到一個初步分析。之后我們就會聯系委托人,有的委托人對初步結果非常滿意,就不再調試,花的錢也算少,有的委托人會在初步分析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意見,譬如他希望他的孩子,或者受試者,弱化它的敏感基因,強化它的邏輯基因,或者敲除它的同性戀基因,或者修飾它的大腿肌肉彈跳性能基因等等——這當然都是被允許的,但是被允許不代表一定做得到。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朋友?調試是有風險的,可能事與愿違,也可能如他所愿,但最起碼委托人在初步分析的時候可以得到一個結果。一般期待這種結果的都是父母,當然也有其他的各種各樣的委托。譬如監獄固定會送來一些犯人,他們的基因組已經被確定,不可能再做敲除或修飾,所以能做的只有分析基因組的相互作用,做基因組外調試。
接下來我們重點講講調試。基因組之間會相互作用,產生新的一些反應,這些在數據分析中是不可能完全計算出來的,但,可以計算出可能性。譬如,外向基因配合語言基因會產生“演講基因”,這樣的演講基因不是受試者自帶的,而是相互作用得出的,但是也可以產生“語言基因”,指的是受試者有快速學習語言的能力,甚至可以連鎖出“翻譯基因”,指的是同聲傳譯的天賦。那么在這個例子中,演講基因、語言基因、翻譯基因都有可能出現,系統會再結合受試者其他基因組進行分析,最后得出以上三種基因出現的概率。而我們要做的就是,依據委托人的委托,提高某一特定基因的出現概率,降低甚至完全抹殺其他基因的可能性。人的活動,也會作用到基因,在調試過程中,我們會不斷給出各種活動。舉個例子,為了提高演講基因出現的概率,我們會給嬰兒話筒,講臺等等,為了降低翻譯基因,我們會盡量讓嬰兒只接觸一門語言。此外,我們還會安排和嬰兒接觸的其他嬰兒——他們也需要帶有相關特定基因,譬如最直接的就是演講基因,或者領導者基因,使他們激發基因組相互作用,目的仍然是提高演講基因的作用。
簡而言之,調試就是基因組內調試,以及基因組外調試。
我相信你會有一個困惑:什么樣的父母會想要孩子有演講基因而敲除語言基因翻譯基因?有,肯定有,在十幾億的委托方案里我肯定能為你找到這樣的案例。當然,我知道你這個問題的背后是另一個問題——是出于什么心理,會使人抹殺某些特點而又迫切希望某些特點會出現?這聽上去很矛盾,但也不矛盾。當人們發現,只有有錢,或者說只要付出代價,人就可以被調試成自己希望的樣子的時候,心理早就被扭曲了。有些人盲目地把希望寄于在命運調試局,這些年來我看到的太多,以至于我早已麻木。
命運調試,聽上去是在扭轉命運,實際上卻是人類對自己不想接受的結果最后的掙扎。把命運分析成數據,用數字代替性格,窮盡了可能性,但也窮盡了人性。
我一直就這樣看著,看著那些蹣跚學步的嬰兒,看著消極度日的罪犯,看著他們,調試他們,最后的最后踏上屬于我自己的早已被調試好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