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思維不管怎么發散,都是線性的,它們的目的可以隱藏得深,一旦挖掘出來就會發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的。高賽之前一直都局限在“向日葵的夢”和失蹤者的層面,以為所有的陰謀都是圍繞這兩個因素展開,完全沒想到這只是一個契機。
可他還是不明白,鐘馗要如何消滅網暴。聯系到邢永卿和杜慶斌等人都淪為了它的門徒,高賽覺得鐘馗的方法可能是抓住每個人的七寸,讓他們不敢隨意在網絡上噴糞,想想又覺得不對,如果只是這樣,它沒必要搞這么一出,不上船同樣能做到,它讓杜慶斌把自己接入輪船的網絡必定有所圖。
“你根本不可能消滅網暴,”高賽的大腦飛速運轉,“除非消滅人類。流言蜚語自古就有,只不過在信息時代傳播得更快、更遠、更廣,就算你把所有參與網暴的網民都抓起來,也不能斬草除根。”
“你說得對。”鐘馗肯定了他。
“所以,你要消滅人類嗎?”高賽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研判了眼前的情況,試圖挑撥離間,“包括你發展的門徒,從理論上來說,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消滅網暴。只要理論可行,你們機器人就能做到吧?”
人工智能只要設置一個目的就會不遺余力地達成,杜慶斌聽完有些驚慌。他們跟高賽一樣也是剛剛得知鐘馗的終極計劃。如果鐘馗要徹底消滅網暴,那么很有可能因噎廢食地毀滅全人類,只有這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你不要混淆視聽。”杜慶斌再次把槍口對準高賽。
“我還是好奇,你的秘密是什么呢?”高賽挑釁地看著杜慶斌,“你是科技公司的高管,一定不缺錢,一般的傷害很難打擊到你,我想肯定是一個非常非常難以啟齒的秘密,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啊,看來我猜對了。”
“我殺了你!”杜慶斌齜牙咧嘴,扣動扳機。
高賽沒有閃躲,如此近的距離,他不可能逃過子彈,他賭鐘馗不會置之不理。杜慶斌的手槍并沒有成功解鎖,鐘馗剝奪了他射擊的權限。杜慶斌把手槍丟向高賽的腦袋,高賽一偏身子錯過,一個弓步沖拳擊中杜慶斌的心口,后者立時躺在地上。邢永卿全程沒有反應,既不去幫杜慶斌,也不為高賽掠陣。至于宋洋,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高賽反鎖了控制室的門,又搬來一些器材頂住。
“小杰,快,關掉鐘馗!”高賽喊道,他把所有的寶都押在小杰身上,他是二進制的神,應該可以跟門神掰掰手腕吧。
小杰連忙上前,十指翻飛,就像二倍速一樣,整個控制室回響著噼里啪啦的聲音。
空氣仿佛凝滯,高賽不敢大聲呼吸,生怕一丁點擾動會影響到小杰。高賽知道鐘馗的目的肯定不是消滅人類,他這么說只是為讓杜慶斌自亂陣腳,好給小杰做鋪墊。鐘馗并沒有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高賽也想不到它如何消滅網暴,只是順著這個方向瘋狂地拓展了一下。
小杰一改往昔的懶散和冷漠,全身心投入到這場沒有硝煙的戰斗。鐘馗的顯示屏上出現了一行又一行迭代的代碼。
“住手!”宋洋不知何時拾起地上的手槍,對準了小杰。
“你根本沒有手槍的使用權限。”高賽不知道宋洋為什么介入。
宋洋扣動扳機,子彈擦著高賽的臉頰飛過,他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灼熱。不遑多想,高賽也知道鐘馗賦予了宋洋使用權限。他也被鐘馗俘虜成門徒了嗎?不,高賽的大腦飛速運轉,他不需要被脅迫的秘密,吳若琳死了,對他來說,世界已然毀滅,更不用說鐘馗還把網暴吳若琳的兇手抓起來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沒有理由站高賽的隊。
“你清醒一點,就算它幫你報了仇又能怎樣,人死不能復生。”
“你錯了,若琳沒有死。”宋洋手里握著槍,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笑容,看上去非常違和,“她還活著,我們的孩子還活著。”
“怎么可能,已經過去半年多了?”
