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高賽猛地沉入睡眠,就跟驟變的天氣似的,前一秒還風和日麗,下一秒就電閃雷鳴。
無夢。
仿佛剛睡著就醒了,高賽睜開眼,天已大亮。他沒有賴床的毛病,睡醒就彈起來,可能是昨晚睡姿不當,他感覺腰椎間有股鉆來鉆去的隱痛,拿掌根用力抵了抵,稍微緩解一些。去盥洗室簡單抹了把臉,漱了漱口,高賽風風火火地出門。
基本上,每個小區門口都有空鐵站,這是一種集合了乘車、餐點和日常生活用品的新型站臺。高賽在自助早餐機下單了一套煎餅,照例用紙幣結賬。煎餅剛攤好,空鐵列車入港,高賽拎著煎餅上了車。
早高峰,車內擁擠,高賽順著人流向后涌,在下車門的位置找到了“立足之地”。他買的是雜糧煎餅,剛攤出來皮兒是脆的,放袋子里一捂就皮了,口感不好還是次要的,關鍵是皮掉的煎餅皮粘牙。高賽忍不住抬起胳膊,扒開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吃起煎餅。吃了沒兩口,前面站著的一位女性指責他沒有公德心,空鐵不允許吃東西,味道散不開,怪不好聞的,高賽解釋兩句,卻引來更多人圍剿,還有人舉起腕機錄影。
高賽不想在這種事情耽誤時間,連忙投降,把煎餅封死在塑料袋里面,嘴里殘留的一口抿著唇用牙齒仔細研磨了,不敢發出聲音和味道。
車到站,高賽連忙跳下來,三下五除二把煎餅揉進嘴里,來不及品嘗滋味。跟邢永卿碰了頭,高賽坐他的車去見周京京的同事。
“之前已經有警察找過我,該說的我都說了,還有什么事?”周京京的同事抱怨一句,似乎不太愿意跟警察打交道。
“我們掌握了一些情況,跟你核實一些問題。”高賽長驅直入,“周京京平時是不是經常在網上發布攻擊性言論?”
“什么叫攻擊性言論?”周京京同事反問道。
“比如罵臟話,侮辱他人,比較刻薄的笑話和調侃也算。”
“我上次就說了,是有點這方面的傾向,”周京京同事說,“反正就是有什么熱搜,他就喜歡在評論區諷刺幾句。但現實生活中他跟我們相處得挺好,沒見跟誰發生過口角,甚至,他的性格還有點懦弱,平時買東西被人插隊也不敢說什么。”
“有沒有特別過分和激烈的言辭。”高賽進一步引導對方,“涉及人身或者性別攻擊?”
“我想想啊,”周京京同事偏著腦袋做沉思狀,“對了,之前還有個熱搜,一個年輕女性玩飛盤,因為穿著暴露被人們稱為飛盤媛,有多事的網友扒出她的社交賬號,發現她是一名中學老師,網友們立刻炸鍋,紛紛說她誤人子弟。周京京那段時間一直持續罵這個女老師,陰陽怪氣地說她讓自己成功戒了日本小電影,有生理需求的時候就點開她玩飛盤的視頻,還說什么其他網友誤解了她的一片苦心,她這是為國爭光。對了,這個女老師就是墨城本地人。”
“周京京去線下堵過她沒有?”
“怎么可能?他就是在網上過過嘴癮。”周京京同事突然明白什么,“就算這是不當言論,也不至于被綁架吧?”
“與案情相關的內容我們不方便透露,感謝您的配合。”
高賽不上網,但也通過各種渠道聽說過這些所謂的熱搜。高賽跟駱梁打電話,讓他轉告杜慶斌,著重調查熱搜,之后吩咐邢永上網確定相關新聞和賬號。
邢永卿查到那個自殺女老師經常使用信息流標記生活點滴。
女老師的昵稱叫做“向日葵的夢”,都是記錄日常的vlog(Video Log,視頻日志),比如“一個中學語文老師的一天”,幾分鐘快速剪輯了早上起床、進校進班、批改作業、下班做飯的幾個場景;比如“電子琴彈唱”;比如“看日出”;比如畫國畫和出去游玩的內容。高賽粗略翻了翻,發現不少出海的照片,她站在甲板上,背后是凝結成一片的海水與天空。墨城是個內陸城市,看來她經常外出旅游。
高賽粗略瀏覽了女老師的評論區,發現“向日葵の守護者”互動最頻繁,估計是“向日葵的夢”的粉絲,在她被網暴后自發來評論區保衛她。
女老師發布的大部分動態的點贊、收藏和評論都過百了,玩飛盤那個vlog還在,點贊、收藏和評論紛紛破萬。
高賽點進去,發現評論區以時間為界分為兩部分內容,一部分是半年前動態剛發布時,一部分是女老師自殺之后,這兩部分內容都比較正向,前者多是羨慕她有個好身材,熱愛運動,積極向上,后者多是表達緬懷,愿她一路走好之類,幾乎挑不出懷有惡意的論調。
“看評論區挺正常啊?”高賽說,“沒見到幾句謾罵。”
“肯定是都刪了,要么是網友自覺,要么是平臺干預。人一死,輿論導向立馬就變了。你看這個。”邢永卿指著其中一條評論,上面有一個賬號,寫的是這個人參與了網暴。邢永卿順勢點開他的主頁,提示該賬號已經注銷。
“向日葵的夢”的頭像是一幅向日葵的簡筆畫,高賽盯著看了會覺得眼熟,點擊頭像,放大圖片。這是很常見的向日葵圖畫,一個圓,里面打了幾根橫豎相織的線條,一根莖,下面帶著兩片綠葉。高賽突然打了一個激靈,讓邢永卿拿出前兩天去醫院時從醫生那里拿到的草稿紙。
“像不像?”高賽問邢永卿。
“像什么?”
“向日葵啊。像不像向日葵?”高賽說,“被你給誤導了,根本不是什么烏龜殼,三名被害人失蹤前頻繁在腦海中看到的圖像是向日葵!”
“你是說,”邢永卿用不可思議的口吻說,“是死去的女孩化作冤魂,回來報復這些網暴者?”
“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是這個意思的?”高賽無奈道,“我是說,這些人的失蹤肯定跟‘向日葵的夢’有關系,保不齊有一群自以為伸張正義的人們,關注著事態發展,女孩自殺后,他們覺得網暴者都是劊子手,所以把那些人抓起來了。”
“你是說,義警?”
“我沒法跟你溝通了,他們能叫義警嗎,充其量算是異次元的綠林好漢,但不管他們是誰,在網絡上叫囂我管不著(有網警負責),膽敢進入線下為非作歹,我就要把他們抓起來,嚴懲不貸。網絡不是法外之地。”
“接下來怎么辦?需要我跟駱局匯報嗎?”
“不急,這點料還不夠。我們先去查一查這個‘向日葵的夢’再說。”