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泉陌路

不知何時，我竟身處混沌，難以辨別方位。陰沉的天空，晦暗的大地，這是我從未踏足過的未知領域，眼前更有一條長河深不見底，無風無浪。

我看到一雙無神的眼正四處觀望，卻分不清那雙眼位于何處，屬于何人。

當那雙無神的眼轉向我所在之處，與我四目相對之時，她眼底的神采驟然綻放。

那是小薇的眼睛。

“小薇！”我奮力吶喊，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先生？”耳邊傳來禮貌的問詢，卻不是小薇的聲音。

我逐漸清醒過來，原來是在返程的飛機上，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場夢境。

美夢還是噩夢？我分辨不清。那夢境似乎還包含很多的細節，可是我暫時只能隱約回憶起這些了。

“先生，您沒事吧？”空乘小姐禮貌的詢問道。

我擺擺手示意沒事，只是反復回味著夢境的內容，企圖再想起些什么。

第一次見到小薇是在我高三的時候。

那一年爺爺病得很重，我能預感到，爺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因此，即使學業繁忙，我還是時常抽時間陪爺爺去醫院檢查。

當時爺爺要拍腦CT片子，小薇正好排在我們前面一個位置。彼時我雖然注意到了她，也覺得這么年輕的女孩居然自己來拍片子，多少有些奇怪，卻沒有太在意。

說起來當初我比她還要小幾歲，也確實沒法說她年輕了。

在那之后，爺爺的病情愈發嚴重，我不得不從敬老院將爺爺接去住院。說是敬老院，其實住的大多是病人，是為了醫療方便才讓爺爺住進去的。只是搬過去還沒幾天，爺爺的病情就已經嚴重到必須住院的地步了。

“您好！”在敬老院門口，我遇到了那個在醫院見過的姑娘，后來我一直叫她小薇。

姑娘一開口，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微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是來看望老人的吧，現在像您這樣孝順的年輕人已經不多見了呢，我們敬老院的老人們還時常抱怨，說一年到頭總也見不到幾個晚輩……”

這句話，在之后的數年間，成了她每次見到我的開場白。

作為一個不稱職的義工，小薇完全忘記了我來到這里的目的，自顧自的帶著我在這里轉了一圈又一圈，聊了好多完全不像是陌生人之間該有的話題。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此次見到她僅僅不到半天時間，她便說出了這句話，“我還想再多了解你一點！”

可是爺爺的病情日漸嚴重，而我也面臨升學的壓力。小薇出現在了錯誤的時間，我無法給她任何回應。

不過此后，我們并沒有斷過聯系。

“你知道嗎，我總是有種感覺。”那是我即將登上飛機去大學報道的時候，小薇對我說的話，“好像無論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我都會控制不住，想要更了解你一點，這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命中注定呢？”

我不知道，至今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沒有騙我……

“陳教授！”是副院長的聲音，“你可算回來了。”

一直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我都不知道什么時間就渾渾噩噩的回到學院里，開始工作了。

“院長。”我不太擅長應對這些滿心權術的人，但是規矩多少懂一點。

副院長稱呼我時沒有帶那個副字，我回他的話，也理應投桃報李，把這個字抹掉。

“還在完善靈盒技術？”副院長問道。

“當然，我手上不一直就這一個項目嗎？”

“我知道，我是說……之前跟你提的，就是……”

“靈盒是意識信息化領域的基礎，想要有任何應用上的突破，都繞不開對靈盒的改造。”我重復著一貫的解釋，“而且您也知道，靈盒的原理……”

靈盒是我發明的，就在幾年前，我畢業后留校當講師不久。至于開始這個項目，是在更早的時候，也是一個清明節。

我離家去學校報道后不久，家里傳來了噩耗，爺爺不在了。明明花了比以往更多的時間陪伴在爺爺身邊，希望能伴爺爺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可我終究沒能見上他最后一面。

此后兩年，因為路途遙遠，清明這種短假是回不了家的，家里人也很默契的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關于爺爺的任何事情，即使我放假回家了，也沒有安排我去祭奠。就這樣，我一直沒有祭奠過爺爺。

直到第三年的清明節前，我接到了小薇的電話。

“你爺爺在敬老院的日子雖然不長，但我能夠看得出，他生前很想念你。”小薇會在我面前提起我爺爺，讓我有些詫異，“今年清明節去看看他吧，我陪你一起。”

那個清明節，我第一次看到了離世的爺爺。

一塊墓地的錢要讓家里背上幾年的債務，叔叔嬸嬸們瓜分了家產后一個個不知所蹤，老爸獨自料理完后事，就連我的學費都沒了著落，實在負擔不起了。不能讓爺爺入土為安，只能寄托于骨灰寄存處。

一個鮮活的生命，最終的歸所，就是這個樸實無華的方盒。而小盒的容身之地高懸在柜子之上，容不下半個身子，只能伸兩只手進去。

這就是逝者。

那天我沒有哭，甚至除了有些低落外，沒有什么情緒上的起伏。

一個盒子，實在無法讓我聯想到爺爺。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尚且與生命毫無關聯，更何況一只木盒。

“這就是逝者嗎？”不知為何，小薇的眼眶紅紅的，“逝去的人，很快就會被忘記吧？”

“我會記得。”我看著爺爺的遺照，發自內心說道。

“那你會記得我嗎？”小薇要說的似乎不是爺爺的事情，“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詫異的回頭，沒有看清她的臉。小薇把一沓資料塞在我懷里，轉身跑開了。

那是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在醫院拍的腦片。當時還只是腦科本科生的我水平并不高明，卻還是一眼看懂了那份病歷。

那其中包含著苦澀的味道。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小薇的聲音回響在我耳畔。

我當然相信，在醫院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相信一見鐘情了！其實我也想了解你更多的，可是小薇，你沒有給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