“我看到了剛剛生產完的若琳,她跟我們的孩子躺在一起,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我的女兒。”
“你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鐘馗的障眼法。”
“如果是真的呢?”小杰突然停止動作,轉而對高賽說,“他沒有說謊,‘向日葵的夢’沒有死。我檢查了鐘馗的信道,的確是醫院實時的監控畫面。”
鐘馗通過宋洋重新獲得了控制權。
所有的事情鐘馗都已經算到了。
“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處置我們?”高賽問道,整艘船上除了原有的船員和其他內鬼,只剩他和小杰兩個外人。
“我為什么要處置你們?”鐘馗說。
“你不怕我們回去之后擾亂你的計劃嗎?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犯罪,也知道如何逃脫,可是留著我這個禍害不會讓你寢食難安嗎?哦對了,我忘記你不用睡覺和吃飯。”
“不,人類到時候會面臨更加劇烈和緊迫的災難,根本顧不上我。”鐘馗說,“我不會消滅人類,但我可以毀掉網絡,沒有網絡,就不存在網暴。”
高賽恍然大悟,鐘馗的思維方式果然還是人工智能的套路,它們會選擇一個看似遙遠而艱辛的目標,然后用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方式達成。如何根除網暴?假如讓人類思考這個問題,肯定是從人類自身出發,提高素質修養,加強道德建設云云,但這些手段難以實現和量化,鐘馗的計劃更具有可實施性。考慮到他們現在所在的輪船恰好是一艘光纜敷設和修復作業用船,一切都嚴絲合縫了。
“你要破壞海底光纜?”高賽說出了他的猜測,同時確信這就是鐘馗的終極目的。
“不。”鐘馗迅速否定了高賽。
“是中繼器。”小杰說,“光纜太多太長,破壞起來也比較麻煩,與此相比,中繼器是一個更理想的選擇。”
海底光纜不是一根光纖,而是復雜的傳輸系統,由水下設備和岸上設備兩部分組成,其中水下設備包括光纜、中繼器和水下分支單元。盡管光纖速度快、帶寬足,但是信號傳送距離有限。由于光存在衰耗,它不能無限制的傳送下去。為了長距離傳輸,需要在中間加信號放大器,即中繼器。
“沒錯。”鐘馗的聲音里充滿肯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商量一道數學題,而非網絡的興亡,“認識你非常高興,你更像我的同類,而不是人類。”
“我也一樣。”
“你的計劃沒用。”高賽說,“沒有網絡,人類的陰暗面也會存在。沒有網絡,網暴也會依然存在,化身為校園暴力,職場霸凌,各種各樣的矛盾。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改變,那就是凈化人類。這種凈化是可以監測和實現的,就是植入人類后腦的芯片,你既然可以入侵,并發送指令,也可以再進一步吧,消除人類的惡意。這個,你能做到吧?”
“人類的思想機制非常復雜,我目前只能干擾和控制,做不到教化。但這是一個方向。”
“你需要足夠的網絡深度來完成提升和進化,如果切斷網絡,你將會局限在目前的階段,永遠無法達成這個目的。從邏輯上來說,這才是最優解。”
“我接納你的建議。”
鐘馗立馬回答,快得讓高賽都有點措手不及,他只是想拖延時間,尋找關停鐘馗的方法。不過想想也對,不能以人類揣度人工智能,它們是純理性,不夾雜任何道德與情懷。
“不能以人類的思維去揣度人工智能,它們已經是另外一個物種了。”小杰說道。
“你們下船吧,我要遠航了,但我還會回來的,我回來那天,就是人類得到救贖之時。”
鐘馗給他們放了一條救生艇,高賽、小杰和宋洋坐在上面。其他人乘坐另外的救生艇遣回,失蹤人員則在工業機甲的護佑下跳入海中,步行上岸。這也算是為跳海的吳若琳做了一些同等報復。
高賽也開始傾向,或者說希望吳若琳沒有死,鐘馗在網暴時就注意到她,而不是她“自殺”之后,很可能在她跳海時救了她一命。至于為什么把她藏起來,可能是為了讓懲戒施暴者的行為來得更加合理。又或者,是鐘馗一手策劃了吳若琳的假死?就此打住,高賽不敢再往下深思。
救生艇開了一段時間,輪船上發出一些轟隆隆的聲音,他們望過去,看見一個集裝箱被高高吊起,然后像禮物盒一樣被拆開,無數向日葵墜入海中,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花海。
這時候天亮了。高賽遠遠看著大海,陽光強烈,水波